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玻璃蒙着层白霜，我把帆布包紧紧抱在胸前，校服袖子又一次被人蹭到椅背上的油渍。早高峰的车厢像被揉皱的罐头，后排传来细碎的议论：“这么胖还硬挤”“占了两个人的位置”。我盯着鞋尖发灰的帆布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里像卡着团浸了水的棉花。
美术课是我唯一期待的时间。当素描纸铺在膝头，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会让我短暂忘记周围的目光。今天老师布置自由创作，我翻开速写本，在空白页画下穿着蓬蓬裙的少女——她有天鹅颈和漫画里才有的纤细腰肢。
“苏小满！”美术老师的粉笔头“啪”地砸在画纸上，“上课不认真听讲，尽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慌忙合上本子，听见后排传来林可的嗤笑：“胖子还想当漫画家，不如去画美食漫画。”哄笑声像潮水漫过课桌，我盯着自己肉乎乎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沾着铅灰。
放学铃响时，我几乎是逃着冲出教室。穿过三条街，拐进巷口的“时光旧书店”，这是独属于我的秘密基地。褪色的木质书架间飘着油墨与灰尘混合的气息，我踮脚取下陆川的自传《笔尖上的星光》，书脊已经被摸得发毛。翻开扉页，那句“每个影子背后都藏着发光的灵魂”依然烫金闪耀。
忽然瞥见书架缝隙里的铁皮信箱，锈迹斑斑的箱体上贴着褪色的便利贴：“给未来的自己”。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掏出速写本，撕下一页纸。铅笔在纸面游走，画中穿着纸片裙的女孩正从门缝里轻盈穿过，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如果我能变成纸片人，是不是就能飘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把折成小船形状的漫画信塞进信箱时，我的手在发抖。正要转身，却发现信箱旁贴着张便签，陌生的字迹洇着水渍：“试试画出真实的自己——同样在写信的人”。玻璃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雨水顺着书店招牌的霓虹灯管蜿蜒成河，我摸着口袋里被汗水浸湿的便签，忽然觉得这场雨也没那么冷了。
回到家时，餐桌上摆着半碗剩菜和冷掉的馒头。妈妈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啦啦盖住她的叹息：“隔壁李阿姨家女儿年级前十，你呢？就知道画些没用的。”我攥紧书包里的速写本，指甲在封皮压出月牙形的痕。
深夜的台灯下，我翻开陆川的自传，书页间滑落一张泛黄的明信片。上面是陆川手绘的简笔画：背着画夹的少年站在山巅，背后是燃烧的晚霞，配文是他标志性的洒脱字迹：“最黑暗的夜，才能看见最亮的星。”我趴在桌上，任由眼泪滴在素描纸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防盗窗上叮当作响。我摸黑走到书桌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那里躺着厚厚一沓画稿，每张都是未完成的故事——会说话的猫咪、会飞的鲸鱼、住在云朵里的精灵。手指抚过那些线条，突然想起信箱旁的留言，铅笔在空白页落下第一笔：“或许，真实的我......”
雨声渐歇时，速写本上多了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她穿着松垮的校服，肚子上有柔软的弧度，眼睛里却盛着整个银河。这是我第一次，敢在画里露出自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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