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攸曾说:在冬天荒芜的,都会在春天来临时复苏。
可是被冻在过去的人,自始至终都是阿楚。
那是比十年更为漫长的岁月,他在不相离中孤零零坐着,一个人冷了好久,那里的一切都是虚幻,出去只会重蹈覆辙。
他不敢赌。
他谁也不信。
他还是死了。
再多的爱都无法填补他心里的空缺,药是苦的,伤是疼的,哪怕兄长原来没有不要他,林焉也对他好,他还是走不出来。
林焉难以置信他怎么会死,惊到身体麻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懊恼还是认错人,让白乐乐不开心,林焉想叫白楚攸,张张嘴,不知道该叫乐乐还是阿楚。
白乐乐离开时说:“现在,阿楚是我,白乐乐也是我。”封存已久的记忆尽然冒出,一点不留,他终于懂得时有时无的不想活了的念头源于何处,原来疯了的人一直是他。
出去见到等待的师兄,师兄看起来身体好多了,果然,没有他师兄就是会好很多。
“兄长。”他叫了一声,“好久不见。”
是压抑在心中一直想叫的一声兄长,是阿楚至死也叫不出口的执念,他替他叫出声,也为自己而叫。
他看见白樾复杂的眼眸,白樾高兴了一瞬,随即笑容有些勉强,也对他说:“阿楚,好久不见。”
他们趁着夜色遮掩回了掌门殿,白樾没跟上去,驻在原地发愣,不小心就红了眼眶。
林焉出来时便看见白樾像要哭了的神情,安慰的话说不出口,不知道白樾为何这般。林焉也要去掌门殿等着,白樾叫住他:“林曜生。”
林焉回头,听见白樾问:“阿楚呢?他最后有没有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林焉垂了眼眸,“只是一直哭,我哄不好。”
“好。知道了。”白樾没再问,强忍着不舍回去掌门殿,林焉跟着他一起走,忍不住问:“师叔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阿楚不在了吗?
白樾不想说,阿楚永远不会叫他兄长了。
期盼与失落一起袭来,心里很重要的一个位置空了,以后都填不满了,深深的自责压在心间,喘气都困难,仿佛呼吸被人扼住。
……
一晃闭关三日过去,林焉一直赖在逶迤山不走,这里的弟子已经见怪不怪,到最后都懒得搭理他,见掌门都不在,白樾长老又不管,便都视他不见,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林焉便一直等着,一步不移,可思绪乱了,越想越乱。
七日过去,掌门出来了,一出门险些倒下,头发花白,模样苍老,垂垂老矣,林焉去扶他,他摆手不用,只说:“阿楚情况好多了,只是还需要自己闭关调理,不得进去打扰他。”
林焉又继续等着,感觉自己也苍老不少。
什么时候能出来呢?掌门也没说个具体时间。
但是白乐乐会出来,林焉笃信不移。
只是又想起不相离里的人,阿楚还能不能回来呢?
林焉去水云间的衣冠冢前坐了坐,买了新鲜糕点,抱上咪崽一起,望着冰冷的两块石碑失神,咪崽不吵不闹,看看大石碑,又看看小石碑,看着看着把脑袋埋进尾巴里藏着,身体一抖一抖,隐约听见一声声不舍的呜咽。
林焉扒开咪崽尾巴一看,发现咪崽在哭。
咪崽没有见过十七岁的白楚攸,只从母亲那里听说过,咪崽知道立了碑就是再也看不见,母亲口中的小主人是,母亲也是。
可是前些日子见到的又是谁呢?
潜意识里觉得那就是母亲一直心心念念的小主人。
那人说它没有母亲好看,不怎么想见它。
咪崽把尾巴从林焉手里收回,在小石碑前重新蜷着,头蹭着石碑,眷恋地叫着。
妈妈呀,小主人好像不喜欢我。
妈妈,小主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万籁俱寂中,林焉好像也听见这心声,偏头去望,咪崽没有往昔活泼调皮,安安静静的,跟母亲诉说烦恼。
“咪崽不哭。阿楚不是不喜欢你。”林焉说,“他生病了,他连他自己都不喜欢。”
他放弃自己了。
他连自己都不要。
林焉低头,剩下的话说不出来,捧着脸哭泣。
可是阿楚为什么一直哭呢?
朝着外面看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林焉试了无数遍从他的位置往外看,看来看去也只有普通的院景,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荒凉。
阿楚究竟想看什么呢?
林焉不懂白楚攸为何流了那么多泪,像是一生的悲哀都让他经历。
阿楚为什么一直哭呢?
林焉执着于想求一个答案,他猜测阿楚是有没完成的心愿,想替他达成,于是强迫自己睡觉,睡前都祈求白楚攸能去梦里见他,可是好久好久,一次也没梦见。
“你自由了。阿楚。”
林焉希望阿楚自由,放任他自由。
一天天过去,终究是想念的自私大于让他自由,林焉还是想他,想试试能不能治愈他,林焉去求掌门:“阿楚还有可能回来吗?”
得到的答案是:“没可能。”
又一日后,林焉还在掌门殿外候着,掌门来找他,沉声道:“有一杀阵叫‘同归’,顾名思义同归于尽,仅次于‘剜心’,同归阵开,方圆千里寸草不生。”
一开始林焉还能淡定地说:“我不懂,阿楚不让我学这些。”
沉寂片刻,掌门继续道:“后山发现了同归杀阵。”
林焉还是神色如常。
“阿楚弄的。”掌门道。
为了断绝像昭白乐乐回来一样昭他回来,他选择彻底湮灭。
人间不好,他不来了。
“不可以!”林焉听懂掌门意图了,想也不想便道,“不要,不要!不能杀阿楚!”
林焉奔去后山,那里已经聚满逶迤山弟子,白樾也在,那里还有一个模糊的杀阵,底下看不清图案,想来不好解决,才让在场的人头疼。
林焉跑到最前面拦着,拦在杀阵与白樾中央,厉声道:“谁也不许动!”
有长老解释:“林曜生你冷静点,那不是阿楚!”
不过是一缕心神作祟,设下杀阵时人还在,死后也有一缕执念在此,要与逶迤山同归于尽。
诡异的是,直到被人发现,杀阵都未启动,一直安安静静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摧毁这里,弄得人心惶惶,焦躁不安。
白樾也道:“我也不想,但我在是他兄长之前,我还是逶迤山弟子。”是千年之前的逶迤山最后一个弟子,是白楚樾,也是白樾。
杀阵模糊,隐约还能看见阵中有个人影,像极了白楚攸的身影。
所有人都在告诉林焉这是幻觉,到最后林焉自己也要信了,由不得他不信,这里根本没有白楚攸气息,那个身影,只是白楚攸生前来过,留下的幻觉罢了。
林焉的手一直在抖,耳边仿佛传来白楚攸的声音:“林曜生,别抖。”
这声音,他分明就是做好了准备不回来,不想像白乐乐一样被人强行找回来,白楚攸要自由,渴望自由,付出性命也要自由,毁掉逶迤山是真,要自由也是真,实现哪个他都欢喜。
破阵方法也很简单,特别简单,简单到不懂杀阵的人也知晓方法,只要杀了阵中执念的残影,同归自会消散。
既是与白楚攸有关,林焉自不让旁人动手。
阿楚要自由。
要自由。
林焉毁阵不在救逶迤山弟子性命,在于阿楚想要自由。
林焉一遍遍告诉自己,阿楚要自由。
越靠近,手就越抖,耳畔声音也愈加清晰。
“林曜生,别抖。”
林焉做不到,他扔掉手里的剑,崩溃仰头大哭,左手抓住自己右手手腕,抓紧了,让自己不要抖。
林焉下不了手,哪怕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让阿楚自由,可即使是幻觉与执念,也跟白楚攸有关,是白楚攸的一部分,是永远受伤永远渴望爱意的阿楚,生前得到的只有疼痛,死时一直不快乐。
阿楚在哭,他为什么要哭?
死前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怎么都哄不好?
白樾也下不去手,他站在最前面,看着随时都会启动的杀阵,身后还有数千同门,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动手,可心里这样的想法越是清晰,手中的剑就越显沉重,沉得抬不起来。
掌门叹息着,跟白樾说,“我来动手吧。”
或许他生性冷漠,他不想杀白楚攸,毕竟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徒弟,但他下的了手。
手抬起时被白樾拦住,白樾垂头沉默,挣扎着,心尖针扎似的疼,偏偏还要假装自己不在意,沉声道:“不用了。”
白樾看似理智道:“阿楚早就死了,来到逶迤山的第一年,他就被疼死了。”是血色的夜,痛哭的眼睛,“他死在我睡过的偏殿,死时胸口上插着一把剪刀,血流了满地。”
白樾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个漆黑的夜,师父把阿楚救回来后,阿楚不会笑了,从此变成了一个听话的乖小孩儿,“师父,我们合谋杀的他。”
白樾旨在唤醒某些回忆,提醒师父那些罪恶,也提醒袖手旁观的自己,“现在阿楚是要报复我,他要我再杀他一次。”白樾神情恍惚,看似随意道,“没什么下不了手的。”
说这话时,头一次不曾抬起,好几次握不紧手中利刃,直把掌心掐出血来,才逼得自己说出这番报复性的话。
更何况,他们都清楚里面那个残影,根本就不是白楚攸。
说要与逶迤山同归于尽,结果自己早就死了,还留下残影逼得亲近的人再杀他一次,既是报复,也是还自己自由。
白樾缓缓上前,以为自己足够狠心,到头来手中的剑泛着寒光,与风声碰撞呼呼作响,这剑原本轻盈,现在沉如玄铁,沉重得抬不起来。
一声无奈叹息后,师父替他收好剑。
掌门说:“什么神啊魔的,都不如我主人厉害。万年前的邪灵复苏,神灵被戮,人间危亡之时,全靠我主人力挽狂澜,杀邪灵,渡亡魂。”说这话时,又恢复年轻模样的掌门很是骄傲,“我是主人最好的剑,我曾杀过我主人。主人说以后遇到新的主人,一定要保护好他。”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白樾,他早就认白樾为主,他是白樾最好的杀手。
“白樾,现在我是你的剑灵,我替你,杀了阿楚。”
眼前红光闪烁,白樾还处于犹豫中下不去手,就见他的师父于众目睽睽之下化身一柄周身通红的剑,如饮血而生,为杀戮而存在。
那剑在白樾身前停留片刻,仿佛是要白樾看清他原来的样子,残暴,血腥,冷血,漠视生命,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人群里已经有不少惊呼声,逶迤山掌门真身竟是一柄剑!
白樾也被震惊,怔怔叫了一声:“师父……”
那剑颔首,是向主人行礼的姿态。
随后闪现入阵,速度快到肉眼几乎不可见,模糊的同归杀阵里不时能看见红光闪烁,只三两下便突破阵眼,模糊的光散去,阵中身影愈加清晰。
那个背影,立于阵中最高处,俯视一切,又不想见众生,只静默站着,等着人来杀他。
那柄全身通红的剑回到白樾身前,白樾颤抖着手握住剑柄,面上冷静,嘴唇毫无血色,最后一言不发上前,飞身站在阵中背影身后,又是长时间沉默。
“是阿楚吗?”
白樾声音都在颤抖。
半空传来朦胧音色:“师兄。”
白樾闭了眼,如林焉一般,右手握住左手,强迫自己不要手抖。
阿楚,你要自由,兄长给你自由,愿你自由。
剑身贯穿那个背影,如贯穿真实的身体,取出时没有血,白樾却仿佛看见自己满手的血。
剑尖离体,那个身影缓缓转身,是不相离里白楚攸的模样,他在笑,唇形在说:“谢谢师兄。”他胸口在流血,仰面下坠,白樾丢了剑慌忙去接,眼睁睁看着逐渐有了实体的身体从手心透过,继续往下坠去。
太高了,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像一片羽毛一样坠落,杀阵在瞬间变换,同归的布阵范围在缩小消失,又在他身边缓缓聚拢。
“阿楚!”
林焉痛心地朝他飞奔过去,想接住要落到地面的他,却在离他还有好远好远的地方时被看不见的结界弹回,就像一堵看不见的墙,冷漠的将他拒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一点。
不止林焉,所有人都被挡在结界外,连同白樾,恰如白楚攸进不去的内心世界,狠心的把所有人隔离在外。
白楚攸安安静静的躺在长满杂草的艽野,唇边溢着鲜血,望着天空失神。
有意被瞒着的柯昭终于得知消息赶来,却只来得及刚好看见白楚攸坠落,随即地上有血摊开,好多血。
“阿楚!”柯昭难以置信看到了什么,顾不得责怪是谁杀了白楚攸,只想往他身边奔去。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无形的结界接纳了柯昭,以一种万分温柔的方式,只有她能进去。
她看见白楚攸在望着天空发呆,连她来了都不知道。
他身下的血源源不断流出,伤口血流不止。
伤口很疼,但他好乖的默默躺着,没有发出一丝疼痛的呼叫。
“阿楚……我的阿楚……”柯昭跪坐在他面前,哭得声线都不稳了,抱住白楚攸时手一直在抖,无论她怎么努力,白楚攸的血都止不住。
“阿楚怎么办,我好怕……”柯昭祈求他想一个办法,“阿楚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白楚攸转动眼眸,视线从天空转到柯昭眼睛,说:“师姐,下雪了。”
柯昭仓皇抬头,果然看见鹅毛一样的大雪正簌簌落下,四野泛白,风声悲怆,一切声音都在宣告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的事实。
“下雪了……阿楚,我看见了……”柯昭哭着回应,“我终于看见了,如愿湖你让我看的雪,我看见了。”
白楚攸缓缓抬手,动作轻柔的给柯昭抹掉眼泪,“师姐不哭……”
平淡音色缓缓响起,“师姐是最漂亮的小女孩儿,再哭,眼睛该肿了。”
“阿楚……不哭,师姐不哭……”柯昭慌慌张张抹掉眼泪,还是有泪水不停涌出,柯昭着急道,“师姐给阿楚做的衣裳,阿楚都没穿过。”
“没关系。”白楚攸强撑着回应,“白乐乐穿过了。”
柯昭猛烈摇头,“不一样、不一样的!”
柯昭道:“世上有两个阿楚,我有两个弟弟,不一样的……”
原来师姐早就看出来了啊,白楚攸想。
“师姐,你看看我。”白楚攸很轻地笑了一下,“这是我长大后的样子,我活过了八岁,我已经活了,好多个上万年了。”
柯昭继续给他堵心口的血,无助到手都在抖,“没变,阿楚没变,还是以前的样子,师姐能认出。”
怎么这血就是堵不住啊,柯昭急得哭的更厉害,“不管阿楚活了好几个上万年,都依旧是师姐的弟弟。”
“师姐一直都能认出,师姐一直能分清……”柯昭猛地想到什么,冷静了一瞬,说,“阿楚,咪咪是送给你的,只送给你的。”
“是吗……”白楚攸声线有些不稳,声音弱到几乎听不清,“我还以为,只给我送小猫是巧合。”
“白乐乐没有小猫。”白楚攸喃喃着,“师姐只给我送小猫。”
我比白乐乐多拥有一只小猫……
咪咪……
好想咪咪。
咪咪有没有想我。
白楚攸忽然闭上眼,缓了缓又睁开,虚声道:“师姐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我有点困,好想睡觉。”
柯昭流着泪点头,“……好,阿楚想听什么?”
“结局……”白楚攸道,“我想听故事最后的结局。”
“师姐随便讲一个吧。”
讲什么呢,讲什么呢?
柯昭急得什么都想不起,结局,想听什么结局呢?
慌乱中想起小时候从书中看的故事,极寒之地有神灵,神灵心善,被人骗着挖了心,后来,后来怎样了呢?
柯昭说:“后来神灵复生,回了神山,再也不出来了,没人能伤害他,如愿湖的冰面又出现守护他的神树,人们去树下许愿,希望他天天开心。”
结局,这算结局吗?柯昭也不知道。
“师姐讲故事全靠骗人,神灵最后明明死掉了。”白楚攸轻轻笑着,声音弱到极点,“师姐要接受神灵最后的结局,再讲一遍吧。”
柯昭忙不迭道:“神灵死于非命,死于信任之人的手,但是神山还在,神树还在,神灵就还在,那年大家一起去如愿湖,神树出现的时候,我偷偷许了愿,盼望阿楚能开心一点。”
柯昭说:“阿楚要开心一点……”
讲到这里,柯昭无论如何都讲不下去了,低头一看怀里的人,白楚攸轻轻靠在她身上,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不知什么时候早已闭上了双眸,眼睫湿润,再没睁开。
柯昭抬头看天,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头顶,温柔地像一阵抚摸。
她觉得茫然。
阿楚不听话,故事还没讲完就先睡了。
哪有什么死而复生,神灵惨死于自己信任之人的手。
柯昭忽然不能思考了,手脚冰凉被寒冰束缚,只抱着白楚攸,仰头看着天上的雪发呆。
阿楚知道故事的结局。
他什么都知道。
耳畔好似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师姐要开心一点。”
……
雪渐渐停了。
柯昭觉得怀里的重量在变轻,她低着头,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手臂缓缓出现在视野,捧着一片虚无,轻得不像话。
大口大口喘着气,险些无法自主呼吸。
她已经哭不出来,悲伤到麻木,渐渐感觉天旋地转,意识消失前,柯昭又想起某年在水云间,白楚攸发烧,迷迷糊糊跟她说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镜花水月一样的故事。
阿楚说:“我见那人没有尾巴,就把我的尾巴也收了起来……我的尾巴长长的,尾鳍透着红……长得好看的尾巴会被屠杀,沛祎想要我的心,还划花我的尾巴,他很坏……师姐不要告诉别人,我有尾巴……”
柯昭倒在地上,朦胧中看见好多人终于冲破结界进来,她小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呢喃。
“阿楚藏好尾巴,别让人看见。”
有人不停在她耳边说只是幻觉,让她不要伤心,她点着头,说:“对,幻觉罢了。”
然后在心里说:谢谢阿楚还愿意来见师姐最后一面。
怎么能是幻觉。
那是活生生的人,是阿楚。
是阿楚。
……
白樾进不去结界,丢了剑,一脸平静往回走。掌门不放心他,悄悄跟在他后面,见他踏上去往水云间的小路,始终平静沉默。
先是在树下站了好久,久到肩上落了一层落花,视线从房屋移到衣冠冢,又从衣冠冢移到院里藤椅,石桌,楼阁……水云间里怎么有这么多东西,处处都是白楚攸生活过的痕迹,哪儿哪儿都是他的影子,又哪儿哪儿都看不见,看得人眼睛干涩,一阵阵地疼。
衣冠冢的旁边有一座小坟,是咪咪。
咪咪见到阿楚了吗?
这次,阿楚可没办法再把小猫还回来了。
屋里桌上还有一碗一点没喝的粥,白樾面无表情端起已经馊掉的粥,一口口吃下去,酸的,馊掉的。
白楚攸来到逶迤山十几载,再没尝过一点甜,即使粥里放了很多很多糖,甜到发齁。
不,是甜的,苦的。
“白樾,不能喝。”掌门只说出一声,就再说不出劝诫的话来。粥馊掉了可以再煮,彻底消亡的人不可以再回来。
白樾只是麻木喝着,恍惚尝到几分咸。
一鼓作气吃完,仰头深呼吸,觉得脸颊有点凉。
“回去吧。”掌门说。
白樾充耳不闻,吃好后就在白楚攸躺过的地方顺势躺下,默不作声盯着外面看,看来看去也只是看见院里荒凉的石桌,洒满木樨的藤椅,还有一棵半死的木樨。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他却把目光放在木樨之下的小路,幻想下一秒会有人从花路而来,也许身体不太健康,也许不太爱笑,也许身边还跟着一个烦人的徒弟……
都可以的,身体孱弱可以,不爱笑可以,爱护着他徒弟可以,什么都可以,只要活着,活着就好。
这条小路很久没有人走了吧,回来的时候得小心些,毕竟他刚才就险些摔倒。
什么时候这条小路会有人来呢?
太阳都要下山了,再晚些时候回来,天黑乎乎的,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水云间空了十余载,好不容易盼到生人归来,又亲手送他离开。
这条小路不会有人来了。
没人回来。
白樾毫无征兆流泪,痛哭,感觉头疼欲裂,恶心地想吐。他一直盯着屋外看,看到眼睛发酸疼得厉害也不闭眼。
掌门惊慌失措地掰过他的脸想看看他怎么了,他固执地偏过头去往外看,眼泪如决堤。
“白樾!白樾!”
掌门不懂白樾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难过,为什么突然哭到不停,明明进来时还好好的,喝粥时都还好好的。
“白樾!”
这条路怎么那么窄,前头那么曲折,望眼欲穿也见不到人来。
阿楚是不是怕被兄长骂所以不敢回来啊。
他小时候最害怕被罚了,每次偷跑出去回家都从后院儿偷偷溜进去,唯恐被兄长逮到责罚。
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阿楚一定是害怕了,不敢回来。
没事的,不是很大的祸,没有酿成大错,兄长不会责罚,不要因为害怕而不敢回来。
回来啊。天大的事有兄长顶着。
“白樾。”
回来……
“白樾!”
回来啊!
“白樾你看着我!那边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不回来,兄长带你去极寒之地看雪。传说中那里有极好看的冰霜花。
“别看了!”
师父惩罚林曜生抄书,你替他抄写剩下的部分,第九十一遍时多写了一句想去极寒之地看冰霜花有没有融化,想看雪。
“你清醒点!这里只有我们!”
漫天大雪下,捏一个兄长,再捏一个阿楚。
“白樾!”
兄长陪阿楚一起捏雪人。左边是阿楚的兄长,右边是兄长的阿楚,把两个小雪人藏进雪里,谁也找不到。
“白楚樾!”
……白楚樾。
白樾猛然回神,低声重复一遍“白楚樾”三个字,忽然悲凉目光虚虚看向掌门,声音悲怆,“我是白楚樾,是阿楚兄长……”
“师父,我是白楚樾。”
白樾泪眼模糊说:“我可以做任何事,我可以是白樾,您教我,我会学着做你认识的那个白樾。”没有耻辱,不会再感到不甘,反正什么都没有了,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他可以穿嫁衣,可以出嫁,可以与师父拜高堂,从此甘愿受师父束缚。
他的要求只有一个。
“师父,我想阿楚。”他期盼的望着自己叫了多年师父的人,宛若揪住最后一丝希望,“您能不能,再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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