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庙会
我不知道,为何我尤为地喜欢“庙会”两个字,“庙会”,一个似乎同现在21世纪的社会脱节了的词语。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都要同这个社会脱了节。当一个人在心里找不到一种归属感,却是那样害怕。
我到底属不属于这个时代,或者究竟是不是一个古代的人受了上天的旨意,魂穿了我,我常这样子作想,不然,缘何我看见现在的许多许多的新玩意,都无感,无感到觉得落寞,常常要靠文字找到安慰。文字却是起了作用,我感谢她,流着泪想感谢她。
我不喜欢热闹,甚至有时候害怕热闹,但是庙会不一样,庙会的热闹,如今是不见了,但我永远怀恋它。
我想要说的庙会,有两个,一个是我亲身经历的,一个是我书里看到的。
先说书里看到的吧。
提起“庙会”两个字,我总是无端地想起来鲁迅,想起来梁实秋,这样两个民国时候的人。似乎书本里的庙会,就截止在民国了。如果要往前追溯的话,就有很多了,毕竟古代有很多这样的民俗。
大家都说鲁迅的文字是一把匕首,的确是这样的。鲁迅的文字,将那个落后的中国,落后中国里落后的中国人,那些种种人性,揭露得无疑。
可是,不论是怎样的,鲁迅的笔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东西——故乡。只不过鲁迅笔下的故乡,不是那种诗词里常有的故乡,鲁迅的故乡,往往同落后,糟粕联系在一起。
我喜欢鲁迅文字里的故乡,当然不是喜欢糟粕。有时候糟粕需要辩证的看,也许有读者会疑惑,糟粕就是糟粕,还要辩证看吗?我这不是强行找借口吗。但是请诸君慢慢听我讲来嘛。
“糟粕”的东西之所以为“糟粕”,不就是它保留着历史里遗留下来的那些不好的东西嘛,我之所以说喜欢,便是因为那些文字里有着糟粕的故乡,是同历史有关的。我说过,我常以为自己似乎是一个与时代不相符的人,因为我是那样迷恋传统的东西,而那些有着糟粕的故乡,不就是同传统联系得很紧的吗?
此外,人人都向往一种故乡,类似于周庄那样的,的确,我也向往,甚至做梦都想要去。但是我又何尝不想去看一看那些有着“糟粕”的故乡。人们都说,悲剧给人的震撼和思索,要远大于喜剧。故乡也如是。去“糟粕”的故乡看一看,当然为的不是心里对于“糟粕”的探秘的好奇,而是了解许多,或者见证许多,悲伤的,忧愁的,无奈的……不管是人,还是人性。
其次,我想说,那些江南的小镇,那些稻谷香,鱼米肥的故乡,那些青砖黑瓦的故乡,虽然如桃源一般好,但是这总不是那样真实。一个现在的二十一世纪的人向往那些故乡,无非是于压力大的生活中向往那种惬意:“青山隐隐水迢迢”之类的美好同美景。但是,一个人若总是见了这些,便以为故乡即是如此,但实际上,现实中,或者多半是,一个故乡,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失望,有些恨其不幸怒其不争,有些纯朴,有些落后,有些封闭。那里有许多不幸的人,同不幸的事情,有许多遗憾的人,许多遗憾的事情,有许多可怜的人,可怜的人在努力生活的故事……这是很多的故乡,这是有些实际上的故乡。那些“糟粕”的故乡,离我们是这样近的,我们便总会看见。
在这些故乡里,我们看见的,是很多平凡的人,很多平凡的生活,她们困在一摊子琐碎当中,不能自拔,却依然顽强努力地活着。一个如现在这样浮躁的,人人都以为人均收入破万的,人人都以为家家家户户有房有车,学生人手一部手机,人人都以为生活像是明星,像是“某音”短视频里那样精致时,我们更需要常常关注那些山,那些人……不要那样浮躁,没有那样多诗跟远方,也没有那样多热血跟青春涌动,没有那样多帅哥跟美女,没有那样多说走便走的旅行,这是绝大多数人的生活。
鲁迅写故乡,写故乡的祥林嫂,写故乡的少年闰土,写故乡的少年一同看社戏,偷罗汉豆,写故乡脱不下长衫的孔乙己……鲁迅的故乡,读来总是沉重,沉重得让人思考这个世界。
所以,有时候,我想起来庙会,脑子里想到的,便首先是这样一种故乡,庙会里的故乡是沉重的,是旧的,而绝不是像昆曲里的故乡,那样柔美清丽。
小时候,常常盼着庙会,庙会一来,一切都是热热闹闹的。
每当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出门去,旁的村的人也闻风而来,或是骑着自行车,或是开着三轮的车,提老携幼,或是逛街,搜罗一堆有用的东西,或是大家聚在一起,一块听戏。
首先,最主要的就是各种小摊子了。小摊子什么都卖,大人们喜欢逛的,有卖锅碗瓢盆的,有卖笤帚簸箕的,有卖床单被罩的……小孩子们喜欢逛的,有卖丸子汤的,有卖麻辣烫的,有卖凉粉,炒凉皮的,有卖炸串,铁板烧的,有卖炸鱼的,有卖油条,炸糖糕的,有卖各色各样五彩糖的,还有各种零碎的论斤称的东西……
在村子里,这些小摊子平常是见不到的,所以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村里的小孩子,连同那些老人,便总是会趁着这时候,花七八块钱吃上一碗,解解馋。
当然,庙会里的重头戏,自然便是唱戏了。一般得,戏要唱三天两夜。唱戏分下午和晚上两场,下午的是一出,晚上的又是一出。
唱戏前,早就有人搬了长木条凳子来占好了座位,戏结束了,若不是第二天不看,一般就不会搬走。因为占座位,有时候还常常会起了矛盾。
也许是以前庙会的时候,夜里总跟着家里的大人看戏,所以现在虽是一个年轻人,却尤为得喜欢听戏,像程派的京戏,昆曲,越剧,都挺喜欢的。
真不知道以前那样小,究竟是什么原因,一般一坐便是三四个小时,竟然看得下去,还能看得懂。至今我记得,像什么“秦香莲”“赵氏孤儿”“朝阳沟”……都看过。
记得当初跟亲戚家的一个小孩子看戏,晚上唱完了,有些没听懂,回家的路上还同她讨论,回了家,还兀自追着大人问是什么意思。
唱戏的时候,底下乌压压坐着的都是人,一般都是老人。座位不够了,都就找一个很高的地方站着看,有树了就往树上爬,坐在枝杈间。唱戏一般会在最后架两个高架子,上面放着两个偌大的方形大音响,所以也有很多人会往架子上坐,只不过那上面声音有些大,震得耳朵疼。
我不大喜欢下午听戏,下午听戏就好像白天看电影,白天逛街一样,没有什么感觉,需得就着黑黑的天,明月高悬,星子闪烁,灯光耀眼,这样才有意思。
也许是天黑了,天气就凉快了,也许是天黑了就看不见别人,看不见前面乌压压一片的人头,只能看见一方台子上灯光下上演悲欢离合的,爱恨情仇的戏子,这样就更容易走进故事里,被氛围点燃。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虽说我不喜欢下午听戏,可是我只要一想起来戏,想起来的不是黑夜的戏,偏偏就是下午的戏。
脑海里,或者眼前,是这样一副图景:黄土地上,立着一座座破旧黄土垒起的房子,下午太阳的金色光线照在大地上,一切都显得那样萎靡不振,有几个脸上爬满皱纹的老农民就坐在那墙底下,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光线里。他翘着二郎腿,抽着旱烟,呆呆地看着远处,烟雾模糊了他苍老黝黑的脸颊,缓缓升到天上去,远处传来唱戏的声音,他是在听戏呢。这样的情景,我脑子里已经出现过很多很多回了。
晚上听戏是好,可最让人充满回忆或是想象的,却是下午。或许是白天可以做许多事情,白天不分男女老少,都要出来,才这样吧。
戏唱罢,庙会也就到了头。庙会的商贩,不是说散场就散场了,而是自愿,但是,大部分都不愿意留下,赶紧着待到最后一天时,就开车装货去下一个地方,或是回家。
也有一些,庙会结束以后,还兀自多呆两天的,图撞个运气。于是便总是有这样的情景,戏台子冷了,没人了,街上丟着昨日的垃圾
走十几米便看到一个红色帐篷,一个人和一口锅,还有几个凳子和桌子。
这个时候别看没有了人,不论是卖东西的还是买东西的,但是赶着这庙会的末梢,喝上这么一碗,可以一个人自在地享用,期间同店家聊聊话,聊聊她的家庭,这却和庙会里人山人海里喝汤不一样,这又是另一般滋味了。
如果说前者是普村同庆,喝一碗汤,喝的是热闹,是高兴,表示共享喜悦,那么这一刻,则是喝汤的同时品尝百味人生,喝的是心境跟故事。
吃饭就是这样神奇,明明是同一个人做的,又是同样的饭,可人吃饭的心情却这样不同,难怪人总是说“小时候的味道”“妈妈的味道”。
如今我长大了,再也没有见过庙会,更别提日日在城里,可饶是我回去了,一朝见到了,但那又是怎样的庙会?到底不会一样,时候变了,连人也变了,而最主要的,是我已经变了。
我还会像小时候逛庙会那样高兴吗?大概不会,因为我已经在城里,见过那些霓虹灯,见过那些灯光耀眼的大商城,里面一应俱全,连咖啡,奶茶,电影院……都有,里面的饭,都是几十块几百块,我没有听过的,或者名字那样高端的。我怎么还会像小时候哭着求着家长买一碗麻辣烫那样,稀罕庙会里那些脏兮兮的小摊子,同那些嘴里说着粗话,脏话的人围坐一个油渍渍桌子的时候,吃的几块钱的饭?我还会像小时候看戏一样高兴吗?大概不会,这里有电影,有明星热闹的演唱会,有可以为明星接机的热闹,有为明星打榜,现场应援的热闹,有同其它粉丝,甚至私生饭一起为“爱”的疯狂跟热血……我怎么还会稀罕那些老旧的戏曲跟老旧的戏子,怎么还会稀罕周遭围着的乌压压的老人?我还会像小时候寻宝一样高兴吗?大概不会,我见过那些几千块钱的衣服,衣服不用出门都能在旁人“宝子,点右上角福袋,加关注,点红心,五四三二一……”面红耳赤,秃噜嘴的叫卖声的直播间里买,我怎么还会稀罕那些毯子上十几块钱,样式土旧的衣服跟鞋子呢?
可就算是我努力地,要保持一颗这样的心,逼着自己像小时候那样做,可我又怎么样去要求别人?我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看见街上许多可爱的,骑在家长脖子上的那些小孩子了,他们都在家里打着游戏了;我也不会像小时候看见那样多的家长一样,看见那样多的家长了,她们都在家里看着稀奇古怪的直播间了;我再也凑不齐我的朋友了,她们都在各种热搜上吃着明星离婚,夜会,□□,睡粉丝的瓜,看着那些明星在真人秀里乱哄哄地瞎玩,看着那些粗制滥造,被资本家,被流量明星毁掉的糟糕的只会谈恋爱的仙侠剧了……
时候变了,我变了,旁人也变了,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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