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发现不对劲是在左晨过于果断地挂断电话时。
丁嘉一边垂头安静地用洗手液仔仔细细揉搓着沾了油污的手指，一边想着刚才的电话内容。
左晨像以往一样分享着大学的课程有多么繁琐，讲着父母对他的压力，而丁嘉也如平常那样带笑回应和安慰着他。
“所以就是这样啊！烦死了，我明天都不想去上课了。”左晨讲完了自己难受的内容，像是总结一样大大地叹了口气，又道：“宝宝还在打工是不是，那你加油哦。”
丁嘉没想到这一次左晨没有把生气和愤怒发泄到他身上，准备好的话语哽在喉间。
左晨似乎意识到了丁嘉有话想说，丁嘉笑了下道：“没有，只是突然觉得晨晨长大了。”
“哼……我已经20了，当然不会像之前那样幼稚。我知道你很忙，没事的。”
两个人又亲密地说了些小话，直到丁嘉的休息时间结束，左晨这才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而就是这一点不对劲。
丁嘉保持着笑容将打好的啤酒送到客人身边，脑子里却留了一点疑惑。
如果是之前，左晨一定会继续缠着自己不舍得挂电话，要求丁嘉无论在做什么事情都要隔着电话亲吻他，并且表达一番如果丁嘉和自己在一个学校当自己学长就好了的发言。
绝对不是这样，如同完成一件任务似的，把列表安排的对话进行完毕，然后没有丝毫留恋地结束通话。
甚至再仔细想想，左晨最后的情绪并不像他所描述的那样如此烦躁，反而是……
急切和压抑不住的激动。
丁嘉微微叹了口气。
右手拇指的刺痛和缓慢流出的血液让他把视线聚焦在自己的手上，丁嘉愣了一下，放下切柠檬的刀，用手机拍了一下伤口发给左晨。
丁嘉：一个没注意切到手了，疼疼。
丁嘉：【委屈猫猫表情包】
可直到他收工下班也没收到回复。
丁嘉知道左晨喜欢他偶尔的示弱和撒娇，有时候左晨玩得太过分了，丁嘉也会开玩笑地和他说你当务之急是删除手机上的小说，不要太把小说里的手段用到现实里。
但丁嘉喜欢他，也喜欢这个比他小五岁的人的天真和巧思，所以为了这段感情的良性发展，丁嘉愿意在许多地方作出让步和改变。
很多事情丁嘉看得清楚，只是总愿意再多给一些机会，甚至觉得自己忍一下就好了，再忍一下，妨碍感情的事情就会消失了。
就像这个小伤口一样，其实放着不管一会就不流血了。
不变的回家路线，不变的读文献写论文，不变的洗完澡躺在床上打开时钟，看着国内的时间重回早晨。
左晨有早八，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早起，然后看见丁嘉发的照片，看见他的小委屈。
然而连宿舍外开派对的外国学生们都渐渐小了声音，丁嘉的手机也没有收到特意设置了提醒铃声的消息。
一直到丁嘉昏昏欲睡，手机才死而复生发出一声尖锐的铃声。
左晨：上课太忙了宝宝，我下课回你哦。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内容。
-
完成了今天的研讨会，丁嘉揉揉额角，背起书包往打工的餐厅出发。
切伤的拇指已经快恢复了，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裂口，不痛，就是看着碍眼。
左晨之后也没有回复丁嘉的那条消息，两个人谁都没有返回去提起这个话题，而是如往日一样进行着既定的对话。
丁嘉分享着今天的天气，河边看见的废弃小木船，落下的枫叶。
左晨：真好看呀，好希望我们两个在一起读书，就可以到处旅游了！
丁嘉回了他一个可爱猫猫表情。
丁嘉：再过两个月我就回去啦。
算上读研以前的存款和现在打工的薪资，丁嘉可以保证给左晨一个难忘的圣诞节和跨年。
他记得左晨想去的国家，想在下雪的天气泡在温泉里拥抱，想一低头就俯瞰江边城市灯光的景色。
左晨也回了他很乖的表情包，随即一个视频丢过来，两个人隔着屏幕的大小互相带着甜蜜的笑意看着对方。
丁嘉的爱人，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年轻的男孩，脸上永远藏不住自己的内心。
左晨和他讲着今天学校发生的日常，在学生会和上一届学长学姐们的相处，又突然跳转话题到圣诞节，兴奋的话语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左晨的眼睛总是这么亮。
丁嘉透着屏幕看着他喜欢的人。
有些尖的下巴，微笑的嘴角，还有带着爱意看着他的双眼。
两个人聊着过节的安排，其实内容都已经熟背于心，但恋人之间就喜欢这样如同重复着爱的话题。
丁嘉始终笑着，笑容里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切。
他分神地想了一下，自己果然还是比左晨年长啊，不然怎么能如此熟练地隐藏起有些刺痛难过的心情。
“你要是一直都这么乖就好了。”
左晨被他的话愣了一下，疑惑道：“我当然乖呀，我是你最乖的宝宝。”
丁嘉的笑容不变。
今天餐厅比较清闲，工作日的客人较少，老板干脆提早闭了店，烤了两份肋排端到丁嘉面前。
老板Judy是个中国人，大学期间丁嘉家里情况还不错，那时候他就租住在老板市中心的一个公寓里。作为租客，丁嘉算是很省心的那一类人，也因此两个人在异国他乡一直保持着如同家人般的相处。
之后家里出了些问题，勉强毕业后丁嘉工作了两年，申请了奖学金，才又重新回到这个国家继续进行他的研究生学业。
Judy知道他经济压力大，干脆以兼职的方式请丁嘉来她的店里帮忙。
两个人一边吃晚餐一边聊着下个月会在市中心画廊做的展览。
丁嘉以前也在艺术社团待过，对于展览带了些好奇。
Judy把手机上的宣传海报给他看，丁嘉瞄了一眼，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丁嘉道：“你看这个主办方，有我对象他们学校的研究生来参观学习，他也没给我说。”
Judy咽下一口肉，道：“那哪能学校里谁都认识啊，而且这还是研究生，可能小晨刚好不知道呢。”
“可能吧……不过他知道我对这个感兴趣，他自己也看展览。而且这个人我和他提过，是我高中同学。”
“你直接问问他呗。不过你跟人家是高中同学，你不也不知道这回事嘛。”Judy瞥了他一眼，不赞同道：“怎么，还怀疑小晨有鬼啊。我就不乐意看这种，你有问题问他呗，多少误会就是你们这种小年轻非不开口导致的。”
丁嘉抿了一口水，嗯了一下当作回应。
Judy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延伸下去，转而谈起来另一回事。
“我之前和你说我以前国内那个公司，之前关系还不错的同事突然这俩天来联系我。”
她收拾着餐盘，道：“说是大老板的儿子想来这边待一段时间，这会在找住处呢。就奇怪了，怎么还能联系上我了。”
丁嘉道：“大老板的儿子，没有什么专门的人给他安排住所吗？”
听起来感觉和身份还挺不相符的。
“你别说，还真没有人。”Judy如同说悄悄话那样压低声音，“我之前从同事那听说过一点点，好像这个儿子和家里关系比较僵硬，这次安排说是老板让人去办的，其实根本没有人负责。”
“僵硬？”丁嘉露出吃瓜的表情。
“对，反正我上班那会就没太听说过这个儿子，同事说是这次出了点事儿，来问问我有没有靠谱安全的地方能推荐。”
丁嘉问：“不是说没有人负责来着，这个同事倒是热心。”
“哎呦。”Judy这才像是把话题引导成功一样，拍了下大腿愤愤不平道：“这个大少爷啊——惨啊！”
她边说边用手比划着腿和眼睛，说是大少爷的这些地方出了问题，特意找地儿疗养的。
本来说是放到别的国家休养，结果人家不同意，指名要来这个地方。也没人管他，相当于他要自己在这种身体情况下解决一系列出国问题。
本来这种家里事按理是不该被员工知道的，但那个同事偶然经过老总办公室听到了他对秘书的话，出于同情也看不惯这样的事情，干脆就私下不经意地和秘书说自己有打算去加国旅游过节的计划，顺理成章且悄无声息地承担了推荐住所的活。
而同事来联系她，也是因为离职后聊过Judy在这边的发展，知道她名下有些公寓环境不错，目前也在出租。
“其实住酒店也可以啊，老板的儿子不至于这些信息也没有吧。”丁嘉道。
Judy啧啧一下，“这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反正我一听说还有这事，干脆就答应下来让他住你之前住的那个公寓，刚好现在还是空闲。”
丁嘉知道Judy是好心，但也又提醒了两句不要总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凡事小心。
“放心吧，我听说人家比你大不了几岁，身体状态这么惨，家里还不管他，我实在看不下去。”
丁嘉笑了笑，反正无论会不会有事，他都会和Judy站在一起帮她。
Judy算了算日子，道：“联系完之后安排挺快的，说是下周就会搬过来。那会你应该在上课，干脆我去接机好了。”
随后她又皱眉，“我倒想看看有没有人陪同，哪有这样对待人孩子的。”
丁嘉想说比他大几岁已经要奔三了，早就不是孩子。但想想Judy就是这样对任何可怜人都抱有母爱的性格，他只能接道：“到时候有什么事儿您叫我就行，到底是同龄人，有时我来估计更方便。”
两人商量结束，丁嘉便整理完店下班离开。
他回到自己卧室时还在想着那个展览，什么大少爷的事情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
出于一些过往经历，他没有和高中同学联系叙旧，即使他很清楚对方知道他就在这个城市。
丁嘉打开和左晨的聊天框，回想起Judy的话，到底还是提了一嘴画展的事情。
左晨刚好在课间休息，他发了个星星眼表情，回道：对的宝宝！我给忙忘了，本来想和你说呢。学校也有宣传这个活动，去参加的人不是刚好是你以前同学吗？
左晨：不过我和他不是很熟，你们以前关系不是不太好嘛，我想着不重要，就给忘记掉了。
丁嘉想了一下，自己应该是提过和这个同学的相处过往，便道：没事晨晨，不是大事。今天早饭吃了什么呢？
话题重新回到日常分享，丁嘉微微笑着看左晨的消息，直到对方又一次上课，才放下了变安静的手机。
丁嘉盯着被翻了个面的手机背面，上面是左晨和他的人物简笔画，是今年情人节的小礼物之一。
他慢慢地放松了肩。
丁嘉想，再给一次机会吧，第三次，最后一次。
他垂下眼眸，头一次如此讨厌自己过于敏锐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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