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昏暗的光线打在姜昀昭的脸上,丁嘉嚼着米饭,眼神却时不时落在对面男人的眼皮和手上。
姜昀昭沉默着用左手扶着碗,右手拿着筷子在桌子上戳了几下才终于扎到盘子的边缘,好不容易夹起一块鸡翅准备送进口中,却没对准到嘴边。
他只是愣愣地张开嘴,被温热的食物碰了一下下巴,留下一小块酱油的痕迹。
丁嘉就看着姜昀昭又抿了双唇,摸着碗把鸡翅丢进去,然后无措地低了头。
两个人从卫生间出来后就是这副尴尬的情况。
刚刚摆盘时为了气氛不那么凝固,丁嘉已经互相进行了简略的自我介绍环节,然而姜昀昭除了点头外没有给更多回应。
现在丁嘉只知道对方的名字,27岁,比自己还大两岁。
他敏锐地感觉到在解释姜昀昭名字是哪几个字时,对方并没有很想继续进行这个话题。
卫生间里偶然的脸红害羞仿佛不存在,姜昀昭从介绍完自己后就维持着安静沉默的模样。
明明开口让他帮忙的话,就可以安心吃饭了嘛。
丁嘉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情绪,但垂着眼的姜昀昭似乎在刻意与他隔开距离,只是他回想了好几遍从见面开始的相处,也没想明白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好。
可能是刚认识就帮忙上厕所这一点实在不是个良好的开展吧。
姜昀昭眼皮轻颤,手上的筷子捏紧又放松,然后才又继续努力对准自己的碗,似乎想再尝试一次。
“其实你可以直接用手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丁嘉明显看到姜昀昭的手顿了一下。
“可是……”
男人有些纠结,眉头轻锁,“这样会弄脏的。”
丁嘉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右侧,“反正也沾到了,吃完再洗就好啦。”
姜昀昭似乎没明白,微微歪了一下头。
丁嘉扯了一张餐巾纸,伸长胳膊帮姜昀昭擦掉了那一小团的污渍。
“这里呀,这里。”
纸巾碰到姜昀昭的下巴时,男人猛地将身体往后仰,试图避开丁嘉的手。
淡红又一次慢慢地染上他的耳尖,姜昀昭用手探着桌面,抓了一张纸后有些急躁地用力擦了自己的脸。
“……你和我说一下就好了。”
丁嘉看着姜昀昭的动作,忙道:“抱歉抱歉。”
他心说自己之前照顾外公也是这样做的,不过看姜昀昭这样性子,有可能对方是那种距离感比自己还重的人。
有可能比起把他当成需要照顾的人来说,姜昀昭更愿意被自然地考虑他的心情?
“你需要帮助的话再和我讲?”
姜昀昭轻轻点了点头。
男人没有听从丁嘉的建议,而是继续用筷子试探,只是这次开始他戳桌子的次数减少了。
丁嘉在他筷子落下前就偷偷将盘子挪了位置,为了不让姜昀昭听到瓷具在桌子上挪动的声音而觉得他太刻意,丁嘉只能每当他夹一次菜就故意从纸盒里抽一张纸来掩盖碰撞声。
一顿饭下来花了一个多小时,姜昀昭终于吃完自己的食物时,丁嘉也已经把抽出来的纸巾重新叠整齐塞回了纸盒。
他自认为稍微摸到了一些姜昀昭的性格。
比如有过分的坚持,自始自终都在靠自己的努力去找每样物品的方位。
还有强硬的边界感,如果不是腿的情况实在不好,丁嘉猜想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一定不会从帮忙用卫生间开始。
也正如他对姜昀昭的性格画像那样,男人主动提出帮忙收拾和洗碗。
丁嘉看了看他的眼睛和腿,刚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姜昀昭却先一步解释道:“我只是腿脚不方便,我还有手,可以帮忙。”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丁嘉也只能把姜昀昭带到厨房,得到对方的同意后才牵起他的手把厨房内的设备触碰了一遍。
“……冰箱,然后是洗碗机,水池的话在这里。”
丁嘉能感受到自己握着的手腕很僵硬,他每介绍一个地方都会扭头看一下姜昀昭的脸色,很阴沉,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记住自己说过的内容。
被别人一直牵手或许对姜昀昭来说还是太过,丁嘉介绍完厨房便立马松开了手,给男人的距离感一些喘息的机会。
姜昀昭似乎松了口气。
丁嘉心说这个人果然是不喜欢肢体接触,不过他也理解每个人的界限,再多注意就好了,问题不大。
两个人分工明确,丁嘉在水池里给餐具进行第一步清洗,再交由姜昀昭来放进洗碗机。
姜昀昭接过餐具的姿势很小心,这么一件简单的小事他也如同对待什么严肃的工作一样严谨。
某种程度上还挺好玩的。
丁嘉无声地挑眉笑了一下。
当下的氛围很好,姜昀昭虽然还是维持着安静矜持的态度,但意外地并不像吃饭时那么尴尬。
“你的手机好像响了。”
丁嘉疑惑地去客厅拿来手机,还真的有新的消息提醒。
似乎感受到丁嘉的疑问,姜昀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的听力比较好。”
姜昀昭没等到丁嘉的恢复,对方只是沉默着看自己收到的消息,有些愣神。
“怎么了?”
丁嘉把手机息屏,出神地盯着黑了的屏幕。
“我……我打个电话。”
姜昀昭听着丁嘉离开了厨房,似乎走回了客厅,像是为了避免被谁听到一样压低着声与电话那头的人寒暄。
碗筷碰撞盖不住丁嘉的声音。
通话的人和丁嘉似乎陌生又熟悉,姜昀昭能从模糊的话语里捕捉到丁嘉的不自在与抗拒。
此时的丁嘉确实感觉不太好。
来电者是他的高中同学李逸君,两个人的联系方式自从高中毕业后就在列表里躺了多年。丁嘉对他的设置是仅聊天,李逸君的近况通常都是从同学口中才会侧面了解一二。
丁嘉对这个人的看法很复杂,说不上讨厌也没有恨,但确实是希望对方不要和他再有任何交流。
如果李逸君没有给他发来左晨在某蓝色软件的主页截图的话。
丁嘉觉得自己说话的嗓音一定很干涩,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话。
李逸君的声音和高中时比要音调更高,笑声穿过话筒显得更加刺耳。
“这是你认识的人吧?”
丁嘉深吸了口气,“有什么事吗?”
李逸君带笑的语气轻飘飘地砸在他心上。
“20岁,很年轻嘛。”
“你想说什么?”
“和老同学叙叙旧而已。”李逸君似乎很无辜,“怎么这么严肃呢?”
丁嘉微微松开咬紧的牙,“我们之间似乎没有特别需要叙旧的内容吧?”
他捕捉到李逸君诡异地沉默了一瞬,随即对方跳过了这个话题,开始读起软件主页的文字。
“S大的学生,是我的学弟呢。身高179cm,看照片身材不错,兴趣爱好也广泛……这样好的条件。”
“怎么会是单身呢?”
最近左晨的不对劲都串了起来,丁嘉想冷笑,却又不想在别人的面前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更不愿意被别人了解到自己几乎变成乱麻的感情生活。
尤其是李逸君。
得知他不堪的人唯独不能是李逸君。
“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以后再说吧。”
丁嘉已经不想继续这些对话,他自顾自地截断李逸君的话题,“我男朋友的事情我自己会去确认,不劳你关注了……”
“嗯!”
厨房突然传来一声闷哼,然后是水洒落一地的声音。
姜昀昭不知道在做什么事情,叮叮咣咣的,丁嘉干脆挂断电话赶忙跑去确认情况。
轮椅上的男人左手搭在水池边,右手摸索半天才关掉开关,身上的衬衣和针织衫都被打湿,丁嘉看到他时就是这么一副可怜巴巴淋湿的模样。
姜昀昭似乎被水流吓到了,下意识睁开眼睛扭头去看丁嘉,明明是无神的瞳孔,却在沾湿的睫毛下带了水光。
这还是丁嘉第一次看到睁眼的姜昀昭,他定在原地,对方琥珀浅色的眼睛不聚焦地看着他,而这样不知所措的神色似乎也有些熟悉。
李逸君的话语带给他的负面情绪还在持续,而眼前湿漉漉的男人无声的求助却又让丁嘉微妙地心情好了一点点。
他整理好情绪,拿来纸巾询问道:“需要我帮忙擦干吗?”
姜昀昭睫毛微垂,脸上似乎带了些歉意,没有回应。
丁嘉身体靠近了一些,确认姜昀昭知道了他的方位,见男人并没有拒绝他的行动,便用纸一点点擦去姜昀昭脸上的水痕。
丁嘉弯下腰,温热的手指透过纸巾按在姜昀昭的脸颊上。
丁嘉的呼吸轻轻打在姜昀昭的额头上,男人额前发丝微微晃动。
姜昀昭眨了眨眼,紧抿着唇把头侧开了。
丁嘉帮他擦完水后问了一下他行李箱的密码,便去到卧室帮他找更换的衣服。
听着脚步声远去,坐在轮椅上肢体僵硬的男人才终于忽地垮下身体,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右手抵在胸口,试图让过分清晰的心跳声安静下来。
他用手盖住自己的双眼,仰起头长叹了一口气。
姜昀昭没有和丁嘉讲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其实他不是完全看不见。
像刚才那样靠近的距离,他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丁嘉的轮廓。
即使是如此朦胧模糊的样貌,他也能感受到丁嘉的视线。
姜昀昭轻咬下唇,在脑海里描绘着丁嘉的脸、眼睛、鼻子、嘴,最终一点一点拼凑成他记忆里的模样。
他弯起身体,双手盖住发红的脸,从嗓子深处压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这样的幸福来得太卑鄙了……
-
姜昀昭说什么都没让丁嘉帮忙换衣服,自己躲进了卧室里整理。
丁嘉刚好也有了休息的时间,坐在沙发上思考着和左晨的关系。
说实话,过了那阵愤怒的心情后,他居然意外地平静。
左晨已经睡醒了,朋友圈的事情双方都没有提。
丁嘉像是做日常任务一样叮嘱对方吃早饭,这次发消息的心情极其平淡,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自己情感的抽离。
这不太像自己,他闭上眼,身体缓缓滑下去,最后在沙发上蜷缩起来。
他喜欢左晨吗?
丁嘉回想着两个人相识到现在的日子,最开始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其实两个人无论是性格、年龄、还是各种各样的条件都不合适。
在最应该度过热恋期的时候,自己重新出了国。他始终存在对无法陪伴恋人的愧疚之心,便边读边打工,尽可能放假时能赶回去见面。
虽然也抓到过左晨与前任纠缠不清一次,与同班同学偷偷出去约会牵手一次,但丁嘉可以把这些当作是年轻人的不成熟。
他曾认为他的恋人只是太孤独了,需要更多陪伴。
但这种包容是有底线的。
左晨可以像小孩子一样做错事,但他需要懂得承担责任。
丁嘉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和左晨好好走下去,前提是左晨愿意为了这段感情努力。
丁嘉侧躺在沙发上,眼神定定地看着光照下轻飞的灰尘。
是时候该打扫卫生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开始大扫除。
丁嘉记得有一次天热去旅行,和左晨住了一个当地的民宿。可能是打扫不够彻底,在某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只爬虫,两个人排查了半天才发现厨房柜子深处放着没丢干净的食物残渣。
左晨嫌弃恶心,便关了柜子假装没看见。丁嘉则洁癖发作,拍下证据后亲自把那一块打扫干净消了毒,然后和房东协商退款。
现在想想当时也没有处理地很好,他应该直接换掉房子去订新的。
单从这一处没有清洁彻底的细节来看,很有可能房子别的地方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只是暂时还没被发现罢了。
左晨这边暂时还没有完全锤死的实际证据,但丁嘉不想再投入更多心情。
虫子已经爬了出来,发现垃圾只是时间问题,而这次他会果断地换掉房子,不再住了。
这几天沉闷的心情忽然水洗一般变得澄澈,丁嘉坐起身看着窗外的夜幕,下了一天的雨已经停了,明天应该会是好天气。
仔细一想我也该打扫卫生了。
最近打工学习累个半死,实在提不起大扫除的心情啊啊啊啊,这不应当!
我真的很喜欢果断的人和容易脸红的湿漉漉小狗怎么办啊,写得我好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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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微妙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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