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蝉鸣黏在教室的玻璃上，林小满把数学卷子折成纸飞机，看着它歪歪扭扭掠过同桌的发梢。粉笔灰簌簌落在班主任的蓝衬衫上，她却盯着窗外摇曳的梧桐叶，听不见 “二次函数” 几个字怎么写。
这是父母开始分居的第三个月。林小满的书包里总装着止痛片，因为太阳穴的抽痛随时会发作。那天她缩在客厅角落，看着父亲把行李箱滚过大理石地面，母亲举着玻璃杯砸在玄关，碎玻璃在暖黄灯光下泛着锋利的光。“林建军，你对得起谁？” 母亲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父亲却连头都没回，防盗门关上时发出的闷响，至今还在她耳膜里嗡嗡震动。
“林小满？” 同桌戳了戳她的胳膊，“你脸色好差。”
她慌忙低头在草稿纸上乱画，圆珠笔把纸戳出密密麻麻的小洞。放学后她故意绕远路回家，穿过菜市场时，腐坏的菜叶混着腥气钻进鼻腔。二楼那扇熟悉的窗户亮着灯，窗帘缝隙里漏出的争吵声让她脚步顿住 —— 又是摔东西的声音，这次是瓷碗。林小满抱紧书包往公园跑，秋风吹得她眼眶发酸，梧桐叶扑簌簌落在肩头，像极了那天碎在玄关的玻璃渣。
深夜的台灯下，林小满盯着作业本上的作文题目《我的家庭》。笔尖悬在纸上，墨迹晕染成深色的圆点。她想起小时候全家去海边的场景，父亲把她举过头顶，咸涩的海风裹着笑声。可现在父亲手机里的照片，是个戴着珍珠耳环的陌生女人，无名指上的钻戒在自拍里闪着冷光。母亲总在深夜翻看旧相册，然后把照片撕得粉碎，碎片落进垃圾桶时发出细碎的呜咽。
“小满，来吃饭。” 母亲敲开她的房门，眼眶通红，指甲缝里还沾着撕碎的照片纸屑。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父亲的位置空着，像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母亲把红烧肉夹进她碗里，却自己对着白米饭发呆，忽然又猛地把筷子拍在桌上：“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和那个混蛋离婚了！”
林小满喉咙发紧，机械地扒拉着米饭。电视里的肥皂剧传来欢快的笑声，和厨房水槽里未洗的碗碟碰撞声混在一起，变成尖锐的嗡鸣。她借口写作业逃回房间，蜷缩在被子里数天花板的裂纹，数到第三十七条时，听见母亲摔门而去的声音。
噩梦就是从那时开始的。黑暗中有无数只手撕扯她的衣服，陌生女人的珍珠耳环闪着寒光，母亲举着碎碗追来，父亲的脸却模糊不清。她在冷汗中惊醒，窗外的月光惨白如霜，床头的小熊玩偶歪着头，像在无声嘲笑她的狼狈。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林小满躲在树荫下看蚂蚁搬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然有个篮球滚到脚边。她抬头，看见林砚蹲下来捡球，阳光给他的睫毛镀上金边：“一起玩吗？”
林小满摇摇头，攥紧校服衣角。林砚却把球塞到她手里：“试试嘛，投进了我请你喝汽水。”
篮球磕在篮板上发出闷响，弹回来时林小满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球砸得后退两步。林砚笑着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传过来：“没关系，我教你。” 他站在她身后，手把手调整姿势，“瞄准篮筐中间，手腕轻轻发力 ——”
篮球划过一道弧线，居然真的进了。林小满惊讶地转身，撞进林砚亮晶晶的眼睛：“厉害啊！” 他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掏出一瓶橘子汽水，拉环 “啵” 地弹开，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那天之后，林小满开始期待体育课。不同级但同课的林砚会带着她绕着操场慢跑，教她解数学难题，在她发呆时突然往她手里塞块水果糖。有次她在图书馆睡着，醒来发现校服外套盖在身上，林砚坐在对面认真写作业，晨光把他的侧脸勾勒得温柔又清晰。
“你父母... 还好吗？” 有天放学路上，林砚突然问。林小满踢着路边的石子，看碎玻璃在夕阳下闪着危险的光。她讲起那些摔碎的碗碟，撕碎的照片，还有永远吵不完的架。林砚安静地听着，最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林小满咬住嘴唇，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林砚手忙脚乱地掏纸巾，笨拙的样子让她破涕为笑。他们坐在路边长椅上，看着暮色一点点吞噬天空，林砚说他父母也总吵架，但他学会了在阳台种多肉，心情不好时就给它们浇水。
“你看，” 林砚指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再黑的夜，也会有光透进来。”
期中考试结束那天，林小满的数学成绩破天荒及格了。她攥着试卷去找林砚，却在走廊转角听见几个女生窃窃私语：“听说林小满家要散了？”“她爸都和小三同居了，真可怜。”“怪不得她整天魂不守舍的...”
试卷被捏出褶皱，林小满转身就跑。她躲在学校后面的小巷里，胃里翻涌着恶心。巷口的垃圾堆散发着腐臭，几只苍蝇在腐烂的水果上盘旋。就在这时，林砚气喘吁吁地跑来，额角还沾着汗珠：“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他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里面是几颗用糖纸仔细包好的草莓硬糖：“上次看你盯着小卖部的糖果柜台发呆。” 林小满接过糖，冰凉的糖纸贴着掌心。林砚突然说：“我爸妈上周离婚了。”
她猛地抬头，看见少年眼底的疲惫：“其实早就该离了，只是他们一直瞒着我。” 他撕开一颗糖放进嘴里，“但现在我反而轻松了，不用再听他们互相指责。” 林砚侧过脸，眼睛亮晶晶的，“你看，有些裂缝，反而能让阳光照进来。”
那天晚上，林小满回到家，发现母亲正在收拾父亲的东西。纸箱里掉出张泛黄的结婚照，照片里的父母笑得那么甜，阳光透过礼堂的窗户洒在白纱上。母亲盯着照片发呆，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二十年的时光。
“妈。” 林小满轻声叫她。母亲慌忙擦了擦眼睛，把照片塞进箱子：“吃饭了吗？”
“我们聊聊吧。” 林小满在母亲对面坐下，客厅的吊灯晃得人眼睛发酸。她讲起林砚，讲那些糖果和篮球，讲晚霞里的对话。母亲的手渐渐不再颤抖，最后轻声说：“对不起，让你承受这些。”
窗外的月亮又圆了些，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林小满忽然想起林砚的话，或许有些裂缝，真的能让光透进来。她握住母亲的手，感觉到掌心里粗糙的茧子 —— 那是二十年来为这个家操劳的痕迹。
第二天清晨，林小满在阳台发现母亲新种的多肉。嫩绿的叶片上沾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背着书包出门，口袋里装着林砚给的草莓糖，甜味在舌尖慢慢化开。远处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像希望的曙光，正一点点驱散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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