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奥多尔离开后不久,81号敲开了科学理事会深处紧闭的大门。
有着一头干练的金色短发,穿着简洁实验室工作服,约莫三四十岁的女性正在控制台前享用着她的下午茶。
茶匙搅动着杯中的红茶,发出的清脆撞击声好像在欢迎着客人的到来。
梅尔维普没有回头,她的目光聚集在监视器上显示的实时画面上。画面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钻入漆黑的防空洞口。
“我赌赢了。”梅尔维普的语调轻快,“小里希特还是先去到了废城。”
81号的脸上罕见地没有挂着笑容,看着冷漠而疏离。
“这是作弊,女士。”他提醒道。
梅尔维普笑着放下茶杯。
“这是正当竞争。”她说,“如果小里希特选择不相信我的提示,也许能查到更有趣的东西哦。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不认为。”81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监视器。
梅尔维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在那里穿着黑色制服的阿德勒发现了藏在暗处的摄像头,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外的人。
像老鹰盯着自己的猎物。
“哦~海德里希的乖狗狗。”梅尔维普换了一个姿势坐定,“他的任务可不止协助那么简单吧?”
81号的视线从监视器转到梅尔维普身上。他大概猜到了这个女人已经知道了多少东西。
“调查是幌子,执政官在培养他的继承人。就算没有你告诉特奥多尔线索在废城,阿德勒也会尽力把他先引到那里去。”81号开门见山回答她。
梅尔维普别过头,尽量不去对上81号的目光。
她的声音很轻:“就凭一次目击,还让他最忠实的近卫把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所有的线索只能靠身边人的提示……这个意图也太明显了一点。或者说,你和这次事件也脱不了关系。”
81号没有否认,她继续说道:
“海德里希九年前绝对没有打过他弟弟的注意,或者说他根本不太可能把他那个过分单纯又太过理想主义的傻弟弟往火坑里推。能在他耳朵边吹风,又在特奥多尔身边待得最久的人,也就只有你了。作为向导来说,你的能力很奇怪。”
“人体也不过是一台算法更加精密的计算机罢了。”81号回答。
“那么你对我们的暴君做了什么呢?”梅尔维普好奇地问。
81号的语气变得更冷:“坐在那个位置上那么久,兴许是他自己的想法改变了。女士,这不是你该过问的问题。”
“不不,亲爱的。我对你更感兴趣。”梅尔维普眯着眼睛笑着,"前文明竟然有能造出如此完美造物的能力,能将堪比人脑精细度的算法模型应用到一个量产型的仿生人身上,而你的学习能力更让我惊叹。你的手段越来越像高层那些老狐狸了,81号。"
“我认识海德里希那么久,他最痛恨那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而且他对哨兵的身份认同感远远超过他作为里希特。他会挑起争端的首选绝对不是哨兵……”
“您无根据的猜测结束了吗?德尔菲娜女士。”81号打断她,“您应该更清楚的一件事,过度的好奇心会害死猫。”
他听到梅尔维普发出一声轻笑。接着女人便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低下头来对上她的目光。“亲爱的,我说过,我对你更感兴趣。我是个科学家。我不在意政治,不在意海德里希到底是什么想法,我只想知道你——你的算法模型究竟已经进化到了哪种程度,维尔斯特的未来是不是也在你的计算当中。”
女人目光灼灼,好像要在这一刻把他吞噬殆尽。
监控室的图景不断变换。他透过一块一块的监视屏看到了蔚蓝的海洋,一只巨大的座头鲸在屏幕中遨游。
梅尔维普在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是不断闪烁的屏幕。嘹亮悲凉的鲸歌响起时,她也听到了81号近乎鬼魅的声音。
“女士,我也说过,好奇心会害死猫。”
特奥多尔手上的动作猛然停顿住。脑袋里那根和他的向导相连的细线忽然断掉了一般,让他不自觉地抬头望向高处。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漆黑的穹顶。
废城里看不到星空。层层叠叠如同迷宫一样的结构使得这里没有像天台一样开阔的视野,要想从嘈杂的环境中寻找到一丝可疑的地方是比登天还要困难的事情。
他们占据了一个地势相对较高的空房间,低头地底喧闹的市集尽收眼底,抬头通往上层的步道开阔,没有视野盲区,可以说是整个废城区相对而言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阿德勒正卸下背包,在暗处组装枪械,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一瞬的失神。
慌慌张张地将弹匣推入,子弹上膛,确认一切正常。阿德勒那边的狙击步枪也已经组装好。
按照原定的计划,特奥多尔会带着他的精神体进行侦查,他会在后方进行掩护。
特奥多尔在做临行前最后的检查:手枪装配没有问题,弹药充足,匕首也很锋利,通讯设备一切正常。
此时威风凛凛的黑背狼犬扬起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随即从高处跃下落到下行的步道上——阿德勒的准备工作也已经结束。
在越过临时堆砌起来的掩体之前,特奥多尔回头看了一眼藏在暗处的阿德勒。
他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整张脸埋在面罩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呼吸声对五感敏锐的哨兵来说都几不可闻。
“绝佳的体能,娴熟的技巧。更重要的是不需要向导就能拥有的,如此稳定的情绪和强大的心理素质。”
81号的声音无端地从他的脑海中浮现,仿佛是从他记忆里那个渺远的下午穿越而来。
然后他能回头看到阿德勒当初还很稚嫩的脸庞。在他十八岁那个懵懂的春日里他看见了站在白塔阴影下的少年,和如今暗处里的身影重叠。
他想他依旧不能释怀,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军事委员会可能害死了他唯一的亲人时,阿德勒为什么依旧选择效忠于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这份棘手的委托于他们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
你在可怜他吗?因为这些年见过太多沦为行尸走肉的哨兵,你在担心他也会不可避免地走向这种结局?
是啊。你讨厌他把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事情都看得比自己更加重要;讨厌曾经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毫无征兆地死去只余一具空壳。
不,不对,其实你们没什么不同。你可以说服自己是为了更大的情报网才接受了军事委员会的任命,但是你自己最终也投向了高层的怀抱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你很清醒地知道,你也在向现实妥协。你为了自己那可怜的、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始终不肯原谅。
你在等阿德勒的道歉?不对。只是你自己不肯承认,该道歉的是你。
等这次委托结束好好地和阿德勒聊聊吧。
特奥多尔想着,转身向深处走去。将被扰乱的思绪重新理清,将精神集中,仔细地探查着周围环境中可能出现的异样,像过去无数次并肩而立那样,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战友,他所需要做的只有前进。
等他下到离地底的集市大约四五米的距离时,耳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电流声。他忽然意识到通讯系统出现了故障。
一直在他身旁的黑背狼犬不知为何龇牙咧嘴毛发竖立,喉咙里发出低吼的威胁声,摆出一副将要攻击的姿态。
特奥多尔顺着它的方向看去。
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少女,伴随着身后男人的怒吼声,正越过喧闹的人群向他所在的位置飞奔而来。
她在他的面前站定,伸手拽住他的衣领,拽着他踉跄了两步。
特奥多尔惊奇地发现女孩的力气大得吓人。但来不及等他反应,女孩又松开手向着更深处逃去。
再往前就是阿德勒的视野盲区,向前意味着失去后方的保护。但狼犬已经先他一步追向了女孩逃跑的方向。重新调整好通讯设备,另一边却安静得可怕。
他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随即依据狼犬的气味跟上她们的脚步。
特奥多尔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发现了女孩。她正搂着狼犬的脖子,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正警惕地盯着巷子口。
看清来人是特奥多尔之后,她放下了手中高举的匕首,似乎是刻意地留在那里等着他。
“我跟上你了。”阿德勒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耳机里传出来,“跟着她吧。”
特奥多尔忽然意识到女孩其实一直在唱歌,声音很轻很轻,在嘈杂的集市中根本分辨不出那种细微的声音,而在安静的小巷里清晰可闻。
听觉太过灵敏,以至于他以为那不过是远处传来的声音。
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女孩也不说话,而是转身继续向更深处奔去。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小巷最深处的黑暗中。
轻柔又婉转的歌声为他指引着前进的方向,一直保持着一个恰恰好的距离,直到巷子的尽头特奥多尔终于明白了女孩为何将他们引来。
“你看见了吗?阿德勒。”特奥多尔打开手电筒,照亮前方那个蜷缩着的人形怪物身上。
女孩依旧在低声哼着歌谣。向导们的歌。那个只能说具有人形的怪物在她的安抚下像一只乖巧的小动物一样。
“零号病人?不,不对。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感染者最先袭击的对象是向导了。”——野兽都想挣脱缰绳。
特奥多尔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站在远处远远地看着那个怪物。
它只是有着人的形态,但四肢都已经异化,指尖被骨刺折磨的血肉模糊。上半身**着,瘦的可以清晰地看见骨头的轮廓。
它的椎骨相较于常人而言更加突出,暴露在体外,显得狰狞可怖。
看来基因不仅改变了大脑也改变了身体的构造,血肉和皮肤还没有来得及适应骨架的变化。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颈部,代表着白塔对特殊人类约束的拘束器还在那里。预示着它或许在不久之前还是人类。
以往被感染的哨兵都是被就地处死,但它侥幸活了下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里希特先生。”
不知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就是‘达摩克利斯之剑’想给您和执政官阁下展示的一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