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南之地虽不比中原地大物博，但好在河网密布、全年温暖多雨，倒也是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此地集聚着几座小城，城与城间贸易频繁，为方便往来行李与商旅出行，城内沿街都开满一片的客栈和酒店，对着熙熙攘攘的街上人群门户大开。
一家酒店的青旗迎风招摇，时不时拂过二楼的一扇半开木窗，遮挡着窗边人的面目。
不过，这人的面目本就遮得严严实实：
头戴锥帽式的垂至锁骨的薄纱，外罩花青色宽袍，手捏一只白瓷茶盏，座旁搁有一张古琴。虽透过帽纱只能窥见其侧脸轮廓，但难掩仙风道骨之貌。
而茶桌对面歪着一个双手支脸的少年，长黑发高高束起，身着袖口收束的青白色便服，显得利落硬朗。倘若从其侧边看去，还能瞥见从后颈蔓延至衣领深处的淡红色纹样，看上去像社会人士，不太好惹。
虽然衣着朴素，然而这二人的气质在酒馆中还是格格不入。
毕竟谁能想得到，这里的行商贩卒都身着衣锦啊！这片极南之地到底是有多富啊？！？！
二楼喧闹动天，多是商人之属在谈天说地、胡诹夸海，那窗边的锥帽青年对此无心听闻。
但讨论人群中突然冒出的几个关键词让他侧首而听：
“唉，最近的牡丹货源咋都不好。中原那片太子爷眼尖挑剔，贼嫌弃现在这批货，现在好了，几百盆牡丹都砸在自己手上，亏得要死！”
“嗨嗨，我说也是！那紫牡城可好久没开过门了，想进也没法儿进，连狗洞都没个！”
“你们不知道？紫牡城最近可玄乎着！之前那个贼高贼壮的老曾你们还记着不？他是紫牡人，但最近都不见他来出货。”
“是啊，那是咋个事嘛？”
“听说啊，是那西边的紫牡城内生瘟疫喽！但这瘟疫说来也怪，好像是只传男不传女，搞得人心惶惶，无人敢进城！”
“但哪来的娘们儿干我们这行啊？看来这城往后生意得黄！”
“是喽，以后大伙绕着点走吧！只怕那儿连空气都带瘟疫！”
侧耳至此，锥帽青年从容饮完剩下的半盏茶水，往桌上排出几枚铜钱，轻轻一背古琴，一撩衣摆，起身下楼。
那便服少年见状也旋身跟上，生怕跟丢身前的人。
“师尊，我们这是哪来的钱啊？”南孟陬频频回头，看店小二在人群中穿梭，极快地捡了桌上铜钱、大开大合收起茶具、擦了桌子。
“真是眼拙。”杜问真走出酒馆，侧身一点南孟陬的小鼻尖。
“啊！莫非那是障……”是障眼法，就像前不久他们在绸缎店“买”了这身衣物一样！
杜问真赶忙以手覆唇，牵着南孟陬就往行人稀少的城门走去。而此时在店小二的衣袋里，那几枚铜钱悄然化作了片片枯叶。
——哎呀没事的，读书人的事怎么能算是偷呢？
“呃……师尊，那我们现在去哪呀？”南孟陬亦步亦趋跟上杜问真，城外草木渐盛、灌木掩路，他本以为自己和师尊会在刚才那个酒馆旁边的客栈里歇息一晚的。但是在城里用□□买了衣服和茶水，确实还得早点溜走为好。
现在日上中天，但是再过几个时辰太阳就要下山了，这里荒郊野岭当然不比城内省心。
“去紫牡城。”杜问真扯扯帽沿，将自己的面容隐匿在云纱之下。
“好的师尊！”南孟陬像欢脱的金毛一样绕着师尊哒哒哒走来走去，浑然没意识到自己是出来看“病”的，更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体验”，毕竟和师尊出来玩就已经很开心了耶！
杜问真向他瞥去怜悯的一眼，希望这小子不要太介意女装。
听方才客栈商人的谈话和根据原书中的剧情，这紫牡城明显就是系统所说的【子母城】副本，并且也是这个月天堑出现的地方。
为什么说是“这个月”呢？
因为极南、极北的天堑每过两月就会小幅度变幻位置，这也是为什么三大门派每两月都要派遣弟子去找到并且镇守天堑的原因。
而这次紫牡城的天堑异常扩大，冲泻出的魔气足以引起三大门派掌门与其他百家杂门的注意，所以在这个副本，他们会碰见许多“熟人”。
然而杜问真的关系和他们错综复杂，并且距离不渡山惨战才堪堪过去六七年，他并不是很想在各位掌门以及其他曾与他一同参战过的小辈面前暴露出这张脸。
毕竟不渡山惨战明面上确实是卫道除魔，但背地里指不定某掌门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唉，再说吧，反正到时横竖都得硬着头皮上。
临近日落，他们总算是向西南走到了紫牡城下，周围魔气浓烈，却没有修真者的灵气波动。想来是三大门派从中原南下赶来不及，他们从南溪山出发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这城门高达几十丈，正中匾额用金粉题写着“紫牡城”三个大字，看来往日商业确实发达。可惜如今城门荒芜、城下生满野草，甚至城墙砖瓦已有脱落迹象。短短一月不到竟荒废至此，和天堑绝对脱不开干系。
杜问真斟酌片刻，转身按住在身后走来走去踢石拔草的南孟陬：
“孟陬，我们要进城，你先化形成女子。”因为按剧情来讲，这座城现在对男人非常不友好。
——非！常！
“啊，好的师尊！”
“师尊，女子是这样的吗？”
南孟陬眨眨浅眸，以手覆面，再放下手时已然是另一个模样。
然而——这个模样根本不行啊！！！这张和杜问真十分有七分像、眉眼中带着点委委屈屈的温柔人妻脸是什么鬼啊！！！！
且不说南孟陬只变了脸没变身形，这张人妻脸在少年的身躯上有多违和！
更重要的是原来杜问真在他眼里原来是这个奇怪的模样吗？！？！他好歹是风骨绰约的潇洒谪仙人吧？！？！
年纪这么小就好人妻这口？？这号该别是养废了啊！！！
杜问真低头揉揉眉心，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不过这也不能怨南孟陬，毕竟孩子打小就住在深山，刚刚出来见识见识世面，一路上还都是碰到的精壮农户和大腹走商，哪里见得水灵灵的真姑娘呢？
能不化形成金刚芭比，他就应该知足了！
于是杜问真深切同情地拍了拍南孟陬的肩膀：
“孟陬，你且看为师示范一二。”
话落，杜问真撩开面纱，形容化变，出落成一副亭亭玉立、扎着双螺髻的未出阁娇羞少女模样。
再一变，化作风情万种、朱唇如月，梳着堕马髻、两双狐眼横波流转的娇媚后妃模样。
最后一变，化成冰清玉洁、青丝高束、不施粉黛而玉面如花的名门望族之女。
想来惭愧，杜问真作为母胎solo处男，能想到的参考人物也就是初*未来、迪*热巴等不同次元出众美人的样貌。
然而南孟陬对这些“美女”模板似乎都不是很感冒，至少眼中毫无那种“啊好漂亮我想认识一下她”的波澜。
难道是这个世界的审美不同？杜问真略一思索。
“孟陬，现在试试？”他出声提醒。
毕竟不管审美再怎样不同，那也不能算难看吧？至少顶着这幅形貌进入紫牡城肯定没问题。
“好的师尊。”
南孟陬顿了顿，似乎是在脑内建模。
随即身形一变，化成了机灵鬼怪的少女模样：一头黑发还是高高扎在脑后，面容清丽可人，不过眉宇间还是残有师尊的轮廓。
配着他一身干脆的青白便服，倒有点像是幼年版的性转杜问真。
杜问真：……
算了，就这样吧，最起码是个女孩子了。
二人略微整理了一下服装，杜问真放下面纱，向前几步叩响城门。
不想城门竟是无人把守，訇然中开。正前大道上的行人往来攸忽，却都笼罩在一片浓烈的魔气之中，看不清脸。
杜问真不禁皱眉。
当他们后脚刚进城，巨门就轰然而闭，街道上的行人霎时齐齐转头，眼冒寒光似的射向师徒二人！
不过待他们看清二人是女子模样，也就转过头去、继续操办着自己的事去了。
简直不像是正常人的反应。
“啊，师尊，刚才酒馆上那些人说的是真的！这些人刚才好像在努力辨明我们的性别。”
南孟陬小声惊呼。
如果他们还是以男身入城，那么他们的反应肯定就不止于此了。
师尊英明！
南孟陬看向师尊的双眼中几乎要冒出星星，然而马上被师尊敲了头：
“你我二人这幅模样还叫师尊？改称小姐吧。”
“是，师……小姐！”
杜问真侧身在前边开道，一遍侧首观察这些行人：
姿态正常，面容正常，神色正常，一切正常，除了——
这街上的所有行人，不论老少、买卖攀谈，全部都是女子！
那男子呢？听酒馆谈话中提到的“老曾”一人就是紫牡人，所以这座城绝对有男人才对。
可是街上抛头露面的全部都是女子，男人又会在哪里？
原书中对这一段描写并不充分，再加上已经过了几年，杜问真只能依稀记得这座城非常、极其、不欢迎男子。
身后传来轻轻的“咦”声，想必南孟陬也意识到了诡怪之处。
他们在城里绕了一圈，除了原住民对这两张陌生面孔抛开时不时的注目以外，别无行动。
城中僻静处有一座破败小庙，虽然地处偏远但却香火旺盛，往来祈愿的女性香客络绎不断。
杜问真提起下摆，抬脚跨过寺庙门槛，南孟陬也懂事地为他抓起花青色后摆，二人看上去就像是出来闲逛的侯府小姐与贴身丫鬟。
南孟陬刚刚整理好师尊的裙摆，抬头一望神像，一股牡丹花的奇异幽香就涌入鼻腔：
这尊神像是一个散发女人，女人端坐在庙的正中，座下雕满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双手自然垂落于膝上，捏着清净诀。它容貌端庄，眉眼低垂，嘴角带笑，好像在怜悯地俯瞰众生，笑容中却带着些诡异的哀切与嘲讽。
杜问真站在蒲团之旁，抬头正对着神像低垂的双眼，感到有些不适。
毕竟这座神像周围的魔气简直要爆棚了啊！这种感觉就像是炎炎夏日之时农村里的旱厕，简直是“香”飘十里！再浓烈点就要实体化了！！
女人神像：……
不过除此之外，哪种信仰会雕出这么诡异的女性形象神像啊？且不说这鱼钩般尖锐细薄的笑唇，这座下的一堆密密麻麻的牡丹花也十分拥簇，令人产生下一秒它们就要伸出藤蔓、分裂繁殖，用绿色触角像千足虫一样钻入皮肤的错觉。
我靠了，密恐都要犯了。
“师……小姐？小姐！”
南孟陬扯扯他的袖子，见师尊迟迟没有回复他，语气中便带上了几分焦虑。
杜问真猛然从遐想中回神，示意南孟陬自己的状态尚可。看来这座神像还带有致幻效果，来者万分不善。
而南孟陬似乎没什么事？大概是魔气相投、相互共融了吧。
“小姐，太阳要落山了，我们找个地方过夜吧。”
这时杜问真才意识到，寺庙内不知何时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了。向外一看，地吞夕隐，不知道晚上又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眼下确实是带着娃找个客栈先歇下为妙。
至于这东西……他会留意的。
杜问真平静地凝视了一会女人神像，然后甩袖离去。
南孟陬马上跟在师尊身后乖乖巧巧地提起裙摆，二人出了寺庙。
而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女人神像的尖唇利钩似的高高弯起，瞳孔微动，死死盯住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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