残阳如泣,天边孤鸟长鸣。
燥热的晚风在林地里昏头涨脑地飘拂乱窜,浓稠的血腥味混杂着枯植鸟粪的气息,堵满了苏华逸的鼻腔。
鲜红的液体还在不停地漫延,渗入泥沙,盖过草种,沾紧落花的瓣身。
蚂蚁横蹿乱撞,避而不及,小小的躯体拧不过那如洪的血滴,终究淹没在杀戮的红海,了却此生。
尸横荒野。
刀剑颓裂。
双腿钻骨般的疼痛再度袭来,苏华逸垂然栽到地面,膝盖的伤口撞向血洼,渐起三寸红浆。
闷响一声。
他手中的筒卷“扑咚”展开,墨迹被鲜血染出褐晕。
两行热泪汩汩溢出,浸入脖颈的伤口,只叫人感觉切肤撕裂般的疼痛。
两名玄卫踉跄着步,拖着伤身寻过来,苏华逸右手淌进血水,迅速收起那只筒卷。
滴滴红液从他指尖滑落。
“世、世子?”玄卫惊恐片刻,拖着伤身跪地,“那个组织之人武功极高,只有我二人、死里逃生——”
“这几人都是因公而殉,”苏华逸空洞的眼神静静望向血泊中肢体分离的玄卫尸身,深长地叹着声音,“因为这只卷宗,死无全尸。”
“世子身受重伤,这是金创药。”玄卫把头埋低,递出药瓶,“黑蟒玄卫此生唯武平王马首是瞻,生死早在度外。”
马首是瞻。
是啊。他苏华逸这么多年所做,也是如此。
苏华逸右手要接,黏稠的血液凝滴落下,另一名玄卫呈上洁布,男子再伸出了左手。
“咔嚓——”
锋利的匕首刺破洁布,速度快得让人眼花,苏华逸却在他们抬头之时消失了。
玄卫相视,后背却正中掌力,摔向远方,白脸砸进血泥。苏华逸收手,伤口裂大,勉强才撑直身体。
一把长剑却架到了他脖子上,压着他肩头的砍伤。
扎实而急促的脚步声拢近,苏华逸腿骨刺来一瞬剧痛,踉跄倒地,那剑尖瞬而抵住他左背。
终于来了么。
“为什么。”苏华逸虚了声音,费力而失望地咬字,“为什么是你。”
为首的黑衣人缓缓向前,长剑收鞘,面巾松落,露出了瘦削清明的男子正脸。
“我,”谢汀深深拖出一口气,苦涩而冷傲地笑了笑,“本以为,至少不会是你。”
“要杀的人,至少不会是你。”
苏华逸猛地抬起卷宗,右臂却疼得瞬间失力,筒卷被右侧的黑衣人夺去。
卷中记载与那两案事实大相径庭,包括杨谋的死、陆书夜的亡。那都是苏华逸从未听过的故事。
甚至,还有那江湖人叶浔。分明从头到尾都嫌少露面,却成了两案最关键的凶手。
圈套。
彻头彻尾的圈套和骗局。
苏华逸狞着面目,“陆书夜是怎么死的?”
谢汀转身,冷漠地居高临下,“大火烧死的。”
“那杨谋呢?”
谢汀轻蔑一瞥,“你最关心的,居然是两个死人——”
苏华逸奋身跳起,急火逼出的鲜血溢到谢汀衣袖,黑蟒玄卫要动,却被主子抬手制止。
重伤的苏华逸根本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那可是你大哥和五弟!”苏华逸嘶哑着声音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陆书夜也曾问过我为什么。”谢汀的语气嘲讽又荒凉,“苏华逸,你这一生活得,可真是挣扎。”
“用鲜血和杀戮坐到今天的位置,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唾弃它的肮脏。”
“你说,这是不是虚伪?”
苏华逸惨淡地张开嘴,那发狂大笑的面色上充斥着死寂的绝望,浓腥的红血翻涌而出,将他整张脸都玷得又脏又乱。
“扑通。”
男身坠倒平地。经脉寸断的剧痛已让他意识模糊,玄卫掀开他裤腿,赤黑的斑点遍布肉肤。
炎寒骨毒发作了。
“我妹、妹.......”苏华逸浑身抽搐,狼狈地抓着泥浆,“浅.......”
从来干净整洁的衣冠搅着烂泥废血,污臭不堪,苏华逸脸上血泪交错,已经殚精竭力,却再也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汀闭上双眼,伸出右手。玄卫送上沾血的长剑。
扭曲颤抖的动静越来越小,谢汀沉声:
“只要她不跟我作对。本王,会像从前那般待她。”
银器垂直悬空,握着剑柄的手心攀满冷汗。
第三次。
这是第三个人。
过了今日,就只剩韩奕了。
佑阁七里叁,佑护祁国江山。暗夜五星,守护祁境百姓。
这是他们的初衷。是父皇允他亲手创设阁位时,提的誓言。
可那不过是一腔热血、一厢情愿。
七里叁打着匡扶朝野、清明政局的旗号,实则是那个人巩固权力的工具。
忠臣良将,法度德训,都可以是那个人达成私欲的牺牲品。
而他谢汀,现今那个人最器重的儿子,在最开始,不过也只是那人制衡得势皇子的棋子。
帝王之家无父子。在那个人眼中,权力高于一切。
当他历经九死一生、带着祁越和平契从越国回来,那个人首先想的,竟是废除他的七里叁,削弱他的权势。
若非他的眼线提早送出消息,或许他这一生都会觉得自己才是毁掉七里叁的罪魁祸首。
但。
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和父皇有一点很像。或者应该说,他在这一点上,完全跟父皇相同,甚至更甚一筹。
那就是对权力的渴望。
在深宫这场卧薪尝胆的谋局里,谢汀绝不允许任何差错,哪怕是他的欲、他的情、他的义。
身处越国那几月,他曾着迷而疯狂地深爱过一个女人。可踏出那座魔城后,他的理智碾碎了所有虚无缥缈的浓情密语。若她安分,他在多年之后可以为她留出一席之地,否则他可以要她的命。
那本就是一段不见光的过去,偏偏让那个江湖人叶浔撞见。是他运气不好。
而杨谋,错就错在不该放任好奇,查到顾成尹的人。那陆书夜,愚顿执拗,是他要挡在叶浔身前,说什么事有蹊跷。是他们自作自受。
他费尽心血创办的暗客组织,要毁,只能先由他来动手。
父皇答应过,只要完成韵和联姻,他就能入主东宫。
要把谢琳琅送去越国啊。父皇的疑心果然不比权欲少。
一个湘妃娘娘的旧恋,竟能成为他谋局说理的开始。
杨惜雪本就是杨家一意孤行送入父皇的寝殿,对于父皇这样控制欲、多疑心膨胀到麻痹理智之人,那个少年的存在,就已经是原罪。
何况谢琳琅就是湘妃在那前后怀上的。
父皇曾想一不做二不休对那人动手,可其已经站到了军权上层的位置。
联姻之约已定。只要嫁出去的人谢琳琅,以祁越最高礼完婚,天下便无人再能撼动她皇族公主的位置。
到那时,无论她的身世真假,都有祁越最高国礼作保。祁皇疼爱了十多年的六公主,都只会是他的骨肉。
堂堂祁国最尊贵的君王,怎么可能被自己的女人背叛。
这才是谢汀牵线埋路最重要的一环——争取祁皇的放权,让他与父亲永远站在一条船上。
那个撞破他和顾向晚的叶浔,就可以因此成为那越国将军与湘妃娘娘情物的盗窃者。
再进而,变成朝廷钦犯。
时常想起,这一路薄冰履踏,谢汀都不得不赞叹自己谋略超群。莫说太子,哪怕把那座龙椅让给他,他也必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兄妹,爱人,父君,这些通通都不重要。他这双手染过太多鲜血,洗不干净,也回不去,更没必要再回头。
他一定要得到。不惜任何代价。
银剑决绝落下。
太阳蔫坠西方,天黑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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