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市孤儿院远离市中心，夜晚时分抬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月亮。
月光格外柔和，照着这家孤儿院，照进1栋某扇开着的窗户，和房间里的灯光融在一起。
江邯单手抓住拧成绳的床单，一只脚踩上窗台边，背部弓起呈一个起跳姿势。他另一条腿微微下蹲，一个发力跃过窗台，以惊人的弹跳力，不带丝毫犹豫地从二楼跳了下去！
他的动作太过于干脆利落，饶是林晰早有心理准备，看着有人不带任何防护措施，抓条床单就敢直接跳楼，心里也条件反射地一惊。
没有听到落地声，也没听到惨叫声。
林晰还站在窗边，他花了三秒钟说服自己，然后从窗台边上探出半个头，却正好与底下的人对视。
没有血溅当场，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只有一双看着自己莫名发亮的眼睛。
确认人没事后，林晰刚想收回头，感觉压在右手下的床单绳抽动了些许，像被人从另一端扯了两下。
他又朝窗下看了眼。
江邯站在地面上，手里拽着垂在身侧的床单，仰头看着林晰，“林专家，可以下来了。”
“……”
林晰俯下身，也扯了扯系在窗口的床单。
很结实，绑法也很牢固，应该能承受住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
他觉得不能用江邯做参考，因为江邯很可能是直接跳下去的，根本没有借床单的力。
他犹豫一会儿，终于还是弯腰抓住床单，然后一条腿跨出窗外，半坐在窗台上。
他似乎听见底下的人很小声地笑了一下，然后江邯说：“别怕，我在下面接住你。”
“……没怕。”
他不是怕高，只是怕各种不确定的因素。
床单可能会撕裂，他可能会在中途手滑，或者直接脱手……
而这些不确定因素最终指向的结果就是——他会摔下去，发出的动静引起工作人员的注意，一旦他们察觉到不对，就会立马转移许宁的位置。
他惯性地去预测最坏的可能，在事情发生之前想到解决办法，有备无患。
“林晰。”
有人叫他。
思路被打断，他循着声音低头看去，是江邯。
江邯只是微微仰着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重复了一遍，"我会接住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用想太多，我不会让你摔下来。”
林晰没有回答他，但是另一条腿也跨了出来，整个人面朝外侧，坐在了窗台上。
就算自己没有发出声音，但楼下的唐老师看两人一直不下来，迟早会发现不对劲。倒不如赌一把，尽量多争取一些时间。
他双手抓住床单，鞋底在墙面上一蹬，脱离窗台，把重心转移到床单上。
无暇多想，他握着床单，两只手轮流有规律地交替往下滑。
风不间断地吹，床单持续在晃动，林晰绷紧手臂，尽量稳住身体重心。
此刻，他视线里只有这栋宿舍灰暗的墙壁，头顶是他刚离开的，往外透着灯光的窗台。
再往下，他看到了一楼黑着灯的窗户。
还差一点点。
林晰微微屏住呼吸，当鞋尖触碰到地面的时候，心下不免一松。
这时，他好像隐隐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
或许是夜风吹动树梢的声音，他没有多想，当前最重要的是赶紧下来。
右手接替左手的位置，林晰握住了床单的尾端，终于，整个人完全落到了地面上。
他手里还抓着那一截床单，绷紧的手臂松懈下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霎时，冷冽的气息从身后环绕而来，腰后一暖，是被一只手牢牢托住了。
借着力道，他在地面站定。
可那只手没有挪开，手的主人也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一丁点要往后退的意思。
一股好闻的，淡淡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像冬日晴空下，冷冽却又带着一些温度的气息。
后腰被触碰到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热源，宽大的手掌隔着薄薄一层布料，紧贴着他的皮肤。
慢慢地，那儿开始变得有些滚烫，热度逐渐从一个部位弥漫到全身。
如果此刻他后退一些，或者身后的人再往前走一步，毋庸置疑，他们现在的姿势将演变成一个背后的拥抱。
在陌生的温度彻底蔓延开之前，林晰稍稍垂下眼睛，往前迈了一步。
单薄的衬衫瞬间被凉风浸透，大脑也在一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背身站在离江邯两步远的地方，顿了几秒，转过身道：“江组长。”
宿舍楼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们，所以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这句话刚一出口，身体上残留的最后一丝温度仿佛也消失殆尽。
“嗯。”
江邯应了声，声音却意外地沉，他静静地看着林晰，眼里似乎毫无波澜，可唇线却抿得很紧。
林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说话，提醒道：“许宁很大可能还留在孤儿院，我们得快点找到她。”
“她出不去。”江邯开口。
他终于把视线挪开，转向不远处漆黑、高耸的院墙，“没有专业工具辅助，一般人绝对翻不过这堵墙，许宁是个聪明人，不会不自量力地去尝试。”
“她不会盲目逃走，爬下二楼之前，她肯定早就想好了逃生路线。”
来之前，林晰已经对许宁做了一个简单的侧写分析——许宁惯会表演，心思异常缜密，这样的人鲁莽行事的可能性确实不高。
只是，如果无法翻墙逃走，那她难道打算从大门走出去吗？大门有监控，被警察发现的风险肯定更大。
不对。
林晰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转头看江邯，"我觉得，她不是在躲警察。"
如果她只是单纯害怕被警察抓到而逃走，那她又能逃去哪里？到处都是监控，警方迟早都会找到她。
一般人都能想到这一点，许宁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如果她是在躲‘他们’，”林晰分析，“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她通过一些异常情况，判断出有人想杀自己。所以，与其在房间坐以待毙，还不如跑出去寻求帮助，”林晰道，“毕竟，整个孤儿院有不少‘他们’的人。”
但事实是，许宁没跑出去。
唐老师知道房间里没有人，却还是带他们来到了这里，是为了制造出许宁私自逃离的假象，转移警方目标。
现在，她看见上去的两个人迟迟都没下来，肯定会上楼查看，如果传信出去，许宁的危险就更多一分。
江邯转身朝拐角处走去，示意林晰跟上。
两人绕到门前，楼梯口已然空无一人。
江邯回头看他一眼，林晰心领神会，看着江邯一个人上了楼。
— — —
几分钟后，两个人重新站在了207房间里，只是房间里还多了个人——唐老师。
唐老师手脚被被套绑住，嘴里也塞了块布，看起来像是枕套。坐在床上瞪着两人。
江邯手里拿着一个明显不属于他的女士手机，还时不时点一下，防止手机熄屏。
“再来晚点，就让你通风报信成功了。”江邯摇了摇手里的手机，冲她微微一笑。
通话记录的顶端显示的是一个未拨通的号码，备注是"他"。
“你不是负责抓走许宁的人，”林晰看着她，“带我们来的时候你一直在拖延时间，因为你带着我们，收不到消息，不确定他们到底有没有及时带走许宁，所以，你在为他们争取最多的时间。”
江邯哼笑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警察不是傻子。看过孤儿院的地图，你带我们走近路还是远路，我们能不知道？”
女人只字未言，眼神里却满是不屑一顾。她把视线挪开，转头看着窗外。
“唐女士，”林晰站在江邯旁边，“虽然你不是‘他们’的中心成员，但你掌握的情报肯定是有价值的，现在告诉我们，还能争取减刑机会。”
“我觉得，这个电话，”他看向江邯手里的手机，“你打还是我们打，应该还是有区别的。”
“他们是什么人，让你做的是什么事情，我想你心里都有数。”他沉静道，“所以，当你触碰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会对你用什么手段，想必你也很清楚。”
“唐女士，趁还没有酿成大祸，说出来还来得及。如果许宁因为你的犹豫不决而遇害，你不仅会成为他们的弃子，法庭给你量刑时也会重点考虑这一点。”林晰语气真诚。
“两方都不讨好，得不偿失呢。”江邯笑道。
“……”
女人仍旧看着窗外，发丝凌乱，样子无比狼狈，但她的眼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静。
林晰知道，她在衡量。
片刻后，唐老师转过头，看看林晰，又垂眼看看自己被绑着的手脚，哼了两声。
“考虑好了？”林晰问她。
唐老师点头。
江邯走过去，拉住枕套边缘扯下来，丢在地上。
唐老师大口呼吸起来。
“请讲吧。”江邯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女人略过他，看着林晰，嗓音沙哑道，“我要喝水。”
— — —
孤儿院大门。
唐老师发丝规整，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挥手与两位警察同志道别。
两位警察同志也表现得十分友善，俨然一副军民情深的景象，场面看起来有十二分和谐。
两人坐进车里，斜对面，一辆灰色的车闪了闪车灯。
江邯从座位边上拿起一个对讲机，打开开关，凑近低声说道——
“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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