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明明只是二公子未婚妻，虽下了聘，可到底还未成婚，如今却堂而皇之住进府中，真真是丢我们女子的脸面。”
“嘘，你小声些，别叫人听到了。”这声音有些紧张，显然害怕同伴的言论被人听到，牵扯到自己。
“哈？怕啥。府中谁不知谢夫人不喜这未来儿媳。也不知道这位住在府中，被人称一声小姐，尴尬不尴尬。”
“哎，这倒也是。”这话说的没错，明眼人也知道梁景在谢府身份尴尬。
声音随着脚步声逐渐模糊，眼见快要听不见。梁景手放在门上半响，忍了又忍，“啪”一声推开了。
“的确有些尴尬。”梁景双手抱胸，瞧着院前两人，是昨日在游廊下站着的丫鬟。
“小…小姐。”话少那人胆小些，见梁景听到了，害怕得发抖。另一个丫鬟虽也低头行礼，但明显不觉得自己有错。
“你们今日这话倒是说得有些道理，待会我便去告知谢二公子，让他再将我送回渝州去。”
胆小丫鬟一听，便连忙跪下不住道歉，还企图拉着另一个丫鬟也跪下道歉。
“小姐糊涂了，奴婢这样说也是出于对小姐的关心。您若将事情闹大被夫人知晓了，这对小姐也是损失。”
“是吗？这谢府何时轮到丫鬟威胁主子了？”温润却有力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是谢临。身后还站着碧果与伢思两人。不知前面的话他听了多少。
“二公子，”见到谢临来了，那丫鬟才有些害怕，终是跪了下去。
“好啊红桃，平日你偷懒取巧也就罢了，今日竟还对小姐出言不逊。”伢思指着红桃，气得脸颊通红。
碧果没说什么，轻声去屋内取了件披肩给梁景披上，晨间还是有些冷。
“对主子出言不逊，平日做工还偷懒取巧，便跪上四个时辰，扣半年例银。”
说些，又看向另一个丫鬟，那丫鬟在他注视下抖得愈加厉害。
“你是从犯，跪两个时辰，扣三月例银。”
“是。”两人都有些怕谢临，不敢反抗，乖乖跪到了院门外。
见谢临同梁景有话说，碧果连忙拉着伢思行礼，识趣退到了一旁。
“今日之事，多谢。”梁景知道谢临故意让两丫鬟跪到院外去，那是跪给府中众人看的。“谢二公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母亲让中午一同去锦绣堂用膳。”谢临注意到梁景对自己的称呼，有些生疏。
十年前父母带自己和兄长去渝州探亲，那时梁景父母接了自家的镖，让他们一家到自家吃个便饭。梁景对自己的称呼是谢临哥哥，总爱追在自己屁股后头跑。
父母去世后，梁景哭得声嘶力竭，扑倒在自己怀里，说：“谢临哥哥，我没父亲母亲了，往后可怎么办。”
那时，谢临因梁家父母救了自己一家却双双丧命而愧疚不已，顾着男女大防，他只虚虚环住女孩，语气坚定：“没关系，还有谢临哥哥”。
可如今，梁景称呼自己为谢二公子。
来谢家不过两日，便被谢芙、丫鬟接连嘲讽。
谢临只觉得心中酸涩，自己当年的承诺并未做到。
“叫我谢临就好，或者止戈。”谢临开口，又觉得自己突然这样讲有些突兀，解释了一句，“梁家于谢家有恩，你唤我二少爷显得有些生疏了。”
梁景懂了，谢家向来重礼数，从谢夫人不喜自己但也并不会针对亏待自己这事上便可窥见一二。
若是被他人知道谢家恩人之女像个丫鬟般称呼其未婚夫，定是要闹笑话。
“那我唤你谢临吧。”梁景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叫不出口止戈这般亲昵的称呼。
可“谢临”二字叫出口，梁景却觉得耳根发烫，莫名觉得直接唤大名比称呼他的小字还要不对劲。
“好。”
隔了一会，谢临才回了这一个字，应完就不再开口说话，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呆滞。
“二少爷，小姐，早膳快放凉了，快些用吧。”恰好此时伢思出声，缓解了二人的尴尬。
用完早膳，谢临声称奉谢夫人之命带梁景在京城逛逛，熟悉周边环境。梁景难得早上没能练武。
谢临带梁景去去了城郊寺庙，两人到了庙前，梁景发现这儿人声鼎沸，不乏信男信女。
“听闻你此次来京城带了父母的牌匾来，既是如此，就给他们求一签看安置在府中那个位置风水好。”
梁景闻言抬头去看谢临，却只瞧见他着宽松长衫，身姿挺拔的背影，以及垂落两旁骨节分明，莹润通透的手。
“谢临，谢谢你。”不知谢临如何知晓此事，梁景心头一热。
竹签筒撞在案机上发出闷响，梁景抓起支签文，桃木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白眉老丈将签文翻过来，"不知施主这签为谁所求。"老道看着面有疑色，仿若这签有些不同寻常。
“是我父母。”梁景心里一紧，连忙答道，“我父母已去世十年，烦请老丈帮忙看看将牌位安排在哪方位置好一点。”。
“吓死贫僧了。”老丈听闻此言松了口气，“姑娘你早说呀，这卦象凶险，无一线生机，我还想着怎么开口呢。”
梁景讪讪一笑，主要是，老丈也没问呀。
老丈捻着山羊须，抬眼笑道："你看这坎宫位的纹路，透着金霞，证明你父母生前多有积德，故得阴司禄星垂照。牌位当安于宅中正堂东侧第三柱下，此处地气暖润，正合阴德流转。"
“那处是我的书房。”梁景正在思考这是何处，一旁的谢临开了口。
“那还是换一处地方吧，老丈可还有其他适合的地方吗？”梁景听闻此言，便立马打消了将父母排位置于此处的念头。
谢家对救命之恩已多有补偿，梁景不想将父母排位放于谢临的私人空间，不想用恩情捆绑着谢临。即便不是谢家，换做王家、孙家，父母也必然是会救的。
“没有了。”老丈也有些为难。
“无碍，就放在我书房的隔间吧，你离此处近，可随时来祭拜。”谢临仿若并不在意牌位放于自己私人空间，轻抚指节片刻便作出决定。
梁景垂首低声称谢。从渝州到京城，谢临对自己多有照顾，即便知道是因为父母的救命之恩，梁景仍旧感激谢临。
回去的路上，梁景想，给谢临做身衣裳报答吧，就用那块云凌锦，那是前些日子在渝州绣娘大赛赢的头奖。
“停车。”谢临突然开口。
马车停在城西一家糕点铺前，铺子招牌陈旧，却排着长队。谢临下车片刻，回来时手里提着两盒油纸包。
“这家铺子的蜜枣糕味道不错。”他将其中一盒递给梁景。
梁景怔怔接过，纸包还带着温热。她忽然想起去岁上巳节，她在渝州糕点铺前数了一百枚铜钱，捏在手上良久，最后还是放回了荷包，没舍得买。
一包蜜枣糕可以买两根素帕了，回去绣好花色拿到铺子里面最少可卖两百文。
谢临将另外一包糕点放在两人之间。
“这包核桃酥是给知微带的。”不知怎的，谢临突然开口解释了一句，但梁景并未在意。
直到府中偶遇沈知微，梁景才明白这般平常的事也是需要人时时上心的。
彼时，沈知微倚在廊柱旁，素白的手指接过油纸包，眼底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难为止戈记得，这半月卖一次的核桃酥次次不落。"她声音很轻，目光却直直略过谢临，并未聚焦。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家的核桃酥，倒让我想起……"话音忽然一顿，目光掠过梁景攥着蜜枣糕的手指，又若无其事地转开。
"前些日子读《东京梦华录》，里头记载的酥油鲍螺，想来便是这般滋味。"
她指尖在油纸包上轻轻摩挲，袖口露出一截青玉镯。
却戴得松松垮垮，仿佛随时能摘下来。
"知微若喜欢这家，下回可试试他们新出的松子穰。"小时候沈知微便喜欢吃松子，说是吃了聪慧。
沈知微摇摇头，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喜欢上核桃酥，旁的便是看不上了。"她朝梁景微微颔首，"倒是婠婠，可要趁新鲜，多尝几种口味。"
晚风掠过她鬓边碎发，发间那支白玉嵌珠簪纹丝不动，像她为人一般永远妥帖得体。
“好，多谢沈姑娘。”梁景站在廊下，手里还攥着那盒蜜枣糕。
原来谢临每半月都会去买一次糕点，只因沈知微喜欢。沈知微那句喜欢核桃酥，不知指的是糕点还是买糕点的人呢？
梁景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相处竟是如此自然熟稔。
梁景低头去解蜜枣糕的麻绳。红绳缠得太紧，勒得她指尖发白。
她想，谢临和沈知微郎才女貌，青梅竹马，就算在话本子里也是天作之合。莫名其妙因恩情与谢临有婚约的自己，倒有些像话本里总会出现的恶毒配角，结果总是不尽如意。
待谢临送了糕点，便到了谢府晚膳时间，三人一同前去锦绣堂陪谢夫人用膳。
锦绣堂偏殿饭厅内灯火通明，案桌上早已摆好八副冰梅纹碗，每人有一盅海参鱼刺汤炖木青雪梨，是将南疆进贡的海参鱼翅燕窝煲了一天一宿，待营养都渗入汤中后，再将雪梨去核后塞入几片木青叶，放入汤里小火慢温，最是清热去火。
其余的便是十二道荤菜十二道素菜，每样量都不多，口味也清淡，八个人这些菜在钟鸣鼎食的天子脚下，并不会显得奢靡，但用来待客却也不敷衍，恰到好处。
梁景并未往餐桌上多瞧，同三位长辈见礼后便挨着最末尾准备坐下，却被谢夫人拦了下来。
“你这两日才来，便是客，怎可坐到那儿去。来，坐我旁边。”谢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却眸光平静，眼里没有任何波动。
梁景不懂世家大族的总总规矩，听从谢夫人的话坐到了她左手边，总归不会出错。一旁的柳姨娘冲她礼貌一笑，便不着声色打量起她来，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梁景自幼习武，对她人目光实在是敏感，可此刻只能装作没察觉一般，若无其事端坐着。
梁景坐到了主位旁，最末尾的位置便轮到了谢芙。少女当即便拉下了脸，但到底色厉内茬，短时间内不敢当着长辈的面二次大放厥词。
只愤愤不平拉开凳子坐下，头扬得高高的，居高临下盯着梁景，仿若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谢大人瞧见沈芙这不般没礼样，当即气得脸色铁青，冷哼一声，开口道，“你既不饿，便去祠堂为你二哥哥明年殿试祈福。”
“父亲！她才来一天你就为了她罚我？”沈芙唰——站起来，指着梁景有些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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