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偏执狂啊，南枝。”
黑发的人鱼少女很缓很缓地眨了下眼，游动着殷红的蓝瞳静静地看着扶光。
良久，她才道：“你说得对。”
埃莉娅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她刚才还以为白景在开玩笑，但按现在‘疏影城主’的意思——
“你是南枝？”
“我是南枝。”人鱼少女重复了一遍，语气肯定。她承认的时候表情释然，就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一般。
南枝转眸看向扶光，道：“我有些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因为阿妹在线上商贸会议上说的话吗？”
尽管她暂居胞妹身躯，也享有身体的控制权，但通常她是不会出来的。因为这是疏影的身体，她一直都很清楚。
因为她的疏忽，疏影的人生因她而发生了偏折……她无法、也没办法扭转现实。
所以最起码，在非必要的情况下，疏影的人生还是交予疏影自己创造。她在一边看着就好了。
故而南枝虽然觉得疏影在商贸会议上说的话不太妥当，但在知晓妹妹的意志后，她就没有再阻拦。
因为这是妹妹的人生。
…
扶光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南枝口中疏影的失言，便是他当初向她证明［他就是真正的他］时引用的话——
［“若摘星阁愿意再让利三成，也许有机会能再见到四象朱雀。”］
疏影说出这话是有依据的。倘若是研究过历史的人，便会知晓摘星阁最初就是由追随朱雀的天羽妖精组成的。
同样也是众所周知的，四象之朱雀早已魂归冥府。而他甚至没有留下血脉子嗣，以至于连像青龙那边的袭名者都不可能有了。
既然朱雀已死，那想要再见到的话……必然会涉及到禁忌的亡灵之术。
但倘若疏影对朱雀逝去的历史了解得更多，能透过九域书面上遮掩所用的春秋之笔看到那背后的真相的话……或许她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因为［朱雀］就是死在了众生诸君对复活与永生的贪婪恶潮之中。
但话又说回来，既然疏影会说出那样的话，还把这个拿来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就代表她是有把握的。
只要以大胆猜测的方式往下深推，得出疏影对亡灵禁术颇有研究并不是一个稀奇的结论。
猜测在前，又见到疏影本人，再加上蓬壶的局势与传言——
会怀疑蓬壶城主一体双魂倒也正常。
以上也正是南枝对扶光看出她们身份的原因猜测。
可扶光却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答案，“不是。”
这下南枝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还未等她再次开口询问，她就听见扶光来了这么一句——“我本就是为了解决你们的问题而来的。”
不是到了蓬壶古城才知晓，而是知道了才来蓬壶。南枝的前后顺序搞反了。
“三百年前北域有乱，是您也只有您对北域伸出了援手。”扶光正色道，“无论是作为本代暴雪城主，还是作为摘星阁阁主，我都应全了这份善意的因果。”
“数个时辰前，我在城主府外遇到的‘蓬壶城主’是您吧？”
“不必否认，我能认出来。”
“实不相瞒，当时我就想告知你们，我有一秘法，或许能缓解一体二魂引起的躯体失调崩解。”
他漫不经心地说出了南枝姐妹找了几百年都没找到的秘法禁术。
“……您，所言非虚？”南枝问。她那已近血蓝的眼眸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好似要透过那黑纱将人看透。
“自然。”他道，“我从不承诺我做不到的事。”
闻言，南枝明显松了口气，她的脸上扬起了一抹真正的、开心放松的笑容。她道：“那疏影就麻烦你了。”
埃莉娅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对，她的目光落在南枝被血色侵蚀的蓝瞳之上，沉默了一会才问出了从一见到人就深埋在心底的话，“…你被污染了？”
“嗯，应该是这样吧。”南枝没否认，但她脸上并没有寻常被污染妖精的那种崩溃，而是很释然，就好像被污染了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一般。
但世人皆知，污染往往是不可逆的。被污染的妖精基本最后会灾厄化，所以‘被污染等同于死刑’几乎已经成了九域的共识。
南枝想不想活她不知道，但南枝应该是无法接受疏影和她一起死的才对。埃莉娅满心疑惑地盯着她的脸，反复剖析了她说过的话，终于从中发现了盲点——
“……什么叫疏影就麻烦白景先生了？”
已知南枝被污染并准备赴死，但同时她又认为疏影会活下来。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在于污染了，而是南枝、疏影在同个身体之中，怎么会一个死了、另一个还活着呢？
迎着埃莉娅质询的目光，南枝笑道：“因为我会带走所有的污染，留给她一个纯净、安静的身体。”
“至于身体上因一体二魂而引起的‘病痛’，就烦请暴雪城主为舍妹治疗一二。”
听了她的话，埃莉娅却觉得不可思议，“…你要带着所有污染赴死？这是做得到的吗？”明明是同一个身体？莫非要以灵魂承载？但这种事根本闻所未闻。
南枝似乎是看出了埃莉娅心中的想法，微微一笑道：“不，是有先例的。”
“因缘三百年前的北域之乱，我有幸阅读了摘星古籍。”
“那里面清楚的写了，有关「将污染聚于一身，以净苍生」的范例。”
她转头看向扶光，道：“作为摘星阁阁主的您自然也是阅读过的吧？”
“〖…又次之，三轮血色满月聚首，灾厄再降，规则破碎。其时，有金乌高飞，直面污浊。
金乌肯定，金乌否认。高飞的鸟带着黑色的泥沼冲出苍穹，无影无踪。
…
我说。
我剖析。
我记起。
……绝不能忘记。
这是光的故事。〗”
南枝说：“这是以物为喻写下的寓言故事，倘若仔细剖析这秘辛，便能从中拼凑出真相。”
“世人皆知，迄今为止，可探知的完整概念规则有七条，这就代表九域最起码有七位元宫。”
“但我们知晓的却只有五位。”
“有人说，那两位元宫是不愿承担九域重担，所以不愿露面。”
“也有人说，那两位元宫可能根本就不是站在九域这边的。”
“还有人说，也许那两位元宫和〖元宫·护佑〗一样，早就死了……那完整的概念规则是祂们的遗产。”
南枝抚胸，道：“但在读过摘星古籍后，我认为，也许［金乌］就是那未知的两位元宫之一。”
“元宫规则，其三——”
“〖我承认，我否定，我在此，我消逝〗。”
她笑道：“这听上去是不是和故事里写的有几分相似？”
“人们总说，第三次白色灾厄是最奇怪的一次灾厄潮汐，因为什么都没发生。”南枝轻声道：“我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在几百年前，我的想法变了。”
“也许，在第三次白色灾厄，是有元宫否——”
“可以了。”扶光打断了她的话。
“可以了。”扶光又重复了一遍，他看着南枝，嗓音低沉，“别再说下去了，除非你……或者说，除非你想和疏影城主一起死。”
于是南枝和埃莉娅都知道了。南枝的推测是正确的，而这是不能出口的隐秘。
扶光没想到摘星阁居然有这种东西流传，更没想到南枝竟然真能从这里面推测出真相。
但有一点他还没理解，“…你想如何效仿？古籍里应当没写金乌的‘秘术’。”
南枝却道，“是没写，但智判有类似的。”
“我没有元宫那份力量，但智判的亡灵禁术可以让我隐匿阿妹的命星。”
“灾厄化的本质是污染妖精命星，以此异化妖精。”
“但我们是特例，一体双魂，一体双星。”
“只要隐匿阿妹的存在，再押上灵绪尊上赐福的效用，就能勉强骗过那些无智的污染，将它们全部牵引到我的命星上。”
南枝的声音很温柔，瞳色却越来越红，“这样一来，只要在我的命星被完全污染之前、在灾厄污浊扩散或者说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之前，湮灭［南枝］的灵魂，摧毁［南枝］的命星……”
“只要这样，［恶］就被驱逐出阿妹的身体了。”
南枝嫣然一笑，“有先例就代表这并非不可能，虽然方法不同，但我和那位面对的污染级别也不同……所以足够了。”
“现在。”
南枝抽出那把剑格是盛开梅花的短剑，神色依旧温和。
“…道别的时间到了。”
埃莉娅抿唇，没阻止南枝，但在她垂下的眼睫下，她的眸光颤得厉害。
扶光却忽地问：“…那疏影城主呢？”
南枝沉默了一会，只道：“对不起。”不知是在向谁道歉。
于是扶光长叹了一声，“你们真的一模一样……无论是容貌、骨子里的性情、不讨智判之喜的程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因为我们是姐妹。”她说着，却举起了剑，将之对准了自己。
——
姐妹吗？
…是家人啊。
因缘耳熏目染，一家人性情相似也是正常的。
就像清规所说的，他带坏了阿星和她一样。
于是扶光在南枝惊愕的目光下上前了几步，抬手触上了她的眉心。霎时，有赤金的火焰燃起，覆盖了人鱼少女全身。
火焰燃烧着，却没有灼烧一分一毫少女的身体与衣物。但在少女头顶，却有淡淡的黑烟飘出。
南枝感觉自己被柔和的温暖包裹着，被火光晃得有些模糊的视线望向扶光，隐隐约约看见这人好像在说什么，但她听不清。
“我否定。”
天空有雷忽响，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天际，宛若游龙过空。乌云密集，似有雷霆将要落下。
埃莉娅猛地抬头。她不知道白景做了什么，竟直接引动了来自真正九域的规则。她认识，那作响的鸣声正是规则的斥力与惩戒。
她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咬咬牙，握着魔杖向高空腾飞。如果白景能救南枝，那这天雷惩戒由她来承担又有何妨？！
埃莉娅越飞越高，身体共鸣的程度愈来愈高。金色的长发转为雪白，赤红近血的色泽浸染蓝瞳，耳朵变尖，被绷带包裹着的裂纹以一个非常可怖的速度蔓延开来，攀上了脸颊。
白发少女仰望苍穹，赤红的眼里倒映着云中翻腾的雷光。
她唇齿轻启，道：“咒式，［瞬］。”
于是此刻的时间被拉长，惩戒的雷霆为她驻足。
少女伸手作捧状，自虚空舀出一瓢清泉。她垂眸凝望着手中之水，咬破了舌尖，含血道——
〖以冥河为引，以此身为介，扭正苍穹。〗
霎时，有河流的虚影在她身旁显现、奔流。在赤红之瞳的注视下，雷霆电光开始隐没，乌云渐散。
但埃莉娅的脸色依旧沉重。她只是短暂性地偏移了时间，如瞒天过海般骗过规则惩戒。但这只是暂时的，等九域规则反应过来，第一个瞄准的便不是白景，而是她。
但没关系，她是不死的。而此身不过是一具傀儡。若能以一具傀儡换来南枝的正常存活，她是愿意的。
只是……可能会稍微吓到小白榆。她想。
…
在下方的城主府，扶光借着雷声与火光的遮掩，在这蓬壶城中第四次动用了权柄。
〖我否定。〗
〖尔之灾厄不过梦幻泡影、南柯一梦。〗
东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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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梭影·元宫规则］
元宫的诞生代表概念的执掌，同时也会出现相应的凌驾于世界之上的绝对规则。
［规则］一定程度等于［概念］的具象化，更多的理解，就能获得更多来自［元宫］的赐福。
迄今为止共有七条概念规则：
其一，［不听，不闻，不识］
其二，［终点亦是起点］
其三，［我承认，我否定，我在此，我消逝］
其四，［去感知，去听取，然后一化万物］
其五，［是为须奥，是为晦色，夙夜瞑瞑］
其六，［吾身为礼，吾道恣肆］
其七，［徜徉边境，以礼驻守］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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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元宫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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