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dy去接机的那天，丁嘉还留在学校图书馆里准备着期中考试。
天洒下微微的细雨，雨凝成水滴挂在窗户玻璃上。
才十月底，这个国家却已经缓步走入冬季，连雨水都是阴沉和不近人情的。
丁嘉放下平板电脑，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扭过脸眺望了一会遍布乌云的天空，顺便发呆歇歇脑子。
突然，手机传来了新消息的提醒，丁嘉扫了一眼发现是Judy。
他中午给Judy留言询问对方接机是否顺利，然而对方直到刚刚才回他说路况不好，开了半天才刚到机场。
丁嘉安心关掉和她的聊天页面，知道对方到达就好。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下雨天带来的烦闷，再拿起文献时字怎么也进不了脑子，丁嘉干脆收拾起了背包，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给左晨发消息。
他知道这个时间国内已经凌晨，但丁嘉莫名地就是有点想他，可能是学习太累，总需要有人和他聊聊天。
如他所想，左晨没有回复消息。
丁嘉淡淡一笑，想了想恋人这会熟睡的脸，便给他留了个小猫亲亲的表情包，期待对方睡醒可以看到他的想念。
百无聊赖地刷了刷朋友圈，今天也没有什么新鲜事。
正打算打道回宿舍时，朋友圈唐突地出现了一个新更新的红点，而红点前正是丁嘉熟悉的头像。
心猛地沉了下去，丁嘉的手指在提醒上悬空晃了晃，半响才点开，然而朋友圈没有任何新内容，就像是发消息的人欲盖弥彰般立即删除了一样。
左晨的聊天页面依旧安静，正如丁嘉所认为地那样，他可爱的恋人此时应当在睡觉。
为什么在凌晨发了朋友圈，却又不回复消息呢？
丁嘉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沉重，握着手机的指尖逐渐发麻，而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在过去的一年里，这样窒息的状态重复了多少遍，而他又包容原谅了多少次。
他一瞬间想要不管不顾地打过去视频电话，或者干脆提前买机票飞回国。
丁嘉的心蓦地分成两瓣，一半在告诉他相信左晨，他答应了不会再胡闹，他会乖，小男朋友可能只是突然睡醒了迷迷糊糊地看手机，误触到了，删完后又陷入睡眠而已。
而另一半不断地敲打着他的头，一遍一遍地问他这你也信吗？
丁嘉缓慢地抱住头，狠狠咬了一下下唇，深呼吸调整好状态。
他眼睛发红地盯着屏幕，如同祈愿一般在心里默默求着。
你会乖的，你答应我了，所以明天睡醒一定要给我解释。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丁嘉只是垂着眼沉默地窝在角落。
其实最开始丁嘉没有那么喜欢左晨，年龄小，不成熟，更何况两个人未来规划也不一致，几乎可以预见在一起就是为了未来的分开。
但小孩子的热情和黏人还是让左晨在丁嘉心里留下了一席之地，他们谈了一年多，丁嘉也不厌其烦地引导着左晨成长。
丁嘉总认为自己天性淡漠，而左晨这样外放活泼的个性可以点燃他很多情绪，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丁嘉都觉得这就是爱情应该有的波动。
他自虐式地想到，可能就是太喜欢了，才会如此痛苦。
电话铃声打断了丁嘉的回忆，他吐出压在胸口的气，接了Judy的通话。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似乎是什么金属物体被轻轻撞击的声音，Judy一边与疑似机场工作人员的人说话，一边急忙道：“小嘉！你一会方便吗，能来公寓这边帮忙吗？”
顾不上伤感，丁嘉连忙答应，又问发生什么了，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那房子里现在还空着，你看着准备点吧。我一会回去得和你好好讲讲，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Judy安排完，又用英语和工作人员讲话，嘈杂混乱中电话被她唐突挂断。
丁嘉愣愣地看着手机，沉思了一会，默默看了看今天的农历。
他总有种感觉，去到公寓后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而他不一定乐于看见。
-
排骨汤的香味飘在厨房中，丁嘉略略撒了点盐，盛出汤尝了一口带了玉米味道的鲜甜。
本以为Judy早就到了公寓，结果他饭都做好了也没见该来的人。
时间确实太久，他正想着再打个电话，就听见门口铃声响起。
他赶紧擦了擦手，快步过去开门。
“没有带钥匙吗？怎么……”
门缓缓开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微微抬起头，被墨镜覆盖的眼睛无法看到任何情绪。
对方略略苍白的唇紧抿着，围巾遮住了一部分光洁的下巴，双腿上盖了一层羊绒的毯子。
丁嘉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脆弱。
他帮着Judy接过轮椅，缓慢将男人推到客厅，接了两杯热水放到茶几上。
Judy喝着水暖身子，情绪已经没有之前电话里那么激动。
丁嘉这才问她怎么回事。
Judy拉着他回厨房，似乎是想避开当事人。
“我下午到那的时候，你知道他身边有几个人在照顾吗？”
丁嘉瞄了一眼从进屋就没有动作的男人，腿脚不便，视力受限，这样的人怎么也该有人陪伴吧，更何况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Judy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轻轻冷笑一声道：“一个。”
“一开始介绍说是他弟弟，我还觉得这家人兄友弟恭，弟弟照顾哥哥，挺好。”
Judy回想起在机场的那一幕。
她火急火燎赶到接机口时，只见男人孤零零一个人待着，衣衫单薄，手指紧紧抓着轮椅扶手。
明明是比丁嘉还年长的成年人，却偏生透露出许多无措。
Judy上前自我介绍时，他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姜昀昭。”
声音略微低哑干涩，Judy面色一凝，仔细看了看没被墨镜盖住的五官，问道：“吃过饭喝过水吗？”
姜昀昭安静着不回答。
好在Judy提前预防过这个情况，在便利店买过三明治和水，赶忙让姜昀昭顺了几口。
待男人吃完了东西，她才有些阴沉地问：“没有人陪同你一起来吗？”
对方正准备开口，却突然皱了一下眉，重新回归安静。
一阵木质香水味从Judy身后传来，一个打扮精致的男人拎着一杯咖啡轻笑出声，“当然有。”
他伸手与Judy握了一下，天生带笑的唇角透露出几分刻薄。
“您就是Judy女士吧，我是姜棋，姜昀昭的弟弟。”姜棋看了一眼沉默坐在一边的男人，道：“既然人交给您了，我就先走了，不用特意送了。”
Judy没来由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讨人厌的气质。
“姜先生。”她难得有些严肃，“请问您哥哥就是这样一路过来的吗？”
姜棋上下扫视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从眼睛一直看到受伤的腿，随即嗤笑道：“对，全须全尾安全到达，有什么问题吗？”
Judy终于忍不下去，语气从沉重到压抑不住怒气，夹枪带棒地指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不对劲的点.姜棋却充耳不闻，只是偶尔被说重了，才会冷冰冰地看着Judy。
“我们走吧。”
姜昀昭有些冷淡地说道。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Judy的小臂，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双手复又落在轮椅两侧，带动着轮子往前走。
Judy赶忙接过扶手，抿了抿唇，看着莫名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的姜棋。
他像是被姜昀昭不甚在意的态度激怒。
“你……”姜棋咬牙，带着恶意的笑容道：“好，很好。”
“我倒要看看，你这样一个残废的样子，还能装模作样多久。”
Judy瞪大了双眼，张开嘴却又哑口无言。
她实在没见过把家人如此当仇人的人！
姜昀昭却忽然勾起唇角，轻飘飘地笑了一声，随即示意Judy可以离开了。
全然不顾姜棋更加气急败坏地恶语相向。
“也不知道非得他来送机是什么意思。结果回来路上又堵车，诸事不顺。”Judy摇摇头，无语。
丁嘉都听愣了，这是弟弟吗，得从小结多大的仇才会这样对待自己哥哥。
不过他立马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所以你们都还没吃过饭吧，先吃点再说？”
Judy有些纠结地看了看时间，“我还得回去，雅雅一个人我不放心。”
可惜这个家太空旷，丁嘉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个打包盒，本想说给母女俩带点吃的回去省得再做饭。
Judy婉拒了他的好意，歇了没多久又急匆匆披上外衣走了。
随着玄关门的关闭，公寓内瞬间进入寂静。
要不是还有呼吸，丁嘉都要怀疑这个全程没开口的男人在客厅圆寂了。
“你……”
他刚一出声，姜昀昭便十分灵敏地捕捉到他的位置，墨镜镜片倒映出丁嘉的身形。
丁嘉差点怀疑这个墨镜只是个装饰品，男人按理来说是看不见他的，但丁嘉莫名觉得姜昀昭在盯着他。
“要先帮你洗手吗？”丁嘉顿了一下，又询问道：“我做的玉米排骨汤，鸡翅，炒青菜。比较简单，这里面有你不爱吃的吗？”
姜昀昭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
“要洗手。”
“没有。”
这还是见面后第一次听到男人的声音，咬字很轻，音调偏低，和他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飘忽轻柔。
且脆弱。
丁嘉心说这是第二次觉得一个大男人脆弱了，这不应当。
他推着姜昀昭到卫生间，刚打算牵起对方的手帮忙打上洗手液，却见姜昀昭缩了缩指尖，把手藏回了毯子里。
“怎么了？”
丁嘉也下意识轻声问道。
“抱歉……”姜昀昭刚一开口，就见耳尖爬上了浅浅的红，“可以先出去吗，我想用一下卫生间。”
“啊。”丁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周到，他居然忘了回来的一路上Judy作为女性有很多帮不了忙的地方。
他连忙指引着姜昀昭到正确的位置，一边道歉一边退出卫生间，关上门立在外面守着，“不好意思啊，下次有什么我忘记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但等了半天也没见里面有动静，丁嘉叫了两声对方的名字，“是不是不方便，需要我帮忙吗？”
他也不清楚姜昀昭腿脚的具体情况，见男人没有回应，出于担心，还是一边推开门一边道：“我现在在开门，你不要被我吓到。”
卫生间里的姜昀昭用手撑着扶手，盖在腿上的毛毯滑落在地上，男人有些发抖，似乎无力再进一步站起来，只能维持这个姿势，进退两难。
丁嘉快速扶住他的胳膊，有些不赞同道：“你可以让我帮你的，我就在外面。”
姜昀昭只是紧闭着唇不言语，
丁嘉再次向他确认能否提供帮助，见姜昀昭只是红耳朵，突然有些想笑，道：“我以前照顾过我外公，虽然时间太久有些生疏，但我还是有些经验的。”
“如果是觉得不好意思，我会闭上眼睛，好吗？”
直到过了有一分钟，姜昀昭才缓慢地点头，微微侧过脸，想避开丁嘉的眼神。
丁嘉让对方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肩膀，用手托着姜昀昭的腰，稳固住对方站立的姿势。
从他的视角可以从侧面看到墨镜下的眼睛，姜昀昭轻闭着眼，睫毛很长，似乎是主人太害羞而在颤动。
“我现在闭上眼睛。”
丁嘉静静地让姜昀昭靠在自己身上，一直到水声停止，他才继续闭着眼按下冲水键，等待姜昀昭整理好自己。
“好了……”
“我现在睁开眼睛。”
视线回归，眼前便是已经染满了淡红的男人的侧脸。
丁嘉突然发现姜昀昭很白。
他帮姜昀昭按了两泵洗手液，看着骨节分明的手交叉揉搓，沾满了泡沫。
丁嘉又发现姜昀昭没被遮盖住的地方长得也很漂亮。
随后他摆了摆头，帮姜昀昭擦干双手，带着他回到餐厅。
自己在乱想什么呢，吃饭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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