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不该这样做的。
因为人各有命。
而四度动用权柄对伤势未愈、还在被九域规则斥离的他来说，其实是很危险的。他本就是因为否定了自己的存在，失去了与这个世界相连的锚点，所以才会迷失于星海，无法返航。
能回到九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九域天道替他屏蔽了九域的规则斥力。这本该用在蓝星穿越者身上的，却阴差阳错在他身上也起了效……
但屏蔽只是暂时的。倘若他在九域闹出的动静太大，引起了规则的关注，那屏蔽就失效了。
他将再次直面九域规则。
全盛时期的他自然是不惧的，甚至位凌于规则之上。但在因［否定］而伤了根基的现在，是有些麻烦。
所以他本不该这样做的。
要系统…也就是九域天道来说，除了在规则真所对血月射的那一箭，其他都是不必要的。
因为在天道眼里，其他人的价值抵不上失去东君的代价。但祂不会这样直白的说出来，祂只会说——
「人各有命」。
但祂永远阻止不了扶光。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
火光摇曳。天上有暴雨落下，却浇不灭丹阳韵焱。随着东君一语的落下，火焰烧出的黑烟开始消失，就好像被剥夺了存在一般消失了。
扶光抬眸望向苍穹，喉咙泛着淡淡的铁锈味。
天色沉沉，乌云又开始汇聚。忽地有白光闪过，一声惊雷炸响。少女半坐在魔杖上，暴雨打湿了她的发丝与衣襟。
风雨中的她看上去有几分纤弱，但她的眼却很久很久没这般明亮了。她望着酝酿的雷云，甚至还在想——
‘要是我能死在这场天雷之下就好了……’
‘…可惜，至少这次不能这样做。’
…
扶光不知道她的渴求，他只是怔怔望着云间电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雨水顺着幂篱的边角滴落，浸透了他的衣裳。
数次没拦住人的系统很敏锐，它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高呼出声，【东君！不行！！】
没等扶光开口说什么，它就道：【您现在上去真的顶不住的，不是死不死的问题，是刚连上的锚点会断掉的！】
【伊莱娅不会出事，她有「永生」的规则碎片。而且她现在的身体只是五体傀儡，只要她想，她甚至能直接切断傀儡链接，一点痛都感觉不到的！】
【好吧虽然她其实有点丧丧的，又早已心存死志，但应该没有折磨自己的习惯吧……您要是不放心，我让主意识那边屏蔽伊莱娅的痛觉。】
【…主意识操控不了九域规则，但临时屏蔽某个人的痛觉还是做得到的。总之您就别上去了！伊莱娅好着呢！！】
【要是刚连上的锚点又断了，保不齐您又会被九域规则斥离……保不住您事小，而找不到您事就大了。】
系统声音戚戚，【这次能在蓝星找到您只是运气好，下次就不一定了啊——！】
【想想如今风雨飘摇的九域，九域不能没有您啊！！】
该说不说，系统其实很懂扶光，明白他真正的软肋在哪里。这不，它最后一句话刚出口，扶光就给出了承诺——
“我不会上去。”
“我也不会有事。”他说。
扶光低头，重新把目光挪到南枝身上，嘴上却吩咐道：“把埃莉娅的痛觉屏……不，天雷落下的那一刻「你」直接强制切断她的傀儡链接。”
他尊重埃莉娅的选择，但不等于他允许埃莉娅在因缘他而起的天雷下受伤。至于埃莉娅损失的傀儡和如今的这份恩，他都会一一补偿回赠。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何况这并非仅是滴水之恩。
【我知道了，我让主意识尽力……】系统似乎真的很怕扶光直接冲上去，瞬间改口道，【我让祂全力以赴，保管切断链接！】
扶光应声。他强行咽下反涌上喉咙的鲜血，在确定南枝身上的污染确实消失后才收回了火焰。
迎着南枝投来的视线，他递出了一宗卷轴。
“秘法。”他言简意赅道。
南枝伸手接过，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天空，当下她的神情就恍惚了一瞬，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道：“伊…埃莉娅小姐怎么办？我现在破除异度空间能解决吗？”
“不好说，如今九域规则的执行毫无规律…但你可以试一试。”说着，扶光抬手唤出了雪花，强行高负额运转起了自身咒式。
“那就试试看吧。”南枝凝眸，霎时有无数水蓝梦泡自虚空显现，“此事因我而起，又怎能让埃莉娅一人独自面对？！”
于是在电闪雷鸣中，在狂风骤雨中，有大雪落下，白雪在触及地面的那一刻就化为火焰，灼烧起了城中残留的污染。
在乌云压顶的天边，忽地裂开了一道空隙，有明媚的阳光穿过裂隙、照在了积满污水的蓬壶街口。
———
在蓬壶古城另一边，白榆一行人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了一身，又被落雪化作的火焰吓了一跳，弄得一身狼狈。
“这又是怎么了？”林嗥避开巷口好像在烧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的赤金火焰，眉头紧锁。
这异度空间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按理来说不该再多生事端啊。莫非又有什么人插手了吗…？还是说还有幕后黑手？
闵子章没应声，他向后撩了一把湿透的发丝，抬眸望向高空，眼眸一瞬又变成了青翠竖瞳。
在「雨」的帮助下，他的视野得以延展。于是，他看见了在雷暴云砧中的白发精灵。
霎时，电光闪烁，如银色的箭矢般瞬间划破苍穹，宛若白昼的光刺痛了闵子章的眼，令他眼前一片空无。
可就算是一瞬间，他也认出来了。他几近是不敢置信地呢喃出声——
“……埃莉娅？”
白榆瞬间扭头看向他，而后下一秒也望向了天空。可那天空太过阴沉，天边又裂开一道口，阳光与雷光混在一起，除却白茫什么都看不见。
“埃莉娅在上面？”他伸手拽住闵子章的袖口，神色慌张，“子章，埃莉娅真的在上面？”
“……不。”闵子章却否决了。他睁着发涩的眼望着天空，又重复了一遍，“不在。”
“真的？那你刚才为什么——”
“我刚才幻视了…可能是咒式运转过度的后遗症。”闵子章微笑着，似要增强说服力般的道，“等我们出去了，就能和埃莉娅汇合了。”
白榆神色依旧有些疑虑。他又看了一眼天空，确实是什么都没看见，便勉强信了闵子章的话。
见状，闵子章也暗松了口气。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刚才确实是看见了埃莉娅——埃莉娅真正的模样。
他没对白榆坦白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埃莉娅发现他「借」了雨的「五感」在观测，于是对他说了一句话——
［“在收尾，我们之后见。还有，别对白榆乱说，我没事，也不会死。”］
……他就勉强信埃莉娅一次。她最好是真的在收尾。
当然，最主要的是，闵子章清楚埃莉娅究竟是什么人。
……
‘十…’
‘九…’
‘八…’
白发的精灵坐在魔杖之上，赤色的瞳眸里倒映着雷光。她在心底默数着，又加大了咒式的输出力度。
裂纹已经从脸颊攀到了眼尾，埃莉娅整个人宛若几近破碎的洋娃娃，摇摇欲坠。
她看着下方城市中燃烧着的火焰，顺着天边裂隙闯入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照得她整个人闪闪发光。
就在这时，白景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异度空间［蓬壶·南柯不休］净化完毕。”
埃莉娅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现在她也不想思考这么多了。她开始减缓咒力的输出，时间的流逝速度逐渐回归正轨。
她像是在和谁说话，又像是在自语，“还有五秒。”
于是站在城主府屋檐之上的人鱼少女睁开了眼，黛蓝的眼如无浪的海洋般平静。
“四秒。”
疏影伸出手，虚虚一握。刹那，她感受到了整个空间的存在与所有。
“三。”
水蓝的梦泡升空，在天边撕裂出又一道豁口。
“二。”
城主府的一角，扶光靠着梁柱，不动声色地擦掉唇角溢出的血。在他身旁，有赤金的火焰游走涌动着。
“一。”
疏影闭目复睁眼，神色一凛，周身咒力运转，疯狂催动命星的运转。
“鹏游蝶梦，水中望月。”她一字一顿公开了命星「真名」，利声喝道，“此乃［黄粱一梦］。”
“鹏游蝶梦，镜花水月。”南枝接管了身体控制权，嗓音肃穆，“是为［一梦华胥］。”
被叫破「真名」、制停规则的异度空间开始震荡崩解，天际之上的裂隙越来越多，甚至有苍穹碎片从天空掉落，在半空中化为雾蓝水泡。
而在古城中，有阵阵爆破的轰鸣声响起，与飘起的灰白浓烟相对应的，是赤金灼灼燃烧着的火焰。
身旁是掉落的碎片与水泡，上方是积蓄已久的雷霆乌云。
埃莉娅微笑着，轻轻念出了最后一个字——“零。”
霎时，电光闪烁，万钧雷霆劈下。带着可怖威压的规则天雷落下，几近划破苍穹。
但就在天雷碰到埃莉娅前一秒，她主动切断了傀儡链接，意识回归了位于远方的本体。
没察觉到不对劲的审判雷霆席卷着那具无主的废弃傀儡狠狠劈在了异度空间上，一时电光蔓延，以规则之力强行抹平了蓬壶古城的污沼，硬生生把空间的瓦解进度条推到了最后。
一时，苍穹顷裂，梦境扭曲破碎，化为了漫天的水蓝梦泡。在无尽水泡间，有数不尽的雾蓝蝴蝶从中化出，振翅飞向高空，宛若一幅流动着的画卷。
雨停了。
蔚蓝的高空之上撒下温暖的阳光，在鎏金的日光下，许多人睁开了眼，睡眼惺忪地望着天际高飞的蝴蝶，怔怔出神。
——…奇怪。
——我好像做了一个…
——……很长很长的梦。
情报公开：
〖九域共档·伊莱娅〗
一代精灵，月之魔女。
是不详者，也是永生者。
执掌咒式［瞬］，是罕见的时间系妖精。
〖九域共档·伊莱娅〗
［白色灾厄］降临后诞生的初代妖精，身负不死的［赐福］，本人却不这样认为。
［旧世遗影·埃莉娅］
曾经作为人类的旧名。
早已陨灭的过往。
无法触及的渴求。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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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鹏游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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