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教室窗台时，林小满的手指正无意识摩挲着课桌边缘被刻出的划痕。班主任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林小满同学，明天开始办理转学手续。” 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沾在她鬓角，像极了三天前母亲在电话里轻飘飘丢下的那句话 ——“下周转去福建，收拾下东西。”
铅笔在草稿纸上突然折断，木屑扎进掌心。林小满望着窗外梧桐树上摇摇欲坠的枯叶，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开学前三天，她才知道自己要被送进寄宿小学。那时她攥着母亲的衣角，指甲深深掐进对方柔软的掌心：“我想在家附近上学，想每天见到爸爸妈妈。” 母亲却只是掰开她的手指，把印着卡通图案的书包塞进怀里：“乖，这所学校师资更好。”
此后每个深夜，她都蜷缩在宿舍铁架床上数眼泪。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水泥地上画出惨白的直线，走廊尽头的厕所不时传来冲水的轰鸣。有次她实在想家，偷偷拨通家里电话，父亲接起时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这么晚打电话，别打扰工作。” 听筒里隐约传来麻将声，她咬着嘴唇挂断，把脸埋进枕头，直到哭累睡着。
初中通知书寄到的那天，她正在帮室友修理坏掉的发卡。传达室大爷举着 EMS 信封喊她名字时，阳光正好穿透玻璃，在 “实验中学” 四个烫金字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斑。母亲发来的短信比信早到三天：“学校联系好了，你爸托关系进的重点班。”
此刻站在福建新家的阳台上，林小满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突然想起小学毕业典礼。那天她满心期待父母会来参加，特意穿上新买的白裙子，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可直到礼堂的灯光渐次熄灭，她始终没能在家长席找到那两张熟悉的面孔。后来从奶奶口中得知，父母去外地旅游了，说 “小孩子的毕业礼不重要”。
转学后的第一节数学课，林小满盯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课本上。前排男生回头递来纸巾，她慌忙低头，却把纸巾攥成了皱巴巴的纸团。放学时她故意拖延到最后，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慢慢收拾书包。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挣不脱的锁链。
周末整理房间，她在衣柜底层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幼儿园的小红花、小学的奖状，还有张泛黄的照片 —— 三岁的她骑在父亲脖子上，笑得眉眼弯弯。照片背面是母亲的字迹：“宝贝生日快乐”，日期却比她生日晚了整整三个月。
浴室的水流声突然停止，父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小满慌忙把铁皮盒塞回原处，指甲在柜门边缘留下几道白痕。“明天带你去买新文具。” 父亲的声音从门缝飘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她蜷缩在床角，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吊灯影子，突然觉得自己像被装进玻璃罐的蝴蝶，翅膀每扇动一次，都是无声的疼痛。
深夜，林小满打开手机相册。最近的照片停留在去年生日，是她对着蛋糕自拍，烛光里的笑容却显得格外僵硬。手指无意识滑动，突然停在一张幼儿园的集体照上。那时她站在最前排，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镜头，身旁的小女孩正偷偷给她塞糖果。照片下方的备注是：“和最好的朋友小美”。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搜索栏，输入 “小美”。跳出来的新闻让她呼吸一滞 ——“XX 小学发生火灾，一名学生不幸遇难”。照片里的小女孩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笑容灿烂如昔。林小满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泪水模糊了屏幕。那天是她转学的日子，小美原本约她放学后去看新种的向日葵。
客厅传来父母的争吵声。母亲说工作太忙，父亲怪她不关心孩子。林小满把脸埋进枕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他们也会争吵，原来他们也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可这些争吵，为什么从来没有为她停留过？
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林小满的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找她谈话，她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反复抠着校服袖口的线头。回家路上，她故意绕去公园。湖边的柳树抽出新芽，春风拂过，柳絮纷纷扬扬落在水面。有对母女正在放风筝，小女孩欢快的笑声传得很远。林小满站在长椅旁，看着她们把风筝放得越来越高，直到变成天空中一个小小的黑点。
“妈妈，风筝会飞走吗？” 小女孩仰着天真的脸问。
“不会的，线在妈妈手里呢。” 母亲温柔地回答。
林小满转身离开，泪水再次决堤。原来她连风筝都不如，风筝至少还能在天空短暂自由，而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深夜，林小满坐在书桌前，打开日记本。笔尖悬在空白的纸页上许久，终于落下：“我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连扎根的地方，都是别人替我选好的。”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照亮她颤抖的背影，也照亮那些无人知晓的、被揉碎的青春。
从出生开始，我走过的每一条路都不是自己选择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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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被风揉碎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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