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攥着书包带子跨进教室的瞬间，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前排几个女生交头接耳的声音戛然而止，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班主任用带着皖北口音的普通话介绍时，她听见后排传来压抑的嗤笑，像细小的玻璃碴子，顺着耳膜滑进心里。
第一节课的课间，她鼓起勇气想借橡皮，同桌却迅速把文具袋拽到怀里，闽南语像机关枪似的突突冒出来：“外省人用不惯我们的橡皮啦。” 林小满僵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走廊外飘来食堂的饭菜香，混着此起彼伏的闽南语交谈，在她听来像道无形的结界，把自己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
午餐时间，林小满端着餐盘在食堂转了三圈。每张桌子都坐满了嬉笑打闹的同学，闽南语的交谈声像涨潮的海水，漫过她每一寸神经。最后她躲进角落，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米饭，辣炒包菜的油星溅在校服上，洇出深色的斑点，像极了此刻她心里溃烂的伤口。
下午的体育课，女生们自发围成圈玩跳皮筋。林小满站在树荫下，看着她们轻盈地起落，嘴里念着听不懂的歌谣。有个扎马尾的女生注意到她，却故意提高音量：“我们玩不来外省人的游戏哦。” 这句话像块重石，砸得她眼眶发烫。汗水顺着后颈滑进衣领，黏腻得让人窒息。
放学铃声响起时，林小满故意拖到最后。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她和扫地的值日生，对方是个沉默寡言的男生，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探究和疏离。当她背起书包走出教室，才发现自己的雨衣被人用剪刀划开了大口子，雨水顺着裂缝渗进来，浇湿了后背。
回到家，餐桌上摆着母亲新学的佛跳墙。浓稠的汤汁泛着油光，海参和鲍鱼在碗里沉沉浮浮。“尝尝看，特地托人买的正宗食材。” 母亲的声音带着讨好，林小满却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今天在学校，几个女生课间分食麻粩，却在她走近时迅速藏进课桌。
深夜，林小满蜷缩在被窝里刷手机。班级群里跳出新消息，配图是几个女生在奶茶店的自拍，定位显示在学校附近。她盯着照片里熟悉的校服，手指悬在屏幕上许久，最终默默退出群聊。窗外的月光洒在地板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无处可逃的困兽。
第二天早读课，林小满刚开口朗读，前排女生突然转头：“你们外省人说话真奇怪，舌头是不是捋不直？” 哄笑声像潮水般漫过来，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班主任在讲台上敲了敲黑板：“安静！” 声音里带着无奈，却无法驱散弥漫在教室里的恶意。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林小满独自走到操场角落。那里长着棵歪脖子榕树，气根垂到地面，像无数只垂落的手臂。她靠在树干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欢闹声，突然觉得自己像片被风吹散的落叶，找不到扎根的土壤。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厚重得仿佛能压垮整个世界。
傍晚放学，暴雨突然倾盆而下。林小满站在校门口，看着同学们被家长接走，彩色的雨伞在雨幕中开出花朵。她深吸一口气，冲进雨里。冰凉的雨水糊住眼睛，校服很快被浸透，紧贴在身上。当她浑身湿透地回到家，母亲惊呼着递来毛巾：“怎么不买把伞？” 她没说话，径直走进浴室，任由热水冲刷着身体，也冲不走心里的寒意。
深夜，林小满站在阳台，望着楼下的霓虹。车辆的灯光在雨幕中划出模糊的光带，像极了她混乱的思绪。风裹着雨水扑在脸上，她突然想起老家的夏夜，蝉鸣、萤火虫，还有奶奶煮的绿豆汤。那些记忆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此刻却清晰得让人心痛。
第二天上学，林小满发现自己的课桌被涂满了粉笔字：“滚回你们老家”。班主任皱着眉头擦掉字迹，却没说任何惩罚的话。林小满默默坐下，从书包里掏出课本，却发现书页间夹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别理他们，我也是外地人。” 字迹歪歪扭扭，却像黑暗里的一丝微光。
午休时，林小满在图书馆角落发现了那本《小王子》。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书签，上面写着：“所有大人最初都是孩子，只是很少有人记得。” 她靠在书架上，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书上，在文字间跳跃。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沙漠里的水井，听到了星星的笑声。
放学路上，林小满又经过那棵歪脖子榕树。这次她发现树下有个塑料瓶，里面装着几只蚂蚁。她蹲下身，拧开瓶盖，看着蚂蚁慌乱地爬出来，消失在草丛里。天空放晴了，夕阳把云朵染成橘红色，风里带着青草的气息。她站起身，拍掉裤腿上的泥土，往家的方向走去，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
活着的本质就是还在呼吸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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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失语的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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