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
门又开了，门关上了。
王平安垂着头。
视野里出现一双脚，就站在他面前。
他看了会儿那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鞋，挪开了视线。
“吃饭了吗？”他听见那人问。
是他从来没听到过的声音，他们又派了新的人来，他想。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反正以后他只有一个人了，无论给他怎么样的结局，他都不在乎。
只要可可能安全离开常清市，离开他们的势力范围，他一点都不介意和这群人耗死在这。
他不会开口，永远都不会。
“看你水都不肯喝一口，应该也没吃饭。”他又听到那人说。
那双鞋子还在他的视野里，他把目光移回来。
“放心吧，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你也死不了。” 林晰垂眸看着他。
这个男人虽然到了中年，但身材并未发福，想来是高强度的工作不允许他有任何多余可供支配的营养，自然也就长不了多胖。
他的手仍然握成拳头，像一座石塔一般，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防御的姿态。
“不说话也没关系，”那双脚往后退了一点，然后一步一步消失在视野里。
林晰转了个身，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你不说，就换我来说。”
视野里又回到一片空荡，他坐得太久，手和脚几乎都已经失去知觉，只有耳朵能听到对面那人的声音，感官似乎被无限地放大。
“在瑞才当保安这么多年，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是不是还挺紧张的？”
林晰观察着他的反应，一边用一种叙述的口吻，慢慢说道。
“是谁打给你的呢？不能是级别太低的，没有太大的说服力，但应该也不是级别太高的，突然接到说自己是校长的电话，正常人都不会立马相信。”
“是一个虽然和你不在同一层次，但你却非常熟悉的人。不是保安队队长，也不会是校长或者副校长。”
“我猜，是保卫部的部长吧。”
监控室内，江邯看着大屏上王平安骤然缩小的瞳孔，拨出一个电话，“去查瑞才中学保卫部的部长。”
“每次宣讲或者演练，他总是处于一群人里的最高位，你自然对他非常熟悉。但他似乎不认识你，你只是众多保安的其中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他甚至都不会正眼看你一眼。”
“如果是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内心一定非常忐忑，”林晰看着他，“相信你也是，对吗？”
王平安稍微动了动腿，全身依旧绷得很紧。
“事实上，你的预感是正确的，这通电话确实没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
“对付警察的事儿，相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愿意去做，哪怕是拿钱收买。”
“一个在私立学校工作了这么多年的保安，你以为自己对学校摸得一清二楚，甚至每天偷偷换班去接女儿都没有人发现，殊不知他们早就发现了你的小动作，只是懒得同你计较而已。”
“但这个把柄显然还不够，就算开除你，你也可以找到其他的工作，”林晰看着他桌子底下开始微微颤抖的腿，“我猜，他还提到了可可吧？”
“！”
王平安猛然抬起头，眼里早已猩红一片。他嘴唇嗫嚅着，双手死死抓住桌子的边沿，仿佛没有身前那张桌子支撑，他就会直接倒下去一般。
“你提前联系前妻带走可可，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自己失败了，你的女儿还有人可以照顾。”
“但你知道瑞才中学背后的投资人是谁吗？”林晰一字一顿道，“是宏凌集团。”
“宏凌集团在省内很多地方都设有分校，包括你前妻现在居住的淮安市，”他轻轻笑了笑，“你以为你不说话，一个人担下所有责任，学校就会轻易放过你的女儿？”
“你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报复，”林晰站起身，双手撑住桌子，身体微向前倾，看着死死盯着自己的王平安，“你的女儿，只会永远活在这份阴影里。”
……
审讯间里安静得可怕，王平安瞪着他，似乎想从他的嘴里听到什么挽救的方法。
可林晰再也没有开口，任由他陷入绝望的沉默。
他想，自己是一个失败的父亲，给不起女儿零花钱，送不起女儿上兴趣班，现在……连女儿的安全都保护不了。
他垂下头，扒住桌沿的双手缓缓松开，眼里的红色退散开来，整个人几乎要无力地倒在地上。
“或许，你需要我们的帮助。”林晰说。
刹那间，王平安颓丧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救救她…救救她，求你们，算我求你们，只要你们能保护可可，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恨不得立马站起身，但麻木而僵硬的身体却让他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可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眼睛哀求般地看着对面那个男人，重复道，“只要你们能保护可可，要我去死我都可以……”
审讯室的门打开，进来两名警员，他们一人扶起王平安，让他坐回椅子上。另一人则拿出钥匙，解开了他的手铐。
林晰微笑着看着他，“警方当然会保护证人及其家属的安全。”
“王先生，”他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慢慢推到王平安面前，“现在，可以喝水了么？”
— — —
从审讯室出来时，已经快八点了。
王平安暂时被扣押在局里，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林晰，“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可可。”
林晰关上审讯室的门。
他揉着眼睛转身，差点撞上站在后面的人。
“江警官？”他往后让了一步，“你一直站在这里？”
“没，刚刚才来，”江邯递给他一袋东西，“还没吃晚饭吧，辛苦了。”
之前审讯时胃里还有些空，但一过饭点，胃里也已经没有感觉了，他正想婉拒，就看到方程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啊，林专家你审完啦？你都不知道邯哥他……”
他突然住了嘴，林晰看着他，疑惑道，“邯哥他怎么了？”
“没怎么，”方程从江邯手里接过袋子，一把塞给林晰，“这饭贼好吃，你一定要试试，千万别辜负邯哥的心意!”
说完话就一溜烟儿跑了，林晰看着他的背影，回头看看江邯，只得道，“谢谢江警官。”
江邯面色如常，“哪里的话，快吃吧，等下又凉了。”
本来不吃就感觉不到有多饿，但一揭开餐盒盖子，闻到香味，麻木的胃又重新活跃起来。
林晰慢慢吃着，听方程在一边汇报。
“王平安证实了瑞才中学的霸凌情况，指控学校高层威胁他阻挠警方办案，电话录音已经备份。现在李钥已经带人赶过去了，查封令一下来立马就能给它封掉！”
“还有那个保卫部的部长，”方程翻看手机，“他不仅是学校高层，还持有宏凌集团的股份，是公司安排在学校里的人。”
“嗯，”江邯放下手里的文件，“小夏和小张回来了吗？”
“应该快了吧，”方程看看手机，“周碣家离市中心挺远的，来回得两个多小时呢。”
“行，”江邯看着林晰放下筷子，“林专家，我送你回去？”
“？”林晰用纸巾擦擦嘴，道"不用麻烦你们，我自己回去就好。"
“你不是住老街那边吗？”江邯道，“不排除凶手有再回现场的可能，你这么晚回去，不安全。”
林晰沉默片刻，思考自己一个大男人，到底不安全在哪。
江邯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局里的同事一般都住家属院，离这很近。我在那也有一套房子，你不嫌弃的话，可以住我那。”
“哦对对对，”方程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道，“邯哥一般回自己家，那屋就空出来了，林专家你住那刚刚好。我就住对门呢，晚上咱俩还能一起打游戏。”
“啊……我不打游戏，真是不好意思，”林晰抱歉地朝他笑笑，“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还是回家更自在些。”
他站起身，“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明天早上我会早点来，不会迟到的。”
江邯跟着站起来，拿上车钥匙，“我送你。”
林晰不好再拒绝，便只能默许。
只是他前脚刚出办公室的门，后脚便听到办公室里隐约传来一声痛呼——“哎哟，你干嘛？！”
他正想推开门看看方程怎么了，门就自己开了。
江邯站在门口，疑惑地问他，“怎么了吗？”
"我好像听到方程在喊痛，"林晰指了指里面，“他怎么了吗？”
“能有什么事，”江邯朝他一笑，关上门，“他好得很。”
方程捂住脑袋，看着门外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忿忿地想，“帮你说话就不错了，我怎么知道林专家不打游戏！游戏多好玩啊！！！”
— — —
城市的夜晚并不黑暗，街边有明亮的路灯，一栋栋楼房里灯火通明。
江邯开的是自己的车，一辆黑色奥迪A8，车里开了空调，让林晰几乎冻僵的手暖和了许多。
林晰租的房子在一个老式小区，江邯想开进去，被他拦住，“我在这下就好。”
他依言停车，看着林晰解开安全带，然后和自己道谢，“江警官，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勾起唇角，刚想说不用谢，就听林晰继续道，“以后不用送了，太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来。”
“……”他收起笑容，看着林晰和他道别，下车，走进小区，甚至连头都没有再回一下。
老街的路灯没有市中心亮，稀稀拉拉地立在街道两边，散发出惨淡的光芒。
他盯着不远处的一盏路灯，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关掉空调，开车走了。
江邯回到重案组，李钥过来和他说小夏和小张已经回来了。
组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李钥也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
周碣被安置在休息室里，他个子并不高，皮肤黑黑的，有点驼背，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老实。
他四处打量着这间屋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在床上坐了下来。
江邯站在外面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敲了敲门。
“咚，咚，咚”
周碣立马从床上弹起来，朝着门口结巴道，“请、请进。”
“这门只有你在里面才能打开。”江邯在外面道，“钥匙放在你的桌上。”
周碣看了眼床边的小方桌，那位带自己进来的警察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开门的钥匙放在了上面。
他拿过钥匙，给江邯开了门。
江邯并没有进屋，他靠在门口，垂眸看着他。
“你叫周碣，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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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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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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