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没、可、能。
五个大字，如雷轰顶。
郑温吟垂下眼睫，慌里慌张拿起手机，接过他的话：“我就说嘛。我现在就回复她……”
“先别急。”程商景眯起眼盯着郑温吟，缓缓道出三个字，“淡云舟。”
字正腔圆的三个字。
没有疑问，无比肯定。
从昨天到今天，她落地后只见过两个男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来接人的淡云舟。
他当然不会傻到觉得她大半夜又跑出去单独见了其他人，所以，郑温吟口中的那个‘他’，是也只能是淡云舟。
这逻辑简直神了，他真聪明。
“谁啊？”被戳中名字，郑温吟下意识想要逃避，没有半分犹豫就摇头，“不认识。”
程商景笑出声，“昨天才见过，今天就不认识了，你鱼啊。”七秒记忆。
露出如此明显的马脚，郑温吟也懒得再装，放下手机一脸坦荡地看着他——是淡云舟又怎样。
程商景挑眉——果然如此。
难怪，郑温吟昨天抢副驾驶抢得快。原来男神坐驾驶位……
难怪，在国外拒绝那些学长学弟们那么绝情，原来是国内有心头好……
郑温吟注意到他戏谑的眼神，倏地反应过来。
这家伙刚才除了人名，压根没分析出个有效信息，纯是刺激她承认，逗她玩。
“你有病啊！”她抓起床上的抱枕砸向程商景，“你刚吃完我的饭，吐出来！”
这一砸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见他没反应，郑温吟砸了一个抱枕，“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程商景侧身躲过抱枕，“那外卖貌似不是给我点的吧。”
他就是个善后的，能不能讲点道理。
“你就说你吃没吃。”郑温吟又捞了个抱枕砸过去，“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对方拒绝了你的道理提议并选择进攻。
“我对情啊爱啊没兴趣。”程商景接住抱枕，反手扔了回去，“你不如问他去。”
“我去你的。我要敢去问他就不会坐在这跟你聊天了。”她想继续砸，奈何手边已经没有抱枕。
程商景指着自己，气笑了，“是我认知有问题吗？你刚才难道不是在单方面殴打我？”
“神经病。”
“谩骂。”
神经病。
她站起身，半拽半推把人送了出去，“回家吧，我们没有共同语言。”
送走程商景，关上房门，周遭一片寂静。
郑温吟盘腿坐在床上，静心打坐。
深呼吸。
酒店空气清新剂和外卖的味道。
她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顺势躺在床上装死。
烦透了。
淡云舟烦，工作烦，和Sun签了三年合约更烦。
三年。
她总不能住三年酒店吧。
但租的话，不划算不方便。
默念两遍破财消灾，郑温吟狠下心，决定买一套。
她从朋友圈问到了中介的联系方式，把他们近期朋友圈翻了个遍。
最后拨通了正在出售江南苑三室两厅的中介电话，“您好，我想要看一下江南苑的那套房子，下午五点左右您有时间吗？”
“五点可以的，那到时候我在小区门口等您？”电话那头是温婉的女声。
“嗯。我到了给您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郑温吟盘腿开始细算自己的预算资金。
她入行时间不算短，但平时会亲手做一些珠宝，钻石和工具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且还买包，配货又是一笔花费。
赚的越多花的越多。
看完预算，郑温吟突然心虚，那套房子挂价一千二百万，她最多只能接受卖一千万。
不然刷完卡直接就跳了。
二百万，房东到底会在什么情况下做出如此绝望的选择。
真是钱包空空，双眼空空。
Sun能不能提前结钱。
郑温吟稍微幻想了一下跟淡云舟要求提前结钱的情景——“给我钱。”
算了，大不了找妈妈借。
磨磨蹭蹭到四点半才换好衣服，她带着满身家当，出门打了辆车直奔目的地。
…
…
出租车停在江南苑对面的街道。
昨天刚下过雨，枫叶散落不少，湿哒哒的，在地上黏成一片。
郑温吟撇嘴，咬着牙踩上去。
这可是小羊皮…
车开走了，抬起眼就是一块石板，用金色大字刻着——江南苑。
石板旁边站着一位年纪不大的姐姐，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工作制服。
一会抬手看看表，一会左右眨望四周。
郑温吟拨通电话，“您好，我到了。”
对面的女人接起电话迅速抬头，目光看向她时停顿了一下，右手指了指手机。
郑温吟点头，随后抬步向女人的方向跑去。
“您好，您好。您是电话里约我的那位小姐吧？”女人出声确认她的身份。
“是我。”
眼见人没错，女人松了口气，扬起笑脸又问：“您贵姓？”
“我姓郑，您怎么称呼？”
女人满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喊我张姐就行。”
“行，张姐。您喊我小郑就行。”郑温吟说。
女人被她迅速换口的“张姐”逗得一乐，说话也放开了些，“小郑妹子，你要看的那套一个人住的话有点大，也贵，不划算。姐手里有套两室一厅的，价位不错。你要不先去看看？”
“听张姐的，看！”
送上来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郑温吟跟着张姐去看了那套两居室。
房子户型好，客厅有个巨大的落地窗，采光不错。
虽然面积小了点，但她是一个人住，就没什么所谓。
她进到卧室绕圈转了转，一会摸摸床一会开下柜子。
不难看出，房主装修是用了心的，而且符合她的审美观。郑温吟越看越喜欢，问了价格后，当即拍板要签合同。
价格在预算内，装修喜欢不用换，后期只需慢慢添换家具。这可省下一大笔，还能买个包。
张姐估计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快签江南苑合同的客户，打电话给房东说了番好话，价格接着又降了二十万。
郑温吟喜笑颜开，刷卡速度更快了。
才几秒钟，八百多万没了。
真快。
合同沉甸甸的，在手里攥着，她没什么实感。
在新家里待了会，才后知后觉对金钱逝去心痛，郑温吟发了条朋友圈——钱包空空，双眼空空。
朋友圈刚发出去就得了不少赞，评论区更是热闹。
——AAA 秋：【你又买破石头了？】
——AAA亲亲亲最爱的妈妈：【乖宝妈妈给你打钱 】
——许愿愿愿：【加1】
……
W[回复AAA 秋]：【不是石头，是壳 】
W[回复AAA亲亲亲最爱的妈妈] : 【谢谢妈妈，爱你呀（亲亲）（爱心） 】
W[回复许愿愿愿]；【扣2和我一起抢银行】
……
正打算退出微信，程商景的消息跳了出来——你程心的吧：【速回酒店，设计稿 】
滑动的手指顿了顿。
郑温吟脑海中隐约想起，昨天一路上，他好像确实说了什么Sun要她的设计稿要筹备新系列之类的。
-W：【马上 】
回复完消息，郑温吟打了个回酒店的车，拿好钥匙离开了家。
进到电梯，程商景又发来了消息，她低着头打字回复。
文字编辑到一半，电梯到一楼打开了门。
郑温吟看了眼前面没人便低下头继续编辑消息，边走边发。
转角瞬间，她撞上了个人。
“嘶。”郑温吟倒吸一口凉气，揉着脑袋，改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淡云舟？”移开手看清眼前人，下意识的，她喊出了他名字。
喊完名字，郑温吟呆住了。
淡云舟温声应道：“没事。”
他们的对话或许应该到此就结束，至少郑温吟是这么认为。
但没有，她听到淡云舟声音极轻地叹了口气，随即他眼睛看着她，‘补充’完整了昨天的梦境。
“好久不见，郑温吟。”
她亲耳听到了第一处的梦境对话，亲眼见到了第一处他温柔的眼神。
还在梦里吗…
她是不是没醒过来……
脸庞温热的升腾提醒着郑温吟——这里是现实。
“好久不见。”
“淡云舟。”
话语生硬，说出口却柔和得不像话。
淡云舟的下半话没头没尾，“或许该抱歉，我昨天没有……”
“没事。”郑温吟小声说。
没什么关系的。
这又没什么关系。
毕竟，他们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多年未见的同学。
今天见面能想起来就不错了。
郑温吟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
气氛逐渐变得尴尬，分开甚久，本来就没什么可作为聊天的话题。
现在两个人默契地不肯放走对方，彼此僵持在原地，谁先迈开步子都显得突兀。
“你是要出门吗？”淡云舟另寻话题。
她点头，再开口时，不觉把话题引向另一个终点。
“打了车准备回酒店。”
“好。”
郑温吟朝淡云舟笑着挥手，“拜拜。”
“拜拜……”淡云舟应道，肩膀稍垂。
她扬起笑脸挥手告别，就像是无数次那样。
他坐在准备离开比赛场地的大巴里，看郑温吟熟练地跟每一个人绽放笑脸，挥手道别，隐隐还能听到嘴里说着期待下次。
淡云舟。
那一刻的淡云舟，和郑温吟是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人。
但这一刻，他站在了她的小世界入口。
是不是就可以稍微奢望，敲响面前的门了。
抬手动作僵硬，开口话音微颤。
这出戏明明酝酿过无数遍，在她面前还是显得生涩而拙劣。
但是淡云舟……至少现在的你，拥有了一个资格，可以敲响进入郑温吟世界的门。
这已经很好了。
而且，她还记得你。
淡云舟回头，嘴角漾着笑。
…
*
郑温吟转身走出楼道，一颗心不上不下地悬着。
她好像就这样飘飘然跟淡云舟告别了，然后坐在出租车上捂着剧烈跳动的心，一路回酒店。
在房门口看到程商景，她控制不住冲他笑。
这笑让程商景退后一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他眉头紧锁，“开门。”
虽然不可能，但他确实有些担忧设计稿了……
完全出乎意料，郑温吟打开门的瞬间就蹿进房，整个人跳到床上，明显过度兴奋。
“真是太谢谢你了程商景！”她声音夸张，双手合十呈祈祷状面向程商景，“您的呼唤宛如天神的指引……”
“消息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不等程商景回答，她又全盘自己否定掉，“不对，不对。消息还是是假的可能性比较大。”
“郑大设计师，神提醒一句，设计稿你还没给我。”程商景抱臂站在一旁，伸出手朝前弯了弯。
郑温吟瞧他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当即翻了个白眼，憋着一肚子坏水到行李箱里翻设计本。
厚厚一叠本子被递到程商景身前，他伸手接过的时候，郑温吟上下颠了两下，面露微笑：“乖乖哦。”
补充完的话——小狗乖乖哦。
程商景懒得理她，接过设计本翻看起来。视线触及到标注着Sun名字的那幅图时，他瞳孔震了震。
Sun给的主题系列为四季，而这幅图，郑温吟很明显选了春——迎春花瓣包裹着一颗小巧的淡彩黄钻，花瓣上嵌着几颗碎钻。
尤其让人眼前一亮的是戒圈，她没有采用宽戒圈，而是巧妙地将花蕊延伸，以缠绕的方式组成圈。
春。
他见到戒指第一瞬间冒出脑海的字。
迎春花。
初恋、希望、不悔。
程商景神色复杂，抬头看着此刻正抱着枕头在原地旋转的设计师本人。
她是不是有什么双重人格。
接收到崇拜的目光，郑温吟得意一笑，撩了撩头发，“怎么样，不错吧。我可不是吹，Sun请我真是最正确的决定。”
程商景点了头，出于专业问：“Sun作为新品牌，消费者的接受能力真的有这么强吗？”
你的设计好是好，但作为新品牌的Sun，猛然推出这么个价格不菲的戒指，目前的市场或许无法支撑起来。
“嗯……”郑温吟沉默片刻，“Sun是新品牌，但我又不是新设计师。放心啦。”
程商景晃了下神，沉默点头。
差点忘了，一般有名气，实力出挑的设计师，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市场。
再说，Sun也是抱着借她名气发展市场的心态才请她来。
看着程商景点头，郑温吟探身从他手里抽走设计本，做出请的手势。
此时无声胜有声。
看完了我的设计图就抓紧滚。
程商景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拨通了好闺蜜江贺秋的电话。
“秋秋！秋秋！你猜我遇到谁了，你猜你猜！”
江贺秋嗤笑一声，语气调侃：“遇到了让你小鹿乱撞的大帅哥？”
能让郑温吟如此激动，除了这个她猜不到别的。
郑温吟故作玄虚，“是也不是，你再猜猜看。”
江贺秋吸了口气，“嘶，让我猜猜看啊…”
她漫不经心看着指甲，明显没把说出的话当回事，“不然还能是淡云舟？”
吊儿郎当的语气，任谁都觉得不可能是这人。
偏是这个最不可能的名字。
对了。
郑温吟一愣。
她没料到江贺秋会猜对这么快，想着怎么也得猜一会。结果才刚一分钟，淡云舟的名字就这么被轻易说出口。
“你怎么猜这么快。人家准备的惊喜都没了。”
听到认可的回应本该激动，可对方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淡云舟身上。
江贺秋涨高了音量，“你回国了！”
“对……”郑温吟底气略有不足。
“你回国不先来找我，先去找男人？”江贺秋炸毛，“郑！温！吟！”
破壳。破壳。她哪里买的是石头，是房子！
“你完了！！！”
坏了。她原本打算安顿好再去找江贺秋来个突然惊喜的，结果被淡云舟冲昏头脑，三两句就暴露了回国的事。
郑温吟忙解释，“我这是工作。没有……”私心。
本来没有，现在…不好说。
“我不听，我不听。”江贺秋无理取闹打断，“你不来找我先去找男人，你还要讲给我听你和他的重逢。你没有心。”
“我给你带了项链，亲手设计，纯手工制作。”
哄人，这招屡试不爽。
果然，她话音刚落，江贺秋妥协了。
江贺秋：“说吧，我暂时同意他出现在你我的聊天里。”
郑温吟轻咳两声，缓缓道来……
“好久不见。”
“郑温吟。”
“好久不见。”
“淡云舟。”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江贺秋不屑，“他记得你一开始还不跟你打招呼，人也不怎么样嘛。”
郑温吟呵呵两声，“你还记得自己当初对淡云舟的评价吗？”
——长得帅，人品好，脑子聪明。
但自从知道她喜欢淡云舟之后，这评价就变了。
——制冷机，面瘫，丑。
黑的说成白的，白的抹成黑的。
无论是谁，江贺秋都觉得对方不怎么样，然后从头细数他的‘缺点’，拍着她肩膀，语重心长，“温温啊，这个还是有点配不上你，换一个吧。”
她都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组织把江贺秋给洗脑了，不然怎么谁都配不上她。
得是什么天仙才能在她心里堪堪配上郑温吟。
怕不得天王老子来。
她又会说:“太老了。”
江贺秋假装网络不好喂了两声，语调平静，“你说什么？我这边网络不好。”
叹口气，她继续说：“不是我打击你。像这种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你要学小说里拉他下神坛有你受的。”
“我前男神就这死样我还能不清楚？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他明明记得你，却还是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相认，偏是第二天又遇到才说什么好久不见。”
“这就说明他这个人不能处懂吗？”
怕她自言自语没劲，郑温吟抽空嗯了两声表示在听，往嘴里塞薯片的动作不停。
江贺秋：“以后你俩吵架，你急半天他才说一句话，你能受得了？”
郑温吟放下薯片，“其实……”
话刚脱出两个字，江贺秋打断，“别说什么看着那张脸就原谅一切的屁话，真到那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
她完全是亲身经历好吧。长得帅有什么用，不张嘴的家伙。
郑温吟欲言又止。
淡云舟比她男神帅多了好吗，能不能不要以偏概全……
而且他又不是很严谨意义上的高岭之花，初见老同学不敢认，稍微害羞一点很正常，她不也没认。
反驳江贺秋的话在脑子里冒出很多，但面对正在酝酿怒火的她，那么无力。
郑温吟乖巧张开嘴，塞了两片薯片。
江贺秋喝了口水，“毕竟过了十多年，你先好好审视一下现在对他的感情。是喜欢，还是过去得不到的占有欲在作祟。”
十年，高中的猫学长都生小学弟了，她还对淡云舟念念不忘。这是给她灌什么**汤了。
“听到没！”
“知道了……先挂了，我过两天回绵城找你。”郑温吟匆匆摁掉电话。
半包薯片搁床头柜，她逃也似地跑去卫生间，稀里糊涂洗漱一番又跑出来。
无止无休的思考蔓延脑海。
是喜欢？
是过去得不到的占有欲在作祟？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出神盯着床头柜上的手机。
怀中的兔子玩偶尾巴反复被揉捏，什么时候才会掉。
郑温吟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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