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林晰下了出租车，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刚按下楼层，就见远处飞奔而来一个人，脚下恨不得踩一双风火轮，“哎！哎——等等等等我！”
那人声音震耳欲聋，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下意识伸手，想去按关门键。
手刚碰上，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手往右偏移了一下，按下开门键。
那人卡在电梯关门的最后一秒进了电梯，喘着气冲林晰连声道谢，“谢谢谢谢啊，你人真好，还帮我一直按着开门。”
林晰笑了笑，看着方程的脸，没有说话。
“哎？林专家？怎么是你？”缓过气来的方程回头，认真瞅了"好心人"一眼，“刚刚我跑太急了，都没认出来。”
“刚开始我也没认出来，等你跑近了，我才看清是你。”林晰微笑道。
“噢对，林专家，我昨天加你好友你还没通过呢。”方程举起纸杯喝了口豆浆，刚刚他跑得这么急，豆浆竟一点都没洒出来。
林晰拿出手机，看见了联系人一栏里的好友申请。
只不过有两个。
【AAA深情无解：林专家你好！我是方程（墨镜）】
【(ー_ー )：江邯。】
他盯着那个颜文字看了几秒，通过好友申请，把手机放回口袋，歉意地冲方程笑笑，“抱歉，昨晚没看手机，现在通过了。”
这话确实不假，他昨晚几乎倒床就睡，除了中途醒过几次，做过两次噩梦之外，其余时间竟然意外地睡得很好。
算是一次很好的睡眠了。
工作确实耗费精力，他想。
方程和他到得比较早，此时组里还没有多少人。
林晰推开办公室门，一个人背对他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不知道低头在看什么。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短款外套，坐着显得两条腿格外修长。他闻声转过头，看着林晰，“早啊~”
“早。”林晰笑了笑，余光瞥见江邯带着椅子转了个身，把手里的东西放回了抽屉。
他在座位上坐下，刚抽了张A4纸出来，方程就大呼小叫地冲到了办公室门口。
“邯哥，你昨晚对周碣做了什么？!”方程指控他，“他现在整个人状态很不对劲！”
“？”江邯抬头看他，“我能对他做什么？”
“他身上看着也没伤啊，你不会……”方程左看看右看看，声音突然放轻，鬼鬼祟祟道，“还没确定就是他呢，你这样……不好吧？”
江邯歪头看着他，“我哪样？”
“哎呀，”方程往后退了两步，突然转身冲到林晰桌前，“林专家，你看看他！”
林晰冲他笑笑。
“哎哟我的天，”方程捂住额头，往后退了几步，“林专家你好像一个人机。”
“？”头一次被这么评价的林晰感觉还挺新鲜，“人机是什么？”
方程正欲和他解释，“人机就是……”
“行了，说重点，周碣怎么了。”江邯打断他的废话。
话一说回来，方程张了张嘴，最后蹦出一句，“你们自己去看看吧。”
— — —
休息室。
床单半耷拉在地上，被褥凌乱地卷作一团，整张床像被送去参加过世纪大战。
周碣却不在床上，而是缩在一处墙角，他把脸死死埋进枕头，单薄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早上我来给他送早餐，就是这样了，”方程指了指不远处桌上的餐盘，“喊他名字他不答应，穿这么点容易感冒，我刚帮他把空调打开了。”
林晰看着他缩在角落里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他问江邯，“江警官，昨天都有谁接触过他？”
“小夏和小张接的他，小夏送他进的休息室，然后我去找了他一趟，就没了。”
“你去的时候，他的状态有什么不对劲吗？”
江邯沉思了会儿，“没有，应该是我走之后。”
林晰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我敲门进去，确认他身份后，只问了他一个问题，”江邯捏了捏鼻梁。
“我问，是你杀的吗？”
“那他咋说的？”方程紧张地问。
“不是，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他。”江邯面无表情地复述。
……
三个人站在门外，不约而同陷入沉默，竟与休息室内蜷缩成一团的周碣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和谐。
“不是，案子没泄露出去，小夏和小张只说有事找他，他家还住在离老街来回两小时的地方，他是怎么知道的！”方程抱住脑袋，“OMG，难道犯罪嫌疑人就这么水灵灵落网了？”
林晰问江邯，“他当时状态如何？”
“表情很惊恐，其他基本还算正常，没有像现在这样。”
他们并没有刻意放轻声音，周碣应该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但他现在整个人都处于恐慌状态，或许根本无法理解他们的话。
“他昨天那样回答你，说明他是一个知情者，”林晰看着角落里颤抖着的周碣，“但他现在这个反应，我判断他可能有轻微的PTSD。”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林晰点点头，“经历了重大的灾难或变故，导致个体延迟出现的一种精神障碍，表现症状包括但不限于反复回忆创伤场景，逃避有关刺激，警觉性增高等等。”
方程犹豫地问，“凶手……会有PTSD吗？”
“有可能，”林晰看他一眼，“虽然杀人凶手算得上是人为灾难的制造者，但他们也必须承受感情和理智上的冲突，以及相应的心理压力。”
“所以说，不管他是不是凶手，他一定见过梁鑫的尸体。”江邯的语气很肯定。
“那他的证词很重要啊，”方程道，“要请心理医生过来吗？”
“我先试试吧，”林晰走上前，刚刚抬起手，却顿住了。
“怎么了？”江邯问。
林晰转头看他，“江警官，你还记得自己昨天敲门敲了几下吗？”
江邯瞬间了然，他回答，“三下。”
林晰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根本就没抱多少他会记得的希望，听到这个回答反而愣了一下，“知道了。”
他抬手扣了三下门，“周碣，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周碣抱着枕头，看不清表情，他像是陷入了某种令人极度恐惧的噩梦里，手指死死扣进柔软的枕头。
“如果觉得呼吸困难，可以试着放开枕头，”林晰语调平静，“我很明白你的感受，按我说的做，你会感觉好很多。”
周碣的皮肤是黑黄色，与白色柔软的枕头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听到这些话，稍微抬了抬头，放松了怀里的枕头。
许是果然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窒息的感觉消散了一大半。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林晰，仿佛在等待下一个能让他更舒服的指令。
“稍微抬起头，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看着他一步一步按自己说的做，林晰放下心来。
“周碣，我们都是来帮助你的。你只是生了一个小病，积极配合治疗，很快就能好起来。”
生理上的不适缓解了许多，周碣稍微放松了四肢，蹲在角落里，把枕头竖起来挡在自己身前。
典型的PTSD发作的反应，林晰看着他，“这个地方太大了，我知道你的感受。你慢慢挪过来，打开门，我带你去更小的屋子，那里有很多枕头，你可以随意使用。”
江邯扭头看了看方程，方程立刻心领神会，用口型道，“遵命！”
周碣看了看这个房间，又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枕头，似乎在犹豫什么。
“你可以带上这个枕头。有任何需要，我们都会尽力满足你，”林晰注视着他，放轻语气，“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你可以完全信任我们。”
他非常清楚，没有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可以抵挡住这句话的诱惑力，只是很多人都不太幸运，所以他们永远都听不到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果然，周碣慢慢抱起挡住自己的枕头，然后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挪向门边。
看他出来，江邯悄悄退到一个他看不见的死角。
他用钥匙开了门，然后在方程和林晰的引领下，进了隔壁的休息间。
方程走出门，不由感慨，“邯哥，林专家也太万能了吧，怎么连心理问题都会治。”
江邯从死角走出来，看着隔壁关上的房门，方程说林晰在等周碣情绪更稳定后再出来。
刚才他从林晰说的那些话里，听到了好几句"我知道你的感受"。他不知道这只是一种安慰周碣的手段，还是林晰真的，确实地明白这种感受。
如果你曾经也遭遇过类似的事情，那么，在情绪崩溃的时候，会有人在身边安慰你吗？
这扇门不怎么隔音，他靠在门边，听见水被倒进杯子，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听见有物品被挪动，听见有人朝门边走来，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
走廊的灯是暖黄色，照在林晰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暖而柔和。他看着靠在门框上的江邯，低声道，“他情绪好很多了，我想他一个人待一会儿会更好。他说他等下缓过来了，会来找我们说出实情。”
他说了半天，却发现江邯一直没出声，只是垂眸看着他，像是在观察什么一般。他心下疑惑，伸手在江邯眼前晃了晃，“江警官，你在听吗？”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异常，让江邯几乎觉得刚才那一瞬间看到的东西是自己的错觉。他盯着林晰的眼睛，确认他眼底确实没有异样的情绪，便移开目光，道，“你觉得周碣是凶手的概率大吗？”
两人并排走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步调竟意外地一致。
“按动机来说，他确实有很大的嫌疑。但……”林晰犹豫了一下，没往下说。
“但是什么？”江邯仿佛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你觉得他不是？”
林晰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只是道，“但从我刚才和他相处的感受来看，我认为，他或许没有这个胆子去杀人。”
“但这只是我个人的感受而已，具体还是得看证据。”他看着江邯推开办公室的门，补充道。
他坐回桌子前，看着放在桌面上的那张A4纸，正要把它拿过来。
江邯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人，神色瞬间凝重起来，“什么事？”
他开了免提，李钥那边有许多杂音，他的声音混在其中也不甚清晰。
但他下一句话却像一个炸弹一样，狠狠炸响在两人耳边，“邯哥，瑞才中学又死了一个学生。”
林晰拿纸的手一顿，闻声看过去。
江邯单手握着手机，脸色极冷。
“在哪？什么时候？”
“一个女孩儿，今天早上在家割腕，还留了封遗书，”嘈杂的人声里，李钥的呼吸声粗重起来。
“她说，梁鑫是她杀的。”
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咚、咚、咚、咚"
“林警官，你在吗，我休息得差不多了。”
是周碣的声音。
两人都没有马上回应。
没过多久，门再次被敲响。
“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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