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白樾死时都没有这样求过人,那么多剑刺穿他的身体,死了尸体都不被放过,而现在为了一个弟弟,一次又一次求着掌门救人。
可惜的是,这次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仅阿楚死了,白乐乐也总不出关。
掌门进去查看调理情况,发现白楚攸身体已经调理差不多,只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出去,对于结局,有些难以接受。
太多记忆一下子灌入脑海,他细细捋了一遍,忽然就不想再出去。
林焉也不急,等了一日又一日,每天都要问一遍掌门今日情况如何,掌门不说好坏,只让他等。
终于某天说白楚攸出关就会回到他该去的地方,没人知道他要去哪儿,只有掌门和白楚攸知道。
但是掌门说这话时一直望向远方,而后自言自语般道:“我没资格让阿楚留下,林焉,你若不想永生永世都见不到他,若你敢于承受我和海妖一样的下场,或许你可以试试。”
林焉眼神逐渐浮上迷茫。
“若你失败,别说永生永世都再见不到阿楚,他若已经忘了你,再见时会直接杀了你。”掌门道。
“会忘了我吗?”林焉不明白,“为什么会忘?”
掌门只道:“你口中的白乐乐,不再是在水云间的白乐乐,他也是阿楚,阿楚死后所有记忆都会恢复,他什么都记得,也可以选择部分遗忘。”
林焉追问道:“他会去哪里?”
“或许是世人无法踏足的地方。”掌门语重心长道,“往知镜可以模拟可能出现的结果,你若想知道,大可以自己查看。要提醒你的是,阿楚一旦离去,生死造化全看天命,也许你一辈子再见不得他,因为他很有可能早就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瞬间鸦雀无声。
看似风平浪静的两人,心中都在赌,都不认命。
屋檐下的风铃不知由谁挂起,何时出现,风一吹,声音若有若无,似梦幻真。
“我试。”林焉说。
无论结局如何,总应该试一试,反正任何结局都能重来,他已经,重复过好多遍。
他召出往知镜来,下了命令,再睁眼时已然不在逶迤山,寒风吹扫脸颊,凉得如冬日到临。
这里是哪里?
白茫茫,天地间澄澈一片。
他站在漫天的大雪下放空好久,终于想起这里是神灵心海中的如愿湖,前方是极寒之地,那座世人无法逾越的雪山。
他将在山脚下,在如愿湖的冰面上,一个人,静静等着最后的结局。无论圆满或是遗憾,不管失望亦或无可奈何,他好奇,这般逃不过的宿命,白乐乐下辈子还会来吗?
听说如愿湖的冰面再次出现神树,世人传言神灵没死,偶尔也有人想上山一窥神灵仙姿,都遇到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不准靠近神山半分。
也有不服输的人骂林焉多管闲事,都被林焉打败。
他便再次席地而坐,守着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的雪山,如此过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他就身处如愿湖的湖中心,如果他许愿想见白楚攸,神灵会如他的愿。
他不许。
他要等神灵自己出来,赌白楚攸也如他一样动心。
说不清等了多久,胡茬很长很长,猛然睁眼盯着冰面上苍老的自己看了又看,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好多好多年。
白楚攸还活着,他知道。
但从始至终,白楚攸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他输了。
无人知晓的寂静白昼,一只小船游到冰封万里的如愿湖,玲珑剔透的神树底下,小船来了就不再离开。
船舷上刻着,白乐乐。
……
睁眼时冰霜不再,面容重回而立之年,掌门在等他清醒,见面色不好,心中已有答案。
“我输了。”林焉声音沙哑。
白楚攸不愿意见他。
一赌就是错过,往知镜没有好结局,而今白楚攸已然离开逶迤山,没人知晓他要去往何处。
“这不是最坏的结局。”掌门安慰他,“阿楚没有亲手杀了你,不是吗?”
“我倒宁愿是他亲手杀死我。”好过从此陌路。
一场梦过去,醒来还是孤身一人。可白楚攸不会杀他,白楚攸说过他是他徒弟。
掌门定定看着林焉,道:“他不出来见你,也许是因为死在了雪山。”
“不会。”林焉答得干脆,为白楚攸找好借口,“阿楚太累了,他在休息。”
掌门嗤笑,“你宁愿相信他是不想见你,也不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没死。”林焉照旧答得很快,莫名笃定白楚攸不会一直不理他。
“他还活着,对吧?”林焉思绪清晰,无比冷静道,“你骗我。”
……
还是这条小路,一样的晴天,一层又一层重复交叠的结界,一踏进就能闻见木樨花香,所有的一切都刚刚好,宛若昨日。
林焉在门前站定,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
许久终于敲门,只是轻轻唤一句:“白乐乐……”
里面寂静无声,仿佛没有人居住。
“我……很想你。”林焉缓缓道。
来之前特意换过衣衫,不再是素净的一身白,再次相遇应该高兴,不能扫兴。
“掌门说你要走。”林焉花了很大勇气才敢说出口,“你愿意跟我走吗?”
门内还是安静无声,静得只能感受到林焉一人已经乱掉的心跳。
好久好久,才听见门内传出声音。
“林焉,我是你师父。”
这声音隔着木门清晰传出来,传入林焉耳朵,“无论我在哪儿,无论我是谁,我永远都是你师父,若有朝一日遇到麻烦,来水云间对着木樨许个愿,我会帮你。”
林焉眼睫微颤,小声问:“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白楚攸忽然不确定起来。
他像是能看穿林焉的心事一般,在林焉的愿望说出口之前就已经知道他想许什么大逆不道的愿,因此抢在林焉之前开口,却不敌林焉也猜到自己或许不会被准许有机会开口说出大逆不道愿望的话来,于是两道音色重叠在一起。
“——我是你师父。”
“——我求你爱我。”
安静下来时,门后的白楚攸垂下眼眸,倔强地重复一遍:“我是你师父。”
这十年仿佛一场闹剧终于收场,师父始终是师父,徒弟只能是徒弟。
是了,白乐乐在乎这个,他不能容忍自己突破师徒界限,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
他要求自己清醒,也不让林焉混浊,他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这是你来逶迤山前就已经明白的道理,虽有十年荒诞,我不认为你糊涂到忘了这条规矩。”
林焉却问:“那你糊涂一点不好吗?”
声音好似来自遥远山谷,在山间掀起微风。
白楚攸再度沉默,林焉便在这沉默里觉出一个结局,一份十年前就已经回答过的答案。
为了这份答案,他把白楚攸逼到闭关,又将人生生叫出来,让白楚攸死在十八岁的前夜,使他的人生困在水云间错过好多个十年,终日对着无边无际的暗夜一路浑浑噩噩。
可是,这份答案白楚攸又何曾没有告诉过林焉。
以身献祭的不相离,闭关后的燃魂魄续命出关,水底不曾被人发觉的不相离,失明前千里飘红的祈福带……
白乐乐,你敢说出这些都是师父该为徒弟做的吗?
你敢承认吗?
林焉隐约有这种猜想,却不敢发问,私心里渴求白乐乐的爱,又害怕只是自己的自以为是。
白楚攸一向,只是把他当徒弟……
白乐乐才活了十八年,没人告诉他什么是爱意。
白乐乐分辨不出。
“白乐乐……”
林焉会分辨,这一瞬间却不敢教,有种教会白乐乐什么是情爱,便是把白乐乐拉入污浊尘世的念头。
白乐乐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
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
又有谁能使他的目光停留呢?
谁能叫他一再驻目,得到额外奖励,成为他的例外?
无论是谁,这个人都不可能是林焉了。林焉把他逼上绝路,如今往事重现,还是这扇门,林焉如果继续发难,就是在逼白楚攸第二次。
“阿楚……”林焉轻叫一声,叫完又觉得不妥,于是改口,“师父……”
不似以前一般焦躁,只是安安静静低头,第一次朝白楚攸行着拜师那日都未行过的礼,“弟子,逾矩。”
林焉缓缓道:“从今往后,我只是你徒弟。”
再不奢求徒弟以外的情感,不贪心地想要一个结局,有徒弟这个身份不被抹去,至少还有藕断丝连的羁绊,应该知足了。
然后林焉也会离开,如梦境里一样,去如愿湖的神树下,守着神山直至死亡。
……
白楚攸久久不回答,林焉便久久不起身,说不清等了好几个沉默,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洁白的衣摆赫然出现在低垂的眼里,林焉闻到熟悉的木樨花香,来自十年前万年古树盛开的热烈,恍如昨日。
未等林焉抬头,就听见白楚攸大病未愈稍显虚弱、但又无比认真的声音响起,“你若是认真一点,我便糊涂一点。”
林焉整个人一抖,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震惊抬头,发现白楚攸神情无比认真,终于确定这不是安慰他的话。
清醒两世的白楚攸,真的愿意为了林焉,而糊涂一点。
林焉赶紧回道:“我若是不真心,不用掌门来扒皮,我自己就扒了皮给你做扇面玩。”
林焉说的虔诚而认真,让人听着真的愿意相信他的真心。
于是白楚攸也愿意赌一把,“林曜生你记住,你师父已经死了。”
他一字一句道:“世上没有如愿湖,我只是白楚攸,也是白乐乐。”
这话说的朦胧,但是林焉听懂了,白楚攸要他拿他的真心去换白楚攸的糊涂。
林焉忍着狂跳不止的心跳难耐,忍住想大声告诉全世界的冲动,揪着衣角紧张又激动,语无伦次道:“好,阿楚说什么都好。”
“那好,你走吧。”白楚攸接着道。
一瞬间,林焉的激动凝固在脸上,一颗心变得拔凉拔凉,心下无措,以为还是免不了要被赶走的命运。
就见白楚攸朝他伸手,“把我一起带走。”
随便去哪儿。
大漠的黄沙,美如画的九号镇,如愿湖的雪,你想看的任何风景,都可以与你一起看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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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第 1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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