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灼抬起头。柳歆看见了被冷汗一缕一缕地沾在他额头上的卷曲的碎发,却不敢看到他的眼神、听到他的回复,——他确实付不起这个责任,于是他举起手,当机立断拍晕了白灼。
柳歆抱起倒在自己怀里的被冷汗浸湿的孩子,用法术收拾好了地上的狼藉,一步一步从这个怪诞的房间里走了出去。
……
将昏迷的白灼放回床上后,柳歆焦头烂额地在床边想着,——这孩子的性格这么倔强,又这么能闹腾,他醒后又闹着要去那个地方该怎么办?再次将他拍晕吗?就算今天能拍晕,那明天呢?后天呢?孩子明天上学怎么办?他闹到老爷面前去了怎么办?
白灼在床上紧缩眉头,嗫喏着嘴唇,好像在模模糊糊地喊着那个人。柳歆做回床边,抚着他的脸颊,又用拇指帮他舒展眉心。
白灼睁开眼,霎时间满含泪光地望着柳歆。
——仿佛他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回到了此刻不输噩梦的现实。
出乎柳歆意料的是,醒过来的白灼没有立刻哭着闹着要回那个地方,而是出奇安静地靠着墙壁抱着膝盖坐着,空气中弥散着某种令人心酸的压抑。
“你……”
“我不去那里了……” 白灼回应道,声音里压抑着哽咽。
柳歆上前一步,发现原本想强作冷静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潮湿温热的泪水却不可避免地从指缝间流溢了出来。
他抽泣着,声音听起来愈来愈沙哑哽咽,甚至开始短短续续的:“我不去那里了。我看到了画上的……画上的……那种东西……萧先生……萧先生不…… 不会想要见到我的……不会想要在那种状况下见到我的。”
柳歆:“……”
白灼:“就算我去了也做不了什么……我什么法术都用不出来……什么都……用不出来,就连……就连破开萧先生身上的锁链都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白灼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姿势却带着某种排斥性,柳歆不好将他抱在怀里,只好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安慰道: “没事的……你别想太多,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不少次,老爷一定会放萧竖平安出来的,少爷也一定会学会使用法术的……一切都会好好的……”
白灼却抬起头,柳歆的手也随之滑落了下来:“柳先生,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吗,出去得远一点,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你也不要用你的能力窥探我好吗……求你了……我想……我想一个人呆着。”他说完又将脸埋进了膝盖上的两只手心里,用手指抓绕着自己的头发。
柳歆心中一凛,犹豫一番后点了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待到确定柳歆真的走远后,白灼立刻倒在床上,扭曲的蜷着身子。——他知道柳歆的性格,那个人善良得很,和缺德这个词毫不沾边,只要自己开口请求了,他就绝不会故意窥看自己的情况。
——他也当然知道柳歆最后和他说的那些话只是出于一个心善之人的安慰,很有可能都是假的,——萧竖可能不会被父亲平安地放出来,自己可能也永远学不会任何法术……
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
……
白灼侧卧着,曲起手指用力抓扯着自己的头发,用牙齿狠咬着自己的下唇,灼热的眼泪浸湿了床单。
……
虽然我战角吹得比谁都大声、战鼓敲得比谁都急切,但是临到阵前,我还是怯场了,像所有的弱者那样。——我甚至就连进去那道门的勇气都没有。
——我明明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却总爱在所有人面前谎称自己爱他。
……
我真的是因为被那副画刺激到了才会吐出来吗,还是因为我在故意催吐自己、想让柳先生就此改变主意带我逃离现场呢?那些呕吐和咳嗽,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我真的有这么纯真吗?对萧先生真的一点邪恶的念头都没有吗?
还是说,我只是在演给柳先生看、演给萧先生看、演给所有人看,——演给我自己看。 ——因为我想让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好孩子。
……
可若我真是个好孩子,——为什么我一点都感受不到我对那个恶鬼父亲的憎恨?因为他已经给了我或是即将要给我那些我本不配拥有的权势吗?因为他会毫不吝啬地将原本属于他的萧竖送到我的床上吗?
……
我为什么会害怕走进那道门?因为我害怕那将比油画骇人百倍的真实;害怕他看到我时会有的眼神、害怕他会说出口的话、害怕他甚至什么话都说不出……害怕他和平常不一样的所有可能的样子,害怕我从来都引以为傲的演技会骤然崩塌。
——原来我害怕着所有会超出我掌控的东西。
——胜过我爱他。
……
思及此处,白灼猛地睁开眼。他发现一个和自己外貌几乎别无二致的人正站在床边盯着自己看,——盯着此时正无比狼狈的自己看。
他得意洋洋地笑着,嘴角勾得老高,就像自己被所有人尊称为“少爷”时那么高。
他吟唱道:“少年的我啊,被骗的我啊,可悲的我啊,——不枉我费了好一番心思,你终于认知到自己的虚伪了吗?”
他睁着那双带着强烈侵略意味的鲜红色双眼盯着自己:“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和你的父亲完全是同一类货色,——你们自私、残忍、麻木,——只能通过向他人施暴来弥补你们自己那可怜又残缺的自尊。”
“你胡说!”白灼恼火地捏起拳头,试图一拳砸中面前的这个自己,——那个自己却在被砸中的一瞬间化为虚无,又重新聚拢。
“嘿嘿嘿,你怎么这么小就开始像你父亲一样好面子了?——自己在脑海里承认一下真相可以,——别人把真相说出来就要大发雷霆了?”
“更何况,我还不是别人呢,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只不过呀,我是认知到更多真相之后的你,——更加智慧且清醒的你。”冒着黑雾的怪人重新坐回白灼的床上,用那双血红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不信,那你告诉我一点真相试试?”
白灼这回学聪明了,努力压制心中的怒意,抱着手臂斜睨着他。
“哎哟哟,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来找你经历了多少重艰难险阻,风霜雨雪,我要是在这里就说出了点什么,‘那位’可不会放过我啊……我可就要前功尽弃了……”
“哪位?”
“啧。”分身白灼摆了摆手:“你真蠢啦。这么久了你就一点都不怀疑吗?”
“怀疑什么?”
“啧。”分身白灼起身,摸着自己的下颌喃喃自语道:“我过去怎么会蠢成这样,真是不可思议。”
“喂,你连把话说清楚都不敢吗?那你刚刚到底在跟我拽什么啊?” 白灼不耐烦地朝分身白灼砸过去一个枕头。
“不愧是小时候的我啊,还挺会抓重点的。——那你现在又敢什么?在那位面前,你还不是什么都不敢吗?”分身白灼转移话题道。
“哪位?”
“我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吗?弱智!”分身白灼无语至极,抓起枕头就往回砸。
“喂,你别把地上的东西扔我床上来了,我有洁癖啊!”
“啧。你到时候让人给你换换床单就行了。”分身白灼白了他一眼:“洁癖这种东西,就是你现在好日子过久了,养尊处优娇惯出来的。——等你再过几年,像我一样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之后,你自然就什么癖都没了。”
眼看着过去的自己陷入了沉思,分身白灼凑上前,用那双骇人的眼睛盯着小孩道:“怎么样?怕不怕!怕的话现在就按我说的做!”
可恶的小孩仍然抱着臂,表情固执得很,显然很有自己的想法:“看你的样子,未来的我是能学会法术了?”
“啧。你这什么破问题,——你当学会法术是什么好事吗?你知不知道……”分身白灼突然灵光一现:“喂,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你要不要拿回忆跟我换,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学会法术!”
“真的假的?你想要什么回忆?”白灼听到自己能马上学会法术,狠狠恍惚了一下。
见自己有机会得逞,分身白灼突然狰狞地大笑了起来,连原本的肉身状态都维持不住了,在空间里恐怖地摇摆着溃散着,身周的黑雾逐渐朝整个房间蔓延:“当然是你和‘那位’在一起的回忆啊,我再也不要看影像带和日记本了!再也不要看了!我要回忆!回忆!真正的回忆!——你快把回忆给我,快给我,那些本就该是我的!我和他的回忆!我和他面对面说话的回忆!我和他手拉手走路的回忆!快给我……全部都给我……我什么力量都给你……都给你!只要你给我回忆……只要你给我……”
面前的景象实在恐怖,白灼往后退,这浓浓黑雾不断聚拢成又溃散开的半人形还在不断向自己逼近。白灼被吓得眼泪又快要掉出来了,只好将手按在自己的SD手环上准备随时向柳歆呼救。
“喂!别这么小气嘛!”这一次,就连这东西的声音都和他的肉身一样变得混沌又溃散,勉强组出人能辨识的句子在房间里诡异地回荡着,像是远古时期被大意识囚禁在深渊里的恶灵:“他现在不是还愿意陪你玩过家家吗?你还有很多和他接触的机会啊!——给我点回忆又怎么你了?怎么你了?嗯?你说话啊!”
“不然,完全接纳我的存在、和我融为一体也可以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嗯?——现在就接受我的力量去把那个叫柳什么的给杀了吧!让白曜来赏识你吧!让他把萧竖赏给你吧!然后你就可以……就可以……”
这东西突然佝偻着腰狂喜地笑了出来,笑得剧烈到满屋的黑雾都在颤抖:“羞辱他!玩弄他!折磨他!像白曜那样残酷地对待他!然后你就会发现,他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只是……只是要比其他人稍微好看一些而已……
“你就不会像我这样……像我这样……”
这东西说着说着,居然用他那早已化作浓浓黑雾的手指捂着脸啜泣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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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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