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白塔学院封锁了消息，但哨兵变异、伤人、死亡一事仍然突破了某道口子，在网上迅速扩散，结合之前蓝溪镇哨兵集体失控的传言，不少人惴惴不安。当晚，顶流巨星的桃色新闻轰然登场，霸榜热搜。有人呼吁将视线放到白塔学院的传言上，但随着明星绯闻一事的证据不断公开与真相的不断反转，彻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在哨兵死亡后的七天里，裴周片刻不得安宁。他数不清写了多少份报告，复述了多少次案发现场，并且他几乎没办法正常地吃一顿午饭，昏沉的午后只能靠巧克力保持体力。实际上，因为父亲身居高位，那些人对裴周的态度算是客气的。
第七天傍晚，一场漫长的会议结束。裴周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然后看到在门外等候的老师齐泊安。
齐泊安的脸色比裴周差多了。以往总是整洁端正绅士风度的他，现在连下巴处的青碴都来不及没打理，衣服上有股隐隐的汗味——他是蒋鸣的向导，是后续调查中的重点“关照”对象。
齐泊安：“结束了。”
裴周心下一沉，但在意料之中。
他们向外走去，像是在学院中散步，最后在大礼堂前的长椅上坐下。齐泊安叼着根烟，没点燃，但这在公共场合依然不雅，不过眼下他懒得纠结作风问题了。
齐泊安以目示意裴周道：“还记得白修远的故事吗？”
一句苍白突兀的开场白。裴周：“怎么会不知道。”
纵观历史长河，向导和哨兵的存在不过短短三百年。最初，是有人的体能突然增强，还有人对他人情绪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这种如同小说中所写的血脉觉醒遍布全球，就连世界上最孤僻的小岛也无法躲避它的召唤。如此诡异又突然，即使解剖了那些体能增强的死刑犯的尸体也一无所获。
那几年，全球的暴力事件比以往更加频发，冲突与战争一触即发。但最为恐怖的是，有人变成丧失理智、面目全非的疯子——体能增强是疯病的前兆，这渐渐成了人们心中的共识。因过多的动乱而不堪重负的政府抓住这根稻草，下令管控所有体能增强者，期间发生过无数只能尘封在档案袋中、不符合人道主义的事件。
在小孩都知晓一点哨向基本常识的今天，过去那段岁月残酷得让人难以理解，但任何人都不能去批判他们愚昧无知，就像谁也不能说几千年前钻研简单数学公式的数学家没有天赋。
而扭转这糟糕局势，破除迷雾的，正是白修远。
他是最早觉醒向导能力的那批人。他创造及发现了“哨兵”“向导”和“精神力”“精神体”“精神图景”等概念，提出“哨兵过度使用精神力会导致进入暴乱状态”“向导能通过精神梳理缓解哨兵精神问题”等科学理论，并逐步建立起哨向学，以及白塔、工会等机构。可以说，如果没有白修远的出现，人类在哨向上恐怕还要再摸索十几年。
裴周：“他是一个伟人。”
“毋庸置疑。”齐泊安终究还是点燃了烟，在裴周无言的注视下，“你看过他的自传吗？不是五十岁，是他八十岁时写的那本。”
裴周顿了顿，摇头。
齐泊安：“看了也没用，现在市面上流传的版本都是删减过的。”
裴周：“删减了什么？”
齐泊安：“老了，疯了，精神不正常后的胡言乱语。”
世人赞白修远为救世主，但他在晚年的自传中却说这是神的意志。包括他十七岁出海，夜晚忍着晕船的痛苦，在海浪的波澜中昏沉入睡，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能感知到正在幽蓝海水下游荡的生物——“英雄迟暮，见证曾经的天才陨落成疯子，总是让人难以接受的，还是删减了好。”齐泊安略有些烦躁地弹了弹烟灰。
裴周：“很浪漫的说法，说不定真的是‘神’的意志。”
齐泊安：“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
“毕竟我们至今还不知道为什么人类会突然出现大规模的基因变异，将它解释为四维生物在三维世界布下的游戏，或是外星人对地球的实验并不比神灵更科学。”裴周转变了平直冷淡的语气，轻声问道，“老师，您只是为了向我科普两百多年的故事而来吗？”
向导的精神触手如声波般向四周扩散，让那些在暗中窥视的目光慌乱逃遁。
齐泊安从西装口袋中拿出一张折了又折的打印纸，递给裴周。
一团肉色的东西，像呕吐物。
齐泊安：“这是我们在被劫持的向导体内发现的。它有生命，被发现时正在啃食受害者的内脏。”
裴周有些厌恶地蹙眉道：“蒋鸣的变异与它有关？”
齐泊安：“极有可能，它的精神污染很高，危险系数应该已经达到二级。我们原以为向导的变异是受蒋鸣影响，但真正凶手应该是它。前几天我隔着玻璃罩看了它一眼，你难以想象，那一瞬我感觉我的脑子里有一千一万只蠕虫幼体破卵而出。”
“其实在蒋鸣变异的前一天，他的症状已经稳定了——将一个濒临崩溃的哨兵从死亡线上拉回，多么伟大的壮举，所有人都祝贺我们，但我不知缘由地惴惴不安。出事后我仔细回想，之所以不安是因为蒋鸣对我说的一句话。”齐泊安用烟头点燃了那张打印纸，微风拂动的傍晚，他们看着灰烬在半空中散开，“他说‘我体内的怪物要出来了’。可惜我当时只以为他在说胡话。”
裴周：“就这么结束了。”
“结束了，没法调查了，查不下去了。”齐泊安摁灭烟头，“今天来见你，也是为了告别，我要转去K城的白塔学院了。”
意料之中的调职。裴周问：“老师，您多久回来？”
“可能两三年，也可能更久。近几年我越来越想将时间留给家人而不是工作。”齐泊安拍了拍裴周的肩膀，“我知道你不甘心，但现在的形势如此，我们都没办法。对了，你可以去找你负责的哨兵……”
裴周小指微动。
“郑云，他是蒋鸣的队友。他会告诉你一些不可思议的。”
裴周掩藏好一闪而过的情绪，颔首。
齐泊安走后，裴周继续在长椅上坐了会儿，若有所思。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来到了郑云所在病房的门口。
推门而入。郑云正靠在床上看书，见到他，惊道：“裴医生，你来了。”
裴周点头，随口问道：“在看什么？”
郑云将书的封面摊给裴周看道，“也没什么，科普读物，我随便看看。”
《解密世界未解之谜》。
裴周：……
虽然这几日有别的向导负责郑云，裴周还是例行询问检查。生命体征平稳，精神域稳定。检查完，他正犹豫着如何开口，郑云问道：“裴医生，蒋鸣的事怎么样了？”
裴周拉过椅子坐下，“你想听什么？哨兵变异，其实是一件并不罕见的事。”
郑云果然变了脸色，斩钉截铁道：“不，蒋鸣的变异有蹊跷，他一定经历了我们难以想象的事。”
裴周眼睛微眯，“你为什么这么说？”
哨兵却问：“裴医生，你相信有时空穿梭，或者空间跳跃吗？”
讨论世界未解之谜吗？裴周道：“我想，应该有的。世界上不有很多关于此类的谜团吗，只是我们的科技尚不先进，导致目前无法研究清楚罢了。”
郑云点头，将那本未解之谜翻到某一页，递给裴周看，“这个事件讲的是一辆客机在航行中突然消失，三十年后它又突然出现。虽然现实生活已经物是人非，但对于乘客来说不过过去了几个小时。”
裴周扫了几眼道：“这起事件我小时候好像看到过，被卷入了虫洞吗——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郑云：“裴医生，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对你来说是废话，还会浪费你的时间，但我就是，唉，心里难受想找人聊聊。”
裴周：“没事，你说吧，我的职责就是倾听哨兵的心事，这对我而言不是废话。”
郑云被裴周温润的眼眸注视，耳朵开始发烫，偏移了目光道：“我怀疑，蒋鸣也被卷入了时空漩涡里。”
“蒋鸣是我最好的战友、朋友，我们在同一小队，还是上下铺，所以我和他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但是就在一个月前，他突然消失了。那段时间休假，队长带我们去海边度假，我们在浅水区游泳，蒋鸣水性好，游得远，队长只喊他不要太远就没管。然后他再也没有从那片海里出现。”
裴周蹙眉，“哪片海？”
郑云：“白海。发现蒋鸣不见后，我们在白海又待了七天，和搜救员一起出海搜寻，始终没找到蒋鸣。搜救员凭借他们的经验断定蒋鸣大概率遇难了，但是这，太离奇了，一个人突然间消失了，我无法接受，但我们也没办法把白海翻个底朝天，时间一到只能回来了。队长因为这事，升职的事被搁置了。”
裴周：“然后蒋鸣又突然出现了？”
郑云：“是的。在蓝溪镇执行任务的第二天，他突然出现了。当时已经有几个哨兵出现精神失控的症状了，我和队长状态还好，在医疗组处站岗，然后我们就看见蒋鸣被五花大绑地抬进来了。我看了队长一眼，他脸白得跟墙一样。蒋鸣也看到了我们，突然平静下来，好像有话要说，但就在我上前的时候，医护师的麻醉剂打进去了。直到今天，我没再见过他。”
裴周欲言又止，郑云又道：“裴医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和你心中的疑问是一样的。蒋鸣出现后，队长就向上级申请了对他进行DNA检测，结果吻合数据库的记录，也就是说，这个人的确就是蒋鸣。但是，他的脸很苍老，是三十多岁的脸，他明明才二十三岁。并且，队长说，他的身上有很多伤疤，根据伤痕科的检验，这些伤疤都有近十年的时间。这在一个月前，还是没有的。”
“我把我的猜测跟队长说了，队长却很严肃地让我不要再想这事了。其实队长心里也有数，毕竟蓝溪镇的野生动物是凭空出现的。这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认知。现在，恐怕是再也不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了。”
良久，裴周道：“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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