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落下，在泥沙碎瓦中积起一片又一片的血洼。
伏矢拔枪，有些诧异地看了白榆一眼，“我还以为你不会杀她。”
“…她没死。”白榆收刀入鞘，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死的是［南枝］，不是米兰达。”
“南枝…？”伏矢似有明悟，但他并不在这上面多纠结，只道，“就算如此，你同样是‘杀了人’。”
这下白榆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人？”
“算是吧。”伏矢说，“无论是她打的感情牌，还是杀人的感受……等等，你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伏矢反应了过来。要知道，就算是作为圆魄楼杀手的他，也不是生来就会饮血，第一次动手的感受他至今难忘。
白榆却是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不知道……也许不是吧。”他不记得了。
但这是失忆后的第一次。按理来说他应该有些特别的感受的，可现实是他没有。
他没有任何心理障碍。难道是因为之前做的那些梦吗……
白榆想。
“看来你很有天赋啊。”
一道高挑的身影从断墙的另一边走来，眉眼弯弯，“要不要加入圆魄楼？”
要知道就算斩杀灾厄化妖精是每个人的义务，也有不少人是做不到的。
“…林嗥。”伏矢皱眉，不赞同的看着同伴。
“有什么关系。”他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笑眯眯的看向白榆，道，“不用你做脏活，做正当的斩杀灾厄的委托就行。”
“怎么样，要不要加入？”
白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要。”
林嗥不恼也不放弃，依旧笑道：“不用这么急着回答，我依旧保留对你的邀请。”
就在这时，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圆魄楼就别拉别人下水了吧？”
白榆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闵子章的身影。
藏起龙化的青年走到白榆身前，把少年挡在背后，“泥菩萨就别到处挥泥巴了。”
“…天空特使。”林嗥眯眼，没再说什么。
对于闵子章如此不客气的话，伏矢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指了指尸体旁的短剑，问：“这个怎么处理？卖了钱平分？”
短剑长度约莫一尺半，剑身有血红的晦涩符文浮隐浮现，如有生命一般在剑上游走着。
在看到剑的那一刻，闵子章就皱起了眉。
“怎么了？”
闵子章的神色有些复杂。他道：“……这是［元宫七器］之一。”
“！？”
所谓元宫七器，就是承载着元宫概念规则、蕴含元宫真正力量的七件圣物。
就拿闵子章身上的水云身赐福来说吧，那赐福蕴含的力量对于元宫七器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你确定？”伏矢问。
“……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闵子章道，“而且，这是一把完好的元宫七器。”
“…我们不会又陷入幻境了吧？”伏矢忽然道。
众人沉默，难得没反驳他的话。
不怪伏矢会这样想。因为经历多次灾厄潮汐和内乱后，元宫七器伤的伤、毁的毁。
其中最典型的，也最珍贵的就是七器榜首——［含光剑］。
含光剑是［元宫·护佑］的佩剑，按理来说不该列为七器之一。因为元宫七器通常是指元宫赐下的圣物。
但过去曾有例子，［护佑］将含光剑借出以助他人。所以最终含光剑也被列入其中。
而在［护佑］陨落后，含光剑也随之崩解消逝，连碎片都难寻。
像闵子章在拍卖会上买下的那一片，就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现的神剑碎片。拍卖会还不敢担保真实度。
所以现在一把完好的元宫圣物出现在他们面前，自然会让人感到惊惘。
林嗥打量了短剑半晌，忽地问道：“你认得出这是哪一把吗？”
闵子章却是摇头，在他知道的资料里，没有任何一把能对上眼前这件。但那上面的元宫七器气息，他又不可能认错。
就在这时，白榆开口道：“应该和时间，或者‘禁锢’的规则有关系。”
他解释道：“刚才碰到那把剑后，我就动不了了。”
闻言，闵子章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更对不上了。
而伏矢和林嗥则是愣住了。
……时间？
两人对视，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白榆没注意到那两人的神态，他估摸着这把剑应该一时半会处理不好，便问起了一直想问的事，“子章，埃莉娅呢？”
“啊、抱歉，我忘了告诉你。”闵子章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歉然道，“她去找疏影城主了。”
“！对哦，城主！疏影城主呢？我们是不是也该去找……”
“埃莉娅说城主那边她能处理，叫我们别过去。”闵子章微笑，摁住了少年的肩膀，“我们就在这等她们吧。”
白榆怔怔看了闵子章几秒，点了头。
见状，闵子章也松了口气。
他没有骗人，埃莉娅是去找疏影城主不假，但她说——
［“夺取异度空间控制权这种事几乎闻所未闻…疏影城主这样做，有很大概率会被灾厄化。”］
［“我去找她，要是没事，我能救她，但要是她被……我会了结她。”］
［“小白榆心思敏感细腻，别让他过来…我会处理好一切，你去拦住他。”］
……
闵子章由衷的希望疏影城主没事，希望她们能好好的回来。
不然……
这也太令人悲伤了。
——
金发少女双手握着魔杖，以魔法在空中高速飞行着。她蔚蓝的眼里倒映着一碧如洗的苍穹。天空明净，雨已停息。
她循着搜寻魔法留下的光点，寻找被那个偏执狂抛下的傻瓜。
异度空间［南柯不休］的规则真所已被破坏，灾厄化妖精米兰达……或者说［南枝］已死。
同时失去了空间核心和主控者，这片空间本该崩解，但此刻却保持着一种异常的稳定。
……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有新的主控者出现并接管了这片空间。
疏影本就从米兰达手中夺走了大半的控制权，所以她在米兰达‘死后’顺理成章地接管空间倒也不稀奇。
但重要的是这片空间非同寻常，乃是以被污染的命星为基地而构成的［异度空间］。
一个正常的妖精强行夺取并接管了异度空间，会怎么样？埃莉娅不敢想。
她越飞越快，身影已然掠过大半蓬壶古城，却仍旧一无所获。
按理来说，疏影不该避而不见的。埃莉娅开始有些慌了。
就在这时，她发现下方的城主府外站着一个人，那人戴着遮掩面容的幂篱。
埃莉娅下降，落在了扶光身旁，“…白景先生。”
扶光侧目，了然道：“你是在找疏影城主？”
埃莉娅没想到自己被人一眼就洞穿了心思，一时间有些慌乱。但岁月的履历让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并抓住了关键点反问道：“白景先生也是？”
能一下子猜出她的目的的，只有也抱有相同目的的人。
“自然。”
“…那您知道城主大人在哪吗？”
闻言，扶光指了指城主府，直言道：“要一起进去吗？”
埃莉娅没看出这是疏影的藏身之所，但她相信白景的判断，于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了这个曾有着数重幻境陷阱的城主府。
这次的进入很正常，没有受到幻境的干扰。不知道是因为［南枝］死了所以自动瓦解了，还是有人主动解除了这些幻境。
扶光颇有目的地向前前行，在绕过熟悉的拐角后，他看见了此行要寻找的人。
那位黑发的少女站在盛开的花圃中，手中紧紧攥着一枝芍药。她低垂着的黛蓝之瞳里涌动着淡淡的红，表情怅然。
少女明明看着好像在发呆，但却在扶光和埃莉娅靠近时很敏锐地抬头看了过来。
“……你们好。”她道。
“你好。”扶光仔细看了一眼，才补上称呼，“蓬壶城主。”
一旁的埃莉娅怔怔地看着她透着血色的眼眸，哑声道：“…你好，疏影城主。”
人鱼少女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所行所止间没有任何异常，“我们赢了，对吗？”
“如果你是问蓬壶的话，我们赢了。”扶光答。
于是她笑得更开心了些。
少女轻抚着手中的芍药，道：“这很漂亮吧？”
埃莉娅不明所以，但答：“很漂亮。”
“芍药是个好孩子。”城主轻声道，“她没做错什么，她是对的……只是她知道的太少又内含谬误。”
疏影在隐喻谁？埃莉娅皱眉。
“梅花也是好孩子。”扶光却忽地道，“一枝并蒂，花开两朵…都是好孩子。”
城主抬眸，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才道：“蓬壶已是深秋，腊梅还有机会盛开…春梅怕是不行啦。”
“……”扶光沉默了一会，才道：“原是一脉相承。”
“你指的什么？”
“偏执。”扶光道，“除却咒式与命星，你们骨子里的偏执也是一模一样的。”
“疏影会一意孤行、违背你的意志做出那样的事，以至于在位期间不受智判待见……甚至背上糟糕的名声，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因为你也一样。”
“你同样会违背她的意志，或者说…”
“只要是你想做、觉得正确的事，你便不在乎他人的意志，一意孤行。”
扶光轻叹。
“你也是偏执狂啊，南枝。”
情报公开：
〖流光梭影·「众生诸君的偏执剧目·其二」〗
滴着血的指尖触上粗粝的地面，在上面画出了一枚又一枚的禁术符文。
随着阵法的渐成，有不详的气息从中缓缓渗出。
「…以血为鉴，以骨为锚，以身为所，以我为祭。」
黑发的人鱼少女站在中央，将瓶中的灿金液体缓缓倒出。倾落而下的液体在触及阵法的那一刻，就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融入其中，将符文寸寸染至金红。
她的脸色平静得可怕，伸手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刀尖倒转，眼也不眨地反捅入左心口。
她的心口并无血色晕出，却有水蓝的梦泡顺着伤口抽离飘出。
……
「胆小、怯懦、偏执……这样的我该如何保护蓬壶，又该如何保护蓬莱？」
「…但如果是姐姐，一定能做到吧。」
她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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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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