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嫌弃我吗？”
似乎是怕何文清没听清，贺琼又重复一遍。
这一遍的声音没那么软了，但更加小心，像踏在湖冰上的脚步，寒冷澄澈的夜空滤去了一切，只剩下如履薄冰的紧张。
这种紧张，是何文清所不能理解的。
贺琼家境优渥，身材高高大大，面目俊朗，能顺利博士毕业，他应当是那种常人认为的天之骄子。
“不嫌弃，”何文清的发音非常清晰，咬字准确，“我需要一个技术顾问，他们向我推荐了你。贺琼，我以为是重名。”
贺琼的眉毛抬起又落下，很柔和的面部线条竟然硬了一些。
何文清笑道：“那么，我们可以开始工作了吗？”
贺琼：“嗯，可以了。”
与贺琼不同，对于自己配偶的父母，何文清完全没有对付的方法，也不准备有。
她觉得没有必要。对付这个词说得他们好像是洪水猛兽。
贺父贺母是人。
“爸爸，妈妈。”
何文清双手拿着一个小小的手包，皮革的质感很柔软。
改名为皮埃尔的系统在窗外盘旋：“宿主，气势！我们大女主要有气势，你的女强人气质呢？”
女强人气质……
这种东西，自己真的有过吗？
何文清扪心自问，就这副柔弱的小身板，她得踩上多高的高跟鞋才能撑起来长裙，要多艳的妆容才能把天生清淡的脸爆改浓颜。
“检测到宿主对女强人发生误解！”皮埃尔落在窗台上开始咕咕叫，“一代大女主不是依赖衣装练就的，请宿主尽快纠正错误思想。”
何文清：“很好，那谁告诉你我这样穿衣就不是大女主了？”
皮埃尔哑口无言。
白色的鸽子又咕咕两声，起飞了，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天边。
贺父脸上是很经典的一款和蔼可亲：“听说你想搞一个新的项目？”
何文清：“是的，我想。”
她点点头。
“那你想做什么呢？”
何文清异常直率：“我还没想好呢，爸。”
“不着急，慢慢想。”贺母好声好气，也是经典贵妇腔。
瓷杯里的茶叶没有想象中的沉浮，何文清端起杯子，抿一口茶。
她的舌头尝不出这是什么茶，但她的眼睛能看到一芽一叶都分明地立在水中。
有点像自己穿越过来的生活。
以为会在沸水中起伏翻滚，其实也就那样。很平静地站住了脚，活在了新世界。
之后是一些平常的话题，贺父贺母关心一下小夫妻的生活，象征性地表达一点期待。
期待何文清有办法让贺琼不当一个留不下名字的普通工程师，期待她能让他不再排斥继承家业。
这样的期待实在是太过平常，平常到何文清几乎以为董事长和他的夫人不过是在客套，而另有了心仪的继承人。
恐怕他们是找好职业经理人了，何文清想。她随后回忆起来，贺琼还有一个弟弟，很久以前就出国读书了，后来留在海外壮大贺氏集团。他们的婚礼，他也是没有来。
黑色的轿车如同台球桌上的黑球，直奔球袋而去。
这是何文清想象中的情景。一杆进洞是奢望，一路绿灯也是一种奢望。
回到家，贺琼不在，贺琼当然是不在的了，他从不迟到早退，每天勤勤恳恳地在工位或是实验室，不像董事长的儿子，倒是像董事长的牛马——就是普通员工也没有这么牛马的。
拿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击某个社交软件的图标，尽管它没有红点。
进去后，的确有人给她发了消息，只不过她开了免打扰，听不见提示音。
何文清更青睐定时查看消息，而非被人叮叮咚咚不停。
先看备注，发消息的是“蓝兰”，看不出是真名还是网名，另一个是群聊消息，群聊名称是默认的群成员昵称。
先看群聊，大意是约下午茶，三两小姐妹，再分别看看朋友圈，有的结了婚，有的还没有，有的读书，有的读人生。
再看蓝兰，她也在那个吃喝玩乐群里，应该是关系与自己不错的朋友。婚礼她大概也也去了，可能是伴娘之一，何文清看她发的自拍有点眼熟。
啊，宠物友好酒店，啊，下午茶。
好几个陌生的词。
再看蓝兰私发的：柳思云奔四的人了，还拉上我们干嘛，谁想和她喝下午茶啊
配了一个白眼表情包。
哦，柳思云，她是那个“读人生”。
自己现在22岁，蓝兰与自己同岁，已经订婚，目前在家族企业实习。柳思云三十多的人，干嘛和一群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混在一起。
这人不正常。
何文清毫无心理负担地下了判断，假如说之前翻朋友圈还有一点疑惑的话，现在是彻底放心了，柳思云并不是什么世外高人。
“你明天又不去公司了？”
晚上，做饭阿姨把菜肴端上桌准时下班，十五分钟后贺琼准时到达，他一丝不苟地洗三分钟手，然后坐到餐桌前，和何文清一起吃饭。
第一筷子还没想好夹哪个菜，何文清就放了个大雷，至少对贺琼来说是大雷。他是不可能想到刚说了“要开发一个新项目”，第二天就不去上班的。
“好吧，”贺琼的目光落到空空如也的筷子头，“没人强迫你，当然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何文清：“你很期待和我一起上班吗？”
桌上有一盘清炒空心菜，她夹起一片脆生生的菜叶，没给贺琼，送进自己嘴里很舒服地嚼了，声音只在口腔，外人听不见的。
何文清：“明天她们约我去喝下午茶，好像还要带宠物，不过我不打算带，又没有小动物，总不至于现买一个回来。”
她继续闲话。贺琼看上去是很失落的，这是一种何文清无法理解的失落。
话刚出口，何文清想这也不能算是欺骗他，皮埃尔不是宠物，是系统。没人规定一只肥鸽子不能进宠物友好酒店。
何文清对系统发号施令：弄个外出笼来，明天带你去参加下午茶会。
皮埃尔：我不是真正的鸟。不需要笼子。
何文清：哦，还有鸟用尿不湿。
皮埃尔：远程监控和亲自参加没区别的……我和普通的动物不一样。
话虽如此，皮埃尔还是按何文清要求的装点好自己。
违背宿主的要求对任何一个系统都没有好处，这些当宿主的，一个个都是小世界的关键点，得哄着。
“清清！”
一个面目年轻的女孩子飞奔而来，染成酒红色的短发打碎阳光，看她跑过来，世界仿佛都年轻了。
“往里走，在6号间。”
蓝兰亲热地挎上何文清的胳膊。
何文清稍微一抬下巴：“小蓝！”
来下午茶会的总共是五个人，三个已婚两个未婚，青年妇女身上散发着金钱的气味。
何文清嗅到香水的味道，是她不认识的。
价值百万的香水肯定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闻出来的，十块钱的地摊香水也不是，但鉴于眼前的人都是富太太和富家小姐，何文清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非常精致的下午茶三层塔，何文清就手拿了片涂了薄薄一层奶油的黄瓜三明治，并不吃，熟稔地打招呼。
“总算是忙完婚礼了！感觉我们好久没有坐下来喝一次下午茶了。”
“是呀，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呢！”
圆形圈椅和沙发随意散落在包厢四处，茶会的布置看似很随意，实际上何文清也没怎么看出来哪里不随意。
她找到声源，是个很漂亮的中年女性，头发盘起来，只留两缕烫染过的垂在额前，披着西装外套，袖管像两缕头发一样荡着。
“柳思云？”
何文清明知故问。
另一个笑起来：“柳姐去年才来，你忘了吗？你没有去她的婚礼，她可是参加了你的了！”
看她脸色，这一位多半是许墨白，才从海外读了第三个硕士学位回来，还没有结婚，还没有工作。
许墨白：“我刚从国外回来啊！封闭得我血槽要清空了，可能太过活泼，你们见谅。”
蓝兰拽一把她：“清清你真是的，我们之间视过频的，阿姨还说让柳姐和许姐带我们好好玩。小彩，你说是不是？”
被称作小彩的女孩子戴了一副厚重的眼镜，何文清还是第一次见，之前身边的人戴眼镜更多是出于装饰。
“是。”
小彩舍不得抬头，一直在看手机。
何文清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猜想：眼前这五个女人，自己恐怕是最正常的。
这个猜想对其他人的恶意太大，何文清终于咬下那口黄瓜三明治，就一口伯爵红茶顺下去。
“我家那口子新买的赛级犬，”柳思云忽然从窗帘角落里推出一辆婴儿车，掀开遮阳篷，露出雪白的一只贵宾犬，“Loyalty，它叫Loyalty。”
忠诚。
对一条狗来说，这或许是个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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