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将下未下,闷热的天气让人不由得烦闷。
在这么一个不适宜的天气里,却依然有人在外奔走。
一个中年男子向江听走来,塞给她一本自印的小册子,却没说一句话,仿佛给的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传单。
江听知道这是什么,只是有些感慨,这些人传教的方式竟如此古朴。
自政府停止封锁异种生物的消息开始,便有新兴教会借着由头产生。他们宣称异种生物是神明降世的使者,来惩罚妄图主宰世界的人类。
惟有信仰新神,用行动去赎自大贪妄之罪,神明才会停止降临灾祸于人类。
信仰此教会的人相信,人不可以与神明抗争,异种生物既为神使,便不可战胜,人只有成为新神虔诚的信徒,才不会受到神使的攻击。
临港有太多被迫滞留的人,他们对异种生物的恐惧无从排解,只好通过信仰教会的方式去减轻。
尽管异种生物始终存在,但怀有“只要我为自己的过错赎罪,惩罚便不会降临与我身”的想法,能有效地减轻对未知的恐惧。
江听把册子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提着一瓶酒走进了城轨站。
临港站为了承载更大的客流量,曾经经过多轮扩建,如今来往的人却少之又少。
进站口没有工作人员,安检机器也已经停摆多时,没有人在意乘客随身携带了什么东西,因为所有出临港的车次都已经全部停运。
从临港市区到城郊的票不看身份信息,只需在门口机器付钱即可购买,因此是最原始的不记名纸质车票。
就这么一张轻飘飘的纸,江听都怕自己还没走到检票口就给丢了。
只要15分钟,就能从市区到达城郊。
曾近的市区和城郊天差地别,如今的市区和城郊也差异巨大。
临港的城郊紧靠绵延的山脉,崎岖的地形给城郊的开发带来不小的阻碍。尽管先前临港政府和几家大型企业都希望趁临港市区的流量尽快开发城郊,却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是小部分人来到此处开设民宿,寻求旅游业发展的可能,但一直不温不火。随着临港市区的不断发展,城郊与市区的差距便越拉越大。
异种生物出现后,靠海吃海的临港产业与运输均受到重创,而城郊因为地形复杂成了避难圣地,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许多不愿离开临港的本地居民选择搬到城郊,赖谦也是其中一份子。
“老赖!你在家吗?”
“哎哟你可别喊得那么难听!”赖谦急匆匆跑出阳台,站在二楼朝江听喊。
江听认识赖谦的时候,赖谦还是一个成功的创业者,他几乎把握住了每一个风口,在临港这座城市混得风生水起。
但天有不测风云,异种生物的出现让他的产业第一次受到重创,资金链断裂,投资商撤退,几乎是一夜之间他就从身家好多个零变成了负债好多个零。
钱一开始也不是一点儿都还不上,但他总相信自己是个商业奇才,在任何处境都能发挥才能,即便是这种极端情况也完全有可能翻盘。
结果就是不仅继续亏,还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老赖”,自然是听不得这个称呼。
“你这民宿装得不错嘛!”
“你可别戳我肺管子了。”
直到临港被荒废,所有原来的途径都失去了发展的希望,赖谦还想着怎么能把失去的钱都挣回来,便瞄准了市郊的度假村产业。
他乐观地以为市郊具有的天然地形优势可以躲避异种生物的袭击,就会有游客抛开担忧前来度假。
但生死面前,没有人会冒着风险做一些没有必要的事情。
“想开一点啦,至少你现在住得很豪华嘛。”江听调侃。
时间有限,江听没再闲谈,直接切入正题。
酒是江听托汪秋颐买的,这种酒虽然不算贵,但只有燕都可以买到。
尽管赖谦不是黑户,但他是老赖,没办法申请燕都通行证,馋酒的时候只能想办法托人买。
江听带酒来,自然不是普通看望朋友。
她此行的目的,是要解决身份证明的问题。
为了定居别的地方,她不能办一次性的假户口,要办真户口,就得把材料整理齐全。
但她的身份证明可以说是一样都没有,从她来到临港的那天起,这些材料都报废了。
“酒你都带来了,保证给你搞定材料,我办事,你放心啦!”赖谦拍拍胸脯,从厨房取出两个杯子,又补充,“再说了,就算你没带酒,这事我也会帮你搞定的。”
赖谦真是这么想的,他之所以和江听认识,完全是因为江听救了他一命。
在救命这种恩情上,任何事都只能算小事,只要他能办到,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帮江听办了。
他又折返回厨房叮叮咣咣忙活了好一阵子,端出两碟下酒菜,这才心满意足地把酒打开。
江听看着赖谦这副重视的样子,哑然失笑:“我倒是不知道这酒这么矜贵。”
赖谦对着江听摇了摇手指,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举着瓶子问:“喝点?”
“不喝了,今晚还夜班。”
“也是,你是该多挣点赶紧搬,临港最近动静不太对。”
“有什么风声?”
“呃……”赖谦挠了挠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感觉,只是一种感觉。”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特异功能。”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江听清楚,赖谦的话并非无稽之谈。临港虽然一直都笼罩在危险氛围之下,但像现在这般草木皆兵的状态却是从未有过的。
“你呢,为什么不走?城郊虽然比市区好点,但真有情况,城郊也逃不了。你虽然老赖了,进不去燕都,但你有户口,别的城市都可以去吧?”
“我倒是想,都怪……”赖谦嘴比脑子快,等反应过来又猛然噤声。
谁都有自己的秘密,江听心照不宣地没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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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班无事发生,早晨下班的时候,江听不像上次那般疲惫,因此也更快速地感知到了身后人的动静。
这人走路很轻,却没有刻意隐藏动静。
一扭头,江听发现又是汪桁引。
不同于上次,汪桁引知道江听一定会回头,没有任何惊讶,只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江听面前。
“有事?”
他仍旧是来劝江听加入异种生物清扫组的,这是他的工作任务,在完成之前他需要尝试无数次。
若对方真是卧龙,他并不介意三顾茅庐。
“你回去吧,不用浪费彼此的时间。”
汪桁引没有走的意思:“能不能至少给我一个理由?我认为我们开出的条件足够有诚意了。”
“三倍工资加燕都居留权什么时候能买一条人命了?”
“什么?”汪桁引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你明明知道一旦遇见高等异种生物,人类的存活率根本就是零,却依然要让人送死吗?”
汪桁引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音量不自觉地拔高一度:“如果没有清扫组,靠什么维护大家的安全?清扫组的每个人聚在这里都是因为这种信念,我原本以为你也有。既然你没有,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那再好不过。”
江听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往家走。
留汪桁引一人在原地,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捏得嘎吱作响。
他以为方可容如此执着地邀请江听加入,是因为江听绝对契合清扫组的信念,却没想到她只是临港千千万万的黑户中的一个。
汪桁引坐城际专列回燕都向方可容复命,把江听的话完整转告给了方可容。
他想,这下方可容该知道自己看走眼了。
方可容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说:“我知道了,你不用再去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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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里,一座空碑立在碑群中,显得有些突兀。
坟前打理得很干净,和周边几乎没有差别,仿佛只是墓主特意交代不要在墓碑上写自己的名字。
只有方可容知道这其中无尽的苦痛。
这空碑之下,甚至连他的尸骨都未能留存,不过是些等时间风化后会彻底消散的衣物。
每次她来此处扫墓,都觉得心中的愤懑无处排解,她想要对着这个不公的世界呐喊却不能。
她只能一寸寸抚摸这座空碑,把不能出现在上面的名字深深嵌进自己的心里。
世界待他太过残忍,夺去他生命之后,还要删尽他的姓名,剥夺他的身份,溶尽他的尸骨,再将他从记忆长河中抹去。
方可容放下一支白菊,将半瓶酒倒在地上,对着空碑举起酒瓶示意。
“敬你。”
她的眼泪混进酒里,再渗入土地之中。
“我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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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七拐八绕的狭窄巷子,江听站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向上观望。
临港经济快速发展的时候,因修建时间过长而日渐破旧的居民楼被大批量翻新改造,这一片却像是漏网之鱼,保留着这座城市最原始的模样。
这里的排水系统安排得不够合理,刚下了场不大的雨,地下就到处都是水洼,空气中也弥漫着潮气。
不远处孩童的嬉笑打闹声混杂了极其细微的交谈声,像是从哪户人家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
这里看起来是个平平无奇的城中村,却藏着一个能逃离临港的诺亚方舟。
江听是从隔壁邻居刘姨那得知的这里。
刘姨年轻时不顾父母反对和丈夫私奔,为了结婚偷偷把户口迁了出去,迁到了丈夫这边。
然而婚姻的甜蜜没有维持多久,刘姨的丈夫因为生意失败开始酗酒,一言不合就开始打骂刘姨,有时一肚子气发泄不完还抓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出气。
刘姨只能用瘦弱的身躯护着一双儿女,旧伤未愈新伤又起。
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刘姨也想过回家寻求父母的帮助,却发现父母一门心思花在弟弟身上根本不在意她的处境。
没办法的刘姨也想过一了百了,但一看见孩子们的眼睛,就不得不放弃了想法。
思来想去,最终刘姨决定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丈夫,来到临港谋一条生路。
丈夫没有精力和财力四处寻找刘姨,给了刘姨一点喘息空间。但是很快丈夫就用报人口失踪,注销户口来威胁刘姨,逼刘姨回“家”。
变成黑户的刘姨生活更加艰难,但所幸仍有工作不需要提供身份证明,刘姨才得以继续在临港生活下去。
然而,异种生物的出现打破了刘姨一家生活的平衡。
临港的危险程度大幅提升,而前往其他城市必须要有有效户口。不仅刘姨没有户口,刘姨的两个孩子也同样没有户口。
“没有户口这件事断送了他们俩的前途,这对他们来说很不公平,一出生就失去了很多选项。”刘姨说。
“可是你没有任何错。”
“是不是我当初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他们俩就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
于是刘姨攒了很久钱,托人找了门路,给两个孩子办好了环河的户口,希望能让他们过上有选择的生活。
“那您怎么不一起去环河呢?”
“你相信命吗?人的命是固定的,只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们信命,所以我要送他们出去。至于我,我也不知道我还有几年可活,没必要再折腾自己啦,听天由命吧。”
“但是江听,你不该困在这里。”
江听爬上四楼,敲响402的门。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又停歇了十几秒,而后便有人打开了门。
屋内比江听想象得要干净整洁不少,看来有精心打理过。面积不大,摆了几张办公桌和置物架。
来开门的人是个自来熟,张嘴就唠上了:“这地方不太好找,但是你放心,你要办的事我们是肯定能办到的。”
江听把准备好的材料都交了过去。
在来之前,江听以为这里只是个办/假/证的地方,只是工艺比较精巧,能以假乱真。
但到了这里,江听才发觉,这根本就是环河的驻外办/证大厅。
尽管明面上没有开放途径,但显然一个自愿受管制的居民要比无拘束的黑户好得多。
若是向善之途径被彻底斩断,那么向恶的演进将永无休止。
邦联政府便是通过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方式,默许环河接收没有重大案底的黑户,允许这些黑户转化为普通居民,以此达到维/稳的目的。
只见眼前的工作人员把一部分资料录入系统后,没过多久便显示出了结果。
“抱歉江小姐,您不能办入户。”
“为什么?是我的资料哪里有问题吗?”
“您的资料没有问题,但是您不能入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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