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慢从东方升起，鲜艳色彩再次笼罩大地。
暖光自然斜射进房间，照亮了一颗略显杂乱的棕色脑袋。
脑袋动了动。
郑温吟环抱手臂蒙着头，房间里放着儿歌。
“我不上不上，我不上你的当……”
放完两遍，儿歌停了。
约莫过了半小时，第二个闹钟赶上。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郑温吟从臂弯中探出头，闭着眼，兴致不高地哼了一声。
到底为什么又要早起！
在床上来回翻滚两下，她任命般从床上爬起来，晃荡着肩膀，同手同脚走向浴室。
用冷水洗完脸出来，清醒不少，但还是困。
她打着哈欠开始收拾行李。
给出设计稿后，最近倒是闲了下来，正好搬完家接着休息几天。
这种不用上班还不扣工资的日子再多来些。
…
…
一恍神，距离刚到南淮已经过去了七八天。
盘腿坐在沙发上，厨房里咕噜烧着水。
她明明只是在发呆，却不受控制地又思考那个问题。
“你对淡云舟是喜欢，还是过去得不到的占有欲。”
水已沸腾三次，郑温吟始终没有答案。
江贺秋这个问题提的太巧妙，把二十六岁的她和十六岁的淡云舟跨越时空联系在一起。
两个不相干的人，出现在一件事里。诡异，莫名又和谐。
十六岁的郑温吟可以大胆承认自己喜欢淡云舟这件事。可现在，她变得迷茫。
倒在沙发上，心情烦躁，她抓了抓头发。
平生头一次，郑温吟琢磨不透自己的情感。
水沸腾第四次。
第五次。
郑温吟‘腾’地坐起身，迈下沙发，踩着拖鞋，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啊！”
突然被地毯绊了一脚，她踉跄两步，踹了踹。
这东西放的真不是地方。
皱着眉，她叼了片面包在嘴里，悠悠晃出厨房。
坐在椅子上，郑温吟边啃面包边打量客厅。
啧。
沙发太硬，颜色太丑。
冰箱太小，不是双开门。
椅子和餐桌颜色不配套。
阳台太空应该种点花草。
解决不了问题，她现在看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郑温吟联系到上学时常合作的废品收纳公司，把能搬动的全卖了，又找人新定了家具家电，顺手把客卧改成了衣帽间。
东改西改完，家里空下大片，尤其是衣帽间，根本没几件衣服。
郑温吟见不得空衣柜，捞了套能见人的衣服，捂着心脏关上门。
…
…
商场门口。
她带着墨镜，挎起包，直奔专柜。
坐在专属休息室，小手一抬一指，钱流水似的刷出去。
正在和柜姐折腾配货，手机响了。
“喂？”郑温吟把屏幕贴在耳朵旁，“我没空陪你闹，有事快说。”
不等对方回复，她啧了两声，“再拿两个狗盆，到底下周能不能有货。”
“实在是抱歉……”柜姐依旧是官方回答。
“你什么时候养狗了？”程商景疑惑。
连续被拒绝，郑温吟有些恼火，此时根本听不进程商景的话。
反手扣下手机，她猛灌一口茶。
看着柜姐微笑:“我看你们新出了地毯，我再加两条吧。”
一条六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拼了。
柜姐脸上缓了层犹豫，道了声好表示去问问。
送走‘财神爷’，郑温吟想起刚刚接的电话，拿起手机贴近耳朵，“你找我什么事？”
程商景:“你什么时候养的狗？”
“没养狗……”
“那你要狗盆干吗？”程商景继续发问。
“别问了行不行。”她真不想再掰扯没养狗要狗盆的事了，随口胡扯，“自用行不行。”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程商景若无其事‘哦’了一声，“我在Sun面试人，有个面试者交上来的曾经作品跟你的处女作一模一样。我以为你披层人皮面具来了，想给你打个电话问问，结果不小心撞破了你的特殊癖好。”
“我真想骂你程商景。”郑温吟额角跳得厉害，“那人没面吧？”
他笑，“没面呢，你还有十五分钟时间，不然就见不到你的知音了。”
她翻了个白眼，挂断电话。
恰巧柜姐推门进来，“郑小姐，我刚问过了，最早也要两周后才能调到货。”
郑温吟站起身，抬了抬墨镜，“你到时候联系我吧。”
柜姐微笑点头，做出请的手势，“您慢走。”
…
…
正午太阳当头烈，即使是十二月也热得不行。
门口保安不让出租车进，司机只能停在路口，她下车跑过去。
还有五分钟。
郑温吟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到办公楼，额头上浮着一层汗。
她深呼吸两口气，从包里拿出纸巾，边擦汗边迈上电梯。
来得巧，卡在喊号的时候。
郑温吟弯腰示意，跑到程商景边上坐下。
脚狠狠踹了他两下。
就不能长个好心眼儿吗，明知道淡云舟在，也不知道发微信提醒她注意形象。
她是考虑后再追，不是死一遍回来再追。
-W:【你要毁了我吗】
-你程心的吧:【专心点，你的知音要来了】
【（眨眼wink）】
她咬唇瞥了眼程商景。
成心的吧。
“咳，咳。”
一旁的淡云舟轻咳两声，放下笔昂首示意，“你可以开始了。”
语调冷漠。
来面试的男生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自我介绍:“各位面试官们好，我叫陈夏，毕业于南淮大学…”
“所以，我有信心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介绍完毕，淡云舟表情依旧是那副冷冷的样子。
男生的自我介绍，拆分到耳朵里就截然不同。
我刚毕业。
我没经验。
我很自信。
他翻开简历的手一顿，停在一张设计图上，罕见地皱了眉。
很熟悉的感觉，但在印象中，设计师署名不是这个人。
他视线移到郑温吟身上，她也在看面前的男生。
托着腮，表情似笑非笑。
…
*
郑温吟皮笑肉不笑，看着陈夏，问:“我看你25年3月10号的设计很好诶，能麻烦给我讲一下设计理念吗？”
哼哼，她倒要看看，这人能扯出什么来。这可是她的处女作！对她而言有特殊的意义的一件作品。
话问出口，陈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什么，为数不多蹦出来了几个词也连不成句子。
‘出去爬山’，‘和朋友’，‘很好看’……
“嗯。”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但你这张竟然跟我十八岁的处女作一样诶。”
“你说巧不巧。”
陈夏垂下头。
瞧着他心虚，郑温吟换了个姿势，但不打算善罢甘休。
她翻看附在简历后的过往设计，啧啧称奇，“我觉得吧，你能和这么多人有灵感互通还是挺不容易的。”
“12年八月张路，19年五月陈耳东，20年十一月张路，22年六月ZH，十七号25年十一月W。”郑温吟举起一张设计稿报一次年月和人名，声音平淡。
接连报了五个，她放下设计稿，直直盯着他，“抄袭好玩吗？”
现场鸦雀无声。
几个面试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从对方脸上看见了震惊。
不是…
这么能抄？
众人齐刷刷看向自家老板，淡云舟一脸冷漠回视。
‘啪’一声从隔壁桌传来。
众人又齐刷刷转过头继续看郑温吟。
“拿别人的设计做你工作的敲门砖，自己却口口声声说是原创。你的原创就是把别人的设计图照搬然后改个署名？你尊重自己的画笔吗？尊重原创设计师吗？尊重自己吗？是不是觉得面试官全是傻子！”
饶是郑温吟脾气再好，此时也气得不行，声音几度徘徊破音的边缘。
她是能够理解他想找工作，想要钱。
但这也不能够为他抄袭开脱。
难道就他想找工作？
就他缺钱？
一抄还一堆，总共附了七张，五个都是抄来的。
她到底说什么好。
市场就是因为有这种毒瘤存在，原创才寸步难行。
尤其是稍微有点名气的设计师，你前一秒发微博，后一秒盗版开箱就有了。
真不知道这群‘神仙’什么时候才能松手放过她们这群小虾米。
“回去吧。”她叹了口气。
男生鞠躬，“对不起。”
他退出去，房间里才渐渐有呼吸的声音。
有好奇者探头问:“温老师，你好厉害啊，能这么快说出他抄了谁的设计。是不是你们设计师都有什么特殊功能啊，比如扫描识图之类的。”
职场姓氏重复率太高，再加上郑温吟对外代号是‘W’，一般都会被称温老师。
郑温吟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我是看这些图比较熟悉，悄悄发圈让朋友们帮忙认了下。”
“那也很厉害了。”周文竖了个大拇指。
…
…
陆续又面试了五六个。
设计千篇一律，郑温吟有些不耐烦。
这么些人，怎么就没个满意的。
“后面还有几位没面？”她偏头问。
淡云舟转着笔，不经意往她那儿瞥了一眼，声音低沉:“五位。”
怎么还有五位……
郑温吟托腮，笔帽反复拔开摁上。
她今天穿了身黑白配色的小香风，黑发垂在肩上，冷脸直着腰杆坐时像世家贵族的大小姐。现在伸手托腮，脸颊的婴儿肥被汇成一个小圆弧，又像只布偶猫。
淡云舟嘴角扬起笑，很快又压下去。
快速扫了眼几人，见没人注意到他的动静，收回视线端正坐好。
…
…
剩下的五个人都没有能力出挑的，唯独最后一位小姑娘，深受郑温吟喜欢。
虽然能力达不到她的要求，但态度诚恳，情商高，设计风格也很特别。
是和小姑娘可可爱爱长相不同的哥特风。
郑温吟有预感，这个小姑娘绝对会给Sun和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嘉佳，你明天来报道可以吗？”她声音柔柔的。
嘉佳点头，“可，可以的。”
“谢谢您！”临走前她鞠了个躬。
她能看出，是W老师把她留下的。
其他几位面试官看到设计图的时候明显皱了皱眉。而W，她眼睛亮晶晶地抬起来，问自己明天报道可不可以。
来Sun面试，嘉佳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觉得会被录取。
但现在，她不仅被录取，还在这遇到了W……
*
人走后，郑温吟跟着起身，“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旁人没回话，淡云舟点了点头。
走到电梯口，刚才的小姑娘还在。
嘉佳左顾右盼像在等什么人，一见到她就跑了过来。
“W老师！”
郑温吟眉梢轻挑。
都怪魅力太大，居然被亲亲粉丝认出来了。
她张开双臂准备拥抱，结果对方在离她还有两米远的时候停住了。
嘉佳脸颊通红，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支支吾吾的，“我，我很喜欢您的设计。能麻烦您给我签个名吗？”
“当然可以啦！”郑温吟向前两步，从嘉佳手里接过本子，‘唰唰唰’签好名字，“给。”
小姑娘在拿到签名的时候在愣神，郑温吟突然伸手抱了抱她。
“加油哦，你的设计很棒！”
声音不轻不重，但格外有力量。
这是当年导师对郑温吟说的第一句话，现在被她记下来，送给了别人。
抱完人，郑温吟像是忘记了一样，笑着歪了歪脑袋，“你要下楼吗？”
“……”嘉佳突然反应过来，耳尖红得滴血，“……要的……”
“那走吧。”
*
…
和嘉佳聊天的这会，房间里的其他人在确认名单后都出来了。
大家心照不宣地闭嘴，看着郑温吟‘调戏’小姑娘。
“没看出来啊，温老师人还挺……”周文尴尬笑了两声，“挺好的。”
淡云舟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轻‘嗯’一声。
众人:“嗯？”
“嗯，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
原来是前缀…
几人点头，先后离开。
淡云舟没有挪动脚步。
视线明晃晃地留在她刚离开不久的电梯口处。
他不是一个善于嫉妒的人。
可现在，他们明明是没关系。而他，竟然又开始嫉妒。
嫉妒的要发疯。
谁都能让她这样对待吗…
就像当初比赛时，面对毫不相识的对手被诬陷，她站出来维护他没作弊一样。
她好像很喜欢对所有人怀抱最大的善意，觉得世界是阳光灿烂的。
她总这样。
淡云舟滞在原地，最后转过身。
他刚才，面对那个面试者的时候，也把人划归到了录取名单中。
所以到底有什么好嫉妒的。真是不理解。
他迈动脚步向前走。
光影交错在身后，如同大网，裹着他，扯着他。
影子被撕成碎片，淡云舟固执地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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