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填走后，计临也离开了酒吧，脸上仿佛蒙了层寒霜。
李溯给他发了消息。
溯游而上：我朋友演得好吧？到时候给我们加点钱。
溯游而上：你那个男朋友连把伞都没带就来，我看他嘴唇都气得发白了，这样出去不会出事吧？
计临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他就站在雨里，远远地看着范填的背影。
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那个孤零零的背影，清冷而孤独。
“对不起。”计临哑声道。
他看着那抹背影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终渐行渐远。
雨水落在脸上，看上去像是泪水。
计临知道他们彻底结束了。
……
他不知道这些年范填是怎么走过来的，他把范填转给他的钱都转了回去，然后就删了范填所有的联系方式。
这几年都是从他同学的朋友圈在了解他在做什么。
还有……时不时在网上搜索他的名字。
他听说范填回去生了一场病，期末挂了两科，但他后来还是补上了进度，几乎每一门都是满绩点，大二参加了交换生项目，去了英国牛津。
毕业后又继续在英国攻读研究生，拿到了全额奖学金，现在应该在伦敦某律所实习。
除此之外，他都一无所知。
第二天傍晚，远在伦敦的范填风尘仆仆赶来医院，一眼就看见了靠在医院走廊休息的计临。
他成熟了不少，不再喜欢穿颜色浓烈的衣服，套着件款式简单的米色薄绒毛衣，椅子旁挂着脱下的灰色的大衣。
靠在椅背上休息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像羽毛一样垂在眼下，看上去既安静又孤单。
他的睡眠也浅了很多，以前要照手电筒才能叫醒，现在范填只是轻轻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他睁开了眼睛。
计临感觉自己似乎好像还在梦里，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
他怎么感觉梦里的人看上去像真的一样。
他的鼻尖和耳朵都冻得微微发红，黑发湿漉漉的，好像带着霜雪的痕迹。
除此之外，那张在梦里模糊不清的脸，现在确实那么地真实清晰。
计临曾经在网上刷到过这样一个问题：
“忘记一个人，是先从声音还是模样开始？”
他根本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他曾经反复聆听聊天记录的语音，也曾经盯着范填的照片发愣过一上午，但后来他把这些都删了。
之后再看到这个名字，记起的好像只是模糊的一个轮廓，连声音是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先忘记了什么。
直到这个人又站在自己面前时，计临才发现，原来他什么都没忘，只是被埋藏在了记忆深处。
就像闸门的开关，一旦打开，鲜活的记忆就如同洪水般涌出，彻底包裹住了他。
面前的那张脸他从未忘记过，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还有眼尾的泪痣……
他开心的声音，难过的声音，和不带情绪的声音都只有细微的差别，但是计临就是能够记得每一种语气的差别。
“计临。”
声音有些低哑，这是他有些难以控制情绪时才会有的声音。
原来不是在做梦。
计临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
“爷爷他……”
范填发现自己几乎是想都没想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我来晚了。”
范填爷爷最终还是抢救无效，去世了。
范填只赶到见了最后一面，随后便是匆匆准备葬礼。
计临和他的关系仍是从前那样。
除了那天在医院那个稍稍有些越界的拥抱，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交流。
计临出席了范填爷爷的葬礼，离开之前，他被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叫住了。
“你是计临？”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随着计临转过身，她才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你是……？”计临听着她的声音，感觉很耳熟，但他有一点脸盲，所以并没有记起来她是谁。
“我是周思宁啊，”女人叹了一口气，“我们举家搬迁去了国外，前两天才听说爷爷逝世的消息。”
“哦。”计临点点头。
“你当年怎么跟我哥……”周思宁看着他，欲言又止。
“没什么，因为我的问题。”
计临笑了笑，周思宁却感觉他笑得很勉强，甚至脸色也白了几分。
“计临，刚才叫住你是因为，我想起了爷爷的嘱托。”
“那时候我在国外念书，爷爷忽然打了一个电话给我，他问我知不知道小临去哪了，我说不知道，他后面也没再问。”
“结果前几天我跟着我妈去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爷爷早就提前立好了遗嘱，里面还提到了有给你的东西……”
周思宁说到这里，眼圈有些红了。
计临也为之动容。
自从失去外婆之后，他久违地在范填爷爷身上感受到了一些名为亲情的东西。
所以才想要努力去守护。
范填爷爷留给他的是一封信。
计临没有拆开它，小心收进包里，道了声谢之后便离开了。
走的时候，他总觉得周围好像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他拐了几个弯，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仍没有消失。
计临警惕地回过头，在看见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骤然放松了下来。
是范填。
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显得整个人特别颀长，黑色衬得他的肤色更白，逆着光，整个人好像都浸在光里。
见计临发现了自己，他干脆直接迈步走到了对方面前。
范填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看不清神情，脸上似乎也没什么表情，计临却知道他在难过。
“跟着我做什么？”计临问。
“抱歉，我想出来送一下你。”他似乎做了很久的思想挣扎，才挤出这句话，“谢谢你，来了爷爷的葬礼。”
“应该的，爷爷对我很好，我一直把他也当作自己的爷爷……那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我公司还有事，得先走了。”
计临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多活了这几年，还越活越拧巴了。
他明明希望范填留下来，不说话，就这样看一会儿也挺好的。
“好。”
范填应了一声，迅速离开了。
“……”计临有些懊悔地闭了闭眼睛。
他也不知道在后悔什么，明明他们已经分手好久了，根本没有什么可能了。
回去之后，计临打开了那份有些泛黄的信。
小临亲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爷爷联系不上你，也问不了小填，这封信也不知何时会辗转到你手中。
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和小填一样。家门不幸，小填承担了许多本不属于他的责任，也遭遇过不公的对待，因此变得沉闷寡言。自遇见你之后，小填开朗了许多，我也很高兴，爷爷想代小填谢谢你。
我知道，你们心中都藏了许多事，年轻人有话不肯说，也很正常。你的母亲曾登门拜访过，说了一些你与小填的事，她说你们的关系不伦不类，应被禁止。
刚知晓这件事，我也很惊讶，我知道小填自小就与别的孩子有些不同，但也从没有想到过这一层面。我前思后想，还是觉得你母亲说得不对。我年纪大了，有些老糊涂，但也不是老顽固。
在我年轻的时代，就许多有姑娘小伙不愿听从父母之命，跟着心上人私奔。等我上了年纪，也有过一个好友，这老头偷摸着和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谈黄昏恋，他的子女知道后羞愤难堪。
仔细想想，他们只不过是想跟喜欢的人过日子罢了。人的一生很短，能找到个喜欢的伴，是难得的幸事。
我们的社会，虽有着约定成俗的规矩，都说规矩是死的，但人却是活的。正因如此，每个时代才能不断变化，不断进步。
很久之前，我就告诉过小填，现在也想告诉你，你们还年轻，还有时间去思考，未来的路究竟要怎么走。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问心无愧，便不畏人言籍籍。
不论你最终与小填未来如何，爷爷都希望你们都能够幸福地，无悔地过完自己的人生。
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敬申寸悃，勿劳赐复。
周良玉
计临看完这封信，忽然觉得特别想念范填，想念曾经与他一起在周爷爷家里度过的时光。
泪滴落在信纸上，泅开了墨迹。
他原来以为，周爷爷不会理解他们，所以才选择离开。
没想到之后俞兰还是去找了周爷爷，她当初的那条短信根本不是警告，而是提前预告。
当时觉得是天大的事，没想到时过境迁之后才发现，原来早就解决了。
他和范填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分开，蹉跎了整整六年，耗到最后，成了比陌生人还不如的关系。
即便是他与范填分开之后，计临也没有再回过家。
俞兰曾经不依不饶地监视加纠缠过他几次，给他转过钱，最后全被原数退还。
她见计临铁了心了不愿意和好，也没跟别的男的在一起丢她脸，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不管他了。
前年，计临在她朋友圈里看到，她发了自己和傅一轩生的孩子。
是个小女孩，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很爱那个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在以前，看到那个新生的孩子，他肯定又要伤心一番，觉得自己又成了多余的人。
但是前年看到的时候，他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的母亲和他都开启了新的人生。
今后他再也不用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下，他羽翼丰满，不管做什么事，都不用再害怕被抛弃。
他只希望她能够好好对待自己的女儿，不要再把孩子养成他这副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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