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晓时分，细雨方歇，天霁云散，虞翁序下了轿，急急步入虞府。
陛下深夜传召兄长，定是急事，虞翁幸不敢入睡，一直和衣躺在榻上养神，终于天擦亮时见到兄长进门，忙迎上前去。
只是太傅的脸色却说不上好看。
“怎么了？”虞翁幸小心问兄长。
太傅叹了口气，闭上眼不愿回忆，“我跟陛下大吵了一架。”
虞翁幸脸色大变，忙上前一步，“怎么回事？”
太傅说起来仍愤然不已，胡须气得都抖起来，“陛下竟然要赦免裘筠楠，还要我去当说客说服齐辰！”
晋阳长公主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虞翁幸猜也猜得到陛下是因何朝令夕改。雨后空气清新，他转过头，在兄长看不见的地方深吐一口气，气息流过肺腑，他眼中担忧荡然无存。
一个时辰后，齐侍郎府上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
隔日，诸妃嫔照例来未央宫晨省，虞妆暖起床后精神恹恹，头也有些痛，是以今日只想早些散了，奈何静妃与珍妃迟迟不来，一干人等只能边话家常边等下去。
谁知等来的却是珍妃的侍女绿莹，“启禀皇后娘娘，我家娘娘昨日染了风寒，不能来向您请安了，所以遣奴婢来向您告假。”
沈羽柠不满：“珍妃不能来可以早点派人来说，何必让我们等那么久。”
绿莹垂首听着，不敢吭声，珍妃对皇后积怨已久，听说了前两日帝后失和，在长乐宫前争吵的事，便想借机给皇后再添点堵，所以今日刻意不来，但绿莹哪敢实说，见皇后没有怪罪的意思，福了福身便匆忙离开了。
她踏出殿门的瞬间，又有一人与她擦肩而过走进来，却是静妃的侍女妡儿，而静妃不见踪影。
沈羽柠眼梢微抬，说话阴阳怪气：“呦，静妃不会也是生病不能来了吧。”
妡儿目不斜视，端正朝主位上的人行个礼，“皇后娘娘，静妃娘娘这几日忧思过甚，卧病在床，不能来向您请安了，还请您恕罪。”
得，还真让她沈羽柠说中了。
二妃以同样的理由晨省告假，怎么看也不像巧合，一时座下的人神色各异。
沈羽柠是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个，这时赶紧火上浇油，“呦，两位娘娘平日里就喜欢一较高下，这连生病的事也要压对方一头才甘心呢。”
刘嫔瞪她一眼，“珍妃娘娘确实染了风寒，沈小媛不信可以去仪鸾宫里看。倒是静妃娘娘一向康健，怎么突然连床都起不来了。”
同样的疑问虞妆暖心中也有，珍妃称病不来她倒不觉得奇怪，自从她跟亓官霂焱吵了一架，李冯殷就时不时的在人前讥讽自己，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但静妃不来却有些稀奇，她虽孤傲，礼仪却一向叫人挑不出错处，哪怕自裘筠楠出事以来，她的晨昏定省也是一日不落的。
或许是亓官霂焱这几日因前朝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很少踏足后宫，妃嫔间都憋着一股气，沈羽柠面露不屑，不依不饶，“许是因家人蒙羞，没脸来了吧。”
往日因着大将军府的权势，没人敢这么嚼静妃舌根，如今裘鸿山被卸职缴权，只剩爵位傍身，还多了个获罪的儿子，难免被人落井下石，只是沈羽柠这话未免太直白了些。
洛婕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好一阵终于维持住自己大家闺秀的气度，只语气不太妙：“静妃娘娘这几日确实身体不适，本宫昨日才去探望过，沈小媛如此背后非议他人不妥吧？”
沈羽柠听到“非议”二字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也不看洛玉筱，只是声调更高：“人人都知她弟弟做了什么事，连她父亲也被连累的回家养老去了，我这说的难道不是实情？”
虞妆暖这两夜都睡得不好，自那晚梦到哥哥后，她夜里总是惊醒，此时听着殿中的聒噪声更是头痛欲裂，况且沈羽柠那着急落井下石的嘴脸实在让人不喜。
她眼底布满血丝，右手轻轻按压额角，语气有些低沉，“裘筠楠做的事，与静妃本人并无干系，沈小媛还是嘴上饶人吧。”
刘嫔不以为意，“皇后娘娘说的话，臣妾可不太赞同，这要不是门楣显赫，静妃哪能身居妃位，如今家里人犯了事，又说与她没有关系了，这哪说得过去。”
虞妆暖头嗡嗡的痛，哪有心思与人理论，遂不耐烦地呛她一语：“可她依然是静妃，位份在你之上，轮得到你刘嫔说三道四？”
帝后失和的事闹得阖宫皆知，皇后这两日脸色都不好，刘潇儿被呛后并不服气，没经思考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臣妾不过说说罢了。皇后娘娘与陛下闹了不快，何必拿我们撒气……”
虞妆暖眼角一跳，来了火气，拍桌怒喝：“放肆！”
她当真动了怒，连喘气都有些粗声，像是这些天的悒然被人当众揭穿，可她仍是皇后，总要维持皇后的颜面，否则日后这宫里谁都能踩她一脚了。
长眸微眯，她目露寒光，“刘嫔，你莫不是以为你有了恪云，本宫便动不得你，由得你张狂？”
以往帝后感情甚笃，众人不敢太放肆，连二妃也要给中宫点脸面，如今帝后失和，刘潇儿觉得皇后已然失宠，便少了几分顾忌，多了些不服气，尤要还嘴。
“臣妾并无此意，只是皇后娘娘这几日心情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明在心里。”
虞妆暖心中暗笑，她不过与亓官霂焱争执几句，什么阿猫阿狗就都敢踩到她头上来了，若不严惩她这皇后还真成了摆设。
心中略一衡量，她喝道：“来人！刘嫔忤逆犯上，掌嘴四十。”
众人皆惊，刘嫔是东宫时就伺候陛下的人，又生了唯一的皇嗣恪云公主，纵然她总惹些口舌之祸，也没几个人真跟她计较过，后宫里也就太后偶尔看不过去，会训斥她几句——但也从没动过手。
“皇后娘娘！”刘嫔惊惧，片刻后她反应过来，今日珍妃不在，无人会替她说话，皇后毕竟是皇后，她只得不情愿地低头，跪地求饶，“臣妾知错了，皇后娘娘恕罪。”
虞妆暖今日定要杀鸡儆猴，灭一灭宫里这动辄藐视中宫的风气，她挥手示意宫人上前，“你领罚之后再认错也不迟。”
说着便有两名太监押着她手臂，另有一宫人上前行刑，第一个巴掌落下，刘潇儿先是没反应过来，接着便是一阵叫嚣，声称自己是恪云公主之母，只是这层身份显然并不能让皇后忌惮，四十个巴掌依然是一个不少的罚完了。
刑毕，刘嫔脸颊高高肿起，看的旁人心惊胆颤，都以为皇后素来脾气温和，是个好说话的，连下人都很少惩治，谁成想今日刘嫔撞枪口上了。
沈羽柠这时倒像个鹌鹑，老老实实不说话了。此刻倒是历来晨省少有的宁静，虞妆暖的头痛稍微好些了，睨了她一眼，“沈小媛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毕竟是初涉宫闱，沈羽柠没见过这种场面，正难以置信地盯着刘潇儿高肿的脸看，闻言一个激灵，乖顺地道自己没什么要说的了。
一阵雷霆之怒后，众人悻悻散去。
刘潇儿回到拂云殿，越想越气，自己好歹是正五品嫔位，还是宫里目前唯一有所出的嫔妃，因为几句话就受到这种羞辱，实在难忍。
现如今帝后不和，皇后失了圣心，此时到乾坤宫告皇后个刑罚过当、秉事不公，绝对事半功倍。
在自己寝宫凳子还没坐热，刘潇儿就顶着高肿的脸去了紫宸殿。
紫宸殿是历任君主日常处理政务之处，亓官霂焱白日里只要没在上朝，则必在紫宸殿，那勤政劲儿连十日一休沐的臣工都比不得。
眼下他正在与朝臣议事，刘潇儿等在殿外，酷暑烈日，没多久就一身的汗。
陈安看不下去，邀她去侧殿等候，被她一口回绝，她要第一时间见到陛下，早点看到皇后被陛下呵斥的样子。陈安无奈，拿来圆凳给她坐下。
过了半个时辰，紧闭的朱门仍毫无动静，刘潇儿有些急了，催问陈安可否再进去帮她通传一遍。
陈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叫苦不迭，陛下这几日肉眼可见的心情欠佳，许多大臣来紫宸殿都被拒之门外，别说刘嫔来是为了后宫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其实刘嫔刚来，他就在通传时将早晨在未央宫发生的事告诉陛下了，陛下当时听完一脸的不可思议，然后是这样说的：她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你让她请太医的时候顺便看看脑子，皇后罚她她来找朕做甚，是觉得皇后罚轻了么？
很显然，陛下丝毫不觉得皇后在这件事上做错了，刘嫔这冤申得着实有些鲁莽。
但陈安也不敢真将陛下这话转达给刘嫔，又请不走这尊“菩萨”，只能干耗着。这不耗着耗着，刘嫔率先没了耐性。
陈安正要开口再劝她，就听身后那厚重漆门开了，刘潇儿以为陛下出来见她，很是激动，连忙上前，差点一头栽在来人身上。她一抬头，一张经过日晒更加红肿的脸映入齐辰眼中。
齐辰刚开门就见有什么人往他怀里扑，待对方一抬头又看见她双颊上挂得两个“红苹果”，吓得一个踉跄后退好几步，稳住身形，看见对方身上绫罗，猜是哪宫妃嫔，他拱手行礼，才跨越门槛离去。
刘潇儿这会终于想起整理仪容了，她扶了扶髻上歪斜的钗，理理裙摆，跨步进殿，一副哽噎的样子。
下午消息传来，刘嫔目无皇后、以下犯上，且不知悔改，陛下罚其抄《女诫》十遍，并勒令其闭门反省，静思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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