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又得了宁桑冷冼息的缘故,顾昭这一觉睡得相当香沉。若不是一大早就有鸡发出动静,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梦几轮。
顾昭几分埋怨看向山鸡。
山鸡无辜伸出翅膀指了指门外:“我还被人吵醒的呢。”
天色尚蓝,顾昭很快从床上下来,把门打开,门外是一个没见过的弟子,看见还没睡醒的顾昭立刻低下了头,犯错一般:“是,是真君已经到了南山岩,沈大师兄叫我来叫您,他已经先去了。”
顾昭来了精神:真君?予暗回来了?
马上便是飞蝗的五日之约,顾昭本来担心予暗不回来,会殃及她这条还什么都不会的池鱼,他现在回来就好,她就不用准备跑路了。
山鸡昨日饱睡了一觉,又吃了许多东西,一路飞飞停停,也算顺利地出了门。顾昭坐在山鸡身上,隔老远便在南山岩顶花藤缠绕的空地看到了宁桑冷和沈慎。
两道颀长身影并肩而立,雾气萦绕肩头,一人侧颜温雅俊朗,另一人眉精致凌厉,神情虽乖顺,但却莫名有股晨雾都化不开的邪气和妖冶。
顾昭骑山鸡踏云雾而去,到了南山岩,沈慎先是打量了一圈顾昭,见她神色间并无碍,又扫了一眼顾昭身下的山鸡:“道君想要这短舌凤稚做坐骑?”
他沉默一瞬:“东阁师父还养有一只小飞鹤,或许更适合。师父师弟他们回来,也应当还会带回一些别的灵兽,道君如果不喜飞鹤,也可以挑选些别的。”
顾昭从山鸡翻身下来,山鸡很快缩回了原本的样子,窝到顾昭脚边。
顾昭道:“不用了,这山鸡虽看起来不太聪明,但本君一向看重缘分,它与我还挺有缘。何况也是宁萱送我的礼物,也该好好珍视。”
山鸡原本阖下的眼皮倏然睁开,睨向顾昭。
顾昭适时补了一句:“而且虽然它平日里是笨拙了些,但关键时刻也能派得上大用场。”
山鸡方才勉强满意,挪动了下翅膀,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重新耷下眼皮。
沈慎想起昨晚这鸡急匆匆飞过来向他比划的样子,大用场,是这个意思?
他下意识划过宁桑冷和顾昭,又很快移开眼,“我只是觉得短舌凤不擅长途飞行,道君既觉有缘,那既是有理。”
宁桑冷站在前面,扫了眼二人,忽然开口乖巧地说:“昨晚走得匆忙,想起来忘了和师兄道谢。昨晚若不是师兄前来提醒,让我及时去找师叔,恐怕还不清楚何时去,会扰了师叔和师兄雅兴。”
这几句话落到周围的弟子耳中,品出些别的意思。宁师兄这话咋地酸溜溜的?师叔和师兄雅兴?什么意思?
沈师兄明明一向为人端重沉稳,不可能会宁昭扯上关系。
可这几日确实遇见好几次沈师兄和尽寒道君共乘一剑......
沈慎神色微一噎,解释道:“关心道君,是作为弟子应做之事,师弟不要多想。”何况,昨夜他也并未和顾昭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顾昭看错了,她分明瞧见宁桑冷唇畔依顺的弧度弧忽然深了一瞬,透出一股辨不清的情绪。然而等她眨眼再看时,却又没有。
宁桑冷温声回道:“桑冷自然不会多想。”他说完,目光落到顾昭空着双手:“只是,近日都没见道君带听血剑出来,师兄应该知道,修仙之人本命剑若离身太久会有危险。师兄想要关心道君,还是应当以道君身体为重。”
闻言,沈慎下意识向顾昭看过去,这两日宁昭确实没用自己的剑,因为这两日都乘的他的......
他不由皱了眉头,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顾昭的用意,也不想细想。
顾昭闻言也一怔,心道,还有这个讲究?
她唇角微抿,想了片刻:“我只是一把剑用久了,有些腻,一时想换换口味。想必应当不用向旁人交代吧?”
一把剑用腻了,本命剑腻了?想换口味??
闻言其他弟子一凛,立刻看向别处,看的看山,看的看天。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他们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品出来。
宁桑冷微一滞。心底牵起一抹讽笑,原来是看上了沈慎?
他瞥了眼沈慎,低眉回:“道君喜欢什么,弟子自然无权干涉。”
沈慎手指微用力捏了下苍倾剑剑柄,动了动唇,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解释的话,只是面色几分不太自然地转向另一侧。
顾昭没察觉随口扯的理由有什么不对劲,她往前走了两步,与沈慎和宁桑冷站到了同一条水平线上,并肩而立。
宁昭的个子比宁桑冷稍矮,所以顾昭侧眼,便看到宁桑冷黑色衣襟上修白的脖颈,不知怎地脑中忽然浮出些他昨日赤身裸.体坐在她对面的画面。
山尖的风突然熏出一丝热气。
顾昭默然移开眼,不远处有一行浩浩荡荡好十几人,每人都骑了什么东西正向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沈慎道:“是师尊和师弟,他们回来了。”
顾昭原以为坐骑在隐月宗应当不是什么寻常的出行方式,因为整个宗门上下几乎都是御剑。然而眼前向他们而来的这十几人,竟都骑了坐骑,各式各样,看得顾昭眼花缭乱。
很快他们便到了他们跟前,本来只有十几人,但加上坐骑,竟有一种浩荡之感。
最中央乘坐巨大飞鹤的是予暗,相貌和解书上画的一样,气宇轩昂,看上去顶多也就三十多岁。
在予暗左右都是墨风阁的内门弟子,差不多解书记载的大半内门弟子都在其内。
这些人身上都穿着统一玄色的劲装,应当是外出统一的装束。
其中一位骑着灰羽雀鸟的弟子,见着顾昭,脸色很明显地一僵,天然五官自带的一点温和之意顷刻消匿。
顾昭知道此人,此人名叫沉宝玉,墨风阁三长老隗元道君覃郅的弟子,相貌在众弟子中极为出众,修为也只在沈慎之下,宗门不成文的美男榜榜二,隐月宗其他阁派有好些女弟子都喜欢他。
不过看他的这幅神情,估摸着和宁昭有过节。
顾昭正打算收回视线,忽地一道声音吸引了她视线。
“师叔,师叔,你瞧我们带回了什么宝贝!”另一骑着鹿耳马兽的男弟子,看到顾昭眼睛一亮,脸上顷刻堆起笑。他还没下坐骑,便将腰间的紫色香囊解开,扬起给顾昭看。眉目含情言笑宴宴,样貌虽比不上宁桑冷和沈慎,但却给人一股清朗的少年感。
按解书所记,这弟子应当就是陆凡,门内另外一长老的弟子,也是宁昭的另一位冼炉,顾昭见得他的笑,立时生了诧异。
对宁昭如此,仿佛一点隔阂都没有的样子。
“道君。”
顾昭想着,忽听得另一道清甜嗓音叫她。侧眸一看,出声的是一乘着青色雀鸟的女弟子,眉目清秀,神态恬美。
若她没记错,这就是宁昭的另一冼炉花影。花影进隐月宗多年,修为算不得高,一直还是外门弟子,但大概因为宁昭的缘故,所以予暗经常带着她外出历练。
看见顾昭看她,她微微低下了头,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
顾昭含了丝若有似无的笑道:“你们回来了。”
说罢,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宁桑冷,一时心头有些复杂。
想她本人前半生连对象都没有,宁桑冷一人也就罢了,好家伙,现在一下子三个冼炉都到齐了,宁昭这人,果真.会享齐人之福,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福气消受?
陆凡从下了坐骑后,就围到在顾昭身旁,含笑而恭顺地向她介绍他们此次外出获得的宝贝:“道君你看,这可是我们从混元深谷龙窝里得的龙牙,瞧它质地......这青火兽内丹,这是冰雾林摘的寒恤草......”
这次予暗和这些弟子去混元境进行秋狩,混元境是超脱九州之外无冼息之地,里面各种各样的纯兽,每年都会有许多门派去那里进行资源收集。
不过解书上对混元境介绍就寥寥数语,所以顾昭只是默然听着,没怎么搭腔,怕暴露自己什么都不懂的事实。
予暗和其余的弟子都将腰间挂的紫间囊解下,递给一旁的弟子。紫间囊也是空间法器一类的东西,适合储存纯兽内丹。
予暗走到顾昭跟前,对顾昭点了点头,对众人道:“这次在混元境遇到了银狐和羽族的弟子,不然我们还能够收集更多内丹兽骨。”
想起什么,又沉了声对沈慎道:“你传书我已经收到,只是回程中途遇见了一只七级纯兽,耽搁时日,今日才到。飞蝗那些人他们可有再来?阁内外可检查过,是否有什么异常?”
沈慎回:“检查过了,阁中并未有任何飞蝗一族的痕迹。”
覃郅在一旁怒道:“飞蝗那几个狗娘养的,就凭一封信就污蔑我们墨风阁,真当我们墨风阁是吃素的?!不就是攀上了通天宫那些个半人半鬼,真以为自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让他们来!老夫我倒要看看那虚绳小儿有多大本事!”
顾昭不由得看了眼这隗元道君,他也是予暗的师弟,修为和宁昭差不多,化我境第二周天,为人豪迈不拘小节。见顾昭看他,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顾昭微一噎,看来这个隗元道君和他徒弟沉宝玉一样,都很讨厌宁昭啊。
予暗:“这一路上我也调查了,飞蝗一族的太子确实消失了数日。慎儿,宝玉,桑冷你们今日再去探查一番,务必要确认阁内上下确实没有这太子和太子妃的踪迹。”
覃郅道:“师兄,就算是我们阁内弟子藏的,那只能说明他们太子成事不足!你忘了,咱阁规可是“莫问来路”?你莫不是还怕他们不成?”
予暗道:“师弟,我不是怕他们。只是你知道隐月宗这几年内斗愈激,这飞蝗一族不足为患,但它背后的通天宫可是真有几分本事,能在混元境内出入如无人之境,我们九州这些大小修仙门派,又有几人能做到?这件事得谨慎处理。”
覃郅还想说什么,予暗打断他:“宝玉这次表现得不错,我那东阁还养了只小飞鹤,不如就送给宝玉做坐骑吧,你看如何?”
沈慎闻言,动了动唇,瞥了眼顾昭,见顾昭全然不在意,于是也就没有说什么。
闻言,覃郅眼睛一亮,也忘了方才自己要说什么:“师兄你这倒是说得不错,宝玉确实表现得好,来,快谢过你师叔。”
沉宝玉站在一旁,面对覃郅的热络,他显得有些不那么自然:“谢过阁主师叔。”
予暗微笑点头,转头又吩咐手下弟子将这次秋狩得来的东西分一些给宗门所有弟子。
顾昭心道,这予暗倒还挺会笼络人心。又突然想到山鸡昨夜所说,这予暗也有冼炉,会是谁?
顾昭刚想完,便对上予暗的眼神:“师弟,你近日可还好?”瞥到顾昭空空如也的腰间,再扫过顾昭手指,也没发现空间戒,他微微皱了皱眉,“宗内形势如此,师弟你虽修为不低,但还是要有所防备。出门该带的法器要带上。”
顾昭点头:“今日出门匆忙,思师兄心切。下次不会忘了。”
宁昭虽对别人乖戾,但和这个予暗貌似关系不错。只是没想到,他第一眼竟也是注意到她没带剑?看来,下次出门得把宁昭的那把本命剑带上了。
予暗吩咐完,又通知全阁弟子到议事堂开会。顾昭和他们一块同行回去,发现这些弟子全部都将坐骑收了起来,换了手中灵剑进行御剑飞行。
见得顾昭爬上山鸡,有弟子额角隐隐一跳,但却是不好说什么。
顾昭骑着山鸡,很快便被一众弟子甩在了身后。宁桑冷先行同她告了辞,说要陪师父。只有陆凡和花影默默放慢了速度守在山鸡两侧,好在顾昭脸皮厚,没觉得有什么。
刚飞没多久,陆凡主动开口:“师叔,我和花师妹不在的这些时日,你......晚上都是宁师兄和你一起的吗?”
顾昭:?
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顾昭嗯了声。
陆凡觉得十几日不见,道君似乎比往日好说话了一些,于是他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问:“既然宁师兄陪了这十几日,那今晚、不如就我或者花影师妹过来陪道君吧?”
顾昭一愣,没想到陆凡这么直接,正值山鸡忽地颠簸了一下,顾昭一个不稳差点从它背上掉下去。
她忙重新抓好翅膀。
解书记载,这陆凡最初就是宁昭捡回来的小弟子,宁昭这人怕麻烦,不想收徒弟,便丢给了予暗。后来不知道为何又成了他的冼炉,不过今日所见所闻,顾昭觉得,若说是这陆凡主动请缨做宁昭的冼炉也颇有可能。
顾昭稳住身形,扫了眼两侧的人,含混开口:“嗯,等晚上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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