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恩大学图书馆有一栋附属建筑，作为档案馆，陈列着到期后被解密的机密文件，还有历次下议院会议的档案资料。
谢小池站在密密麻麻的书架中间，搜寻育幼院登记年龄限制修改的相关文件。抽出数份档案，她一边走，一边低头打开手上的材料。
“哟，你也来查资料？这是又开始对学术研究感兴趣了？”
一个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用听起来充满阴谋意味的语调，向她搭话。
谢小池对这个标志性的声音可太熟悉了，头也不抬地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李教授。”她翻完一页才抬起头，“您怎么来档案馆了？”
“我是教授，是学者！来图书馆很稀奇吗？”李虚被她质疑的眼神盯得破了功。
谢小池算了一下时间。
“是为了指导毕业论文吗？”
“哎，我怎么就不能是为了搞研究才跑过来的？”
“有这个时间，您会选择多找几家报社的主编吃饭。”
“报社？谢秘书，在内阁待久了，落伍了吧？”李虚得意地笑了，“现在我都跟新闻主播，还有各大新闻APP的负责人打交道。”
“所以，您还是没在搞研究。”谢小池探头，朝李虚身后的大书桌旁，围坐得满满当当的导师小组学生打了声招呼，“师弟师妹们好。”
李虚“哼”了一声，对自己的学生介绍道：“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谢师姐。”
“咦，谢师姐？”最靠近他们的一个男生惊奇地看着谢小池，“您就是传说中，第一个选李教授做导师的勇士？”
“怎么说话的？选我做导师有什么问题？她这叫目光长远。你见过二十四岁的次官级秘书吗？呐，这就是，活的！我指导出来的！”
“哇哦！”刻意压低音量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一帮学生蠢蠢欲动地跑过来，想跟谢小池握手。
“您是次官级秘书？”
“文官俱乐部的会员上周还在吹嘘，在咖啡厅里跟助理次官搭上话了。我们也可以吹，我们的直系师姐在公示组里！”
“李教授。”谢小池截住李虚还待出口的吹嘘，“您太高调了。”
“做人就是要高调，一身才学不展示出来，捂脑子里发霉吗？我看你们这帮文官整天缩头缩脑的，就觉得难受。这么有本事，干嘛低调？”
谢小池也不能真的不给自己的大学导师面子，只得去跟李虚导师小组的学生聊了几句。
随着非公学毕业生在蒂恩大学的学生中间，占比越来越高，李虚的导师小组现在是不愁招不到人了。
李虚也发挥了他出色的死皮赖脸水平，成为了政治系毕业论文评比委员会的钉子户，带着这些没有靠山，也没有人脉的非财阀出身学生，一年年地全数拿着公正的论文成绩，顺利毕业。
他今天带过来的还只是其中一批——他的导师小组设了三个分组，学生们轮流跟他出来查资料，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他们毕业论文。
好不容易跟热情的师弟师妹们寒暄结束，谢小池才捧着资料，坐到窗边的一个位置，边翻阅边问李虚。
李虚在她对面落座。
“李教授带了这么多非公学学生，有没有找到一两个好苗子？”
“能考上蒂恩大学的，哪个不是好苗子？”李虚觑着她的脸色，“怎么，你也想收小弟了？”
“作为女王陛下的卑微公器，我哪有结党的立场。”
“可我怎么听说，女王陛下的卑微公器，快在下议院，弄出个应党来了。”
“下议院哪来的应党，不是只有牛党跟鹿党吗？”谢小池做困惑状，“难道我真的落伍了？”
“不过，文官确实不宜过多关注政党事务，多出来个什么党我不知道，很正常。”
“哼，我的本事没学上多少，文官避嫌那套倒是玩儿得溜。你不收小弟，问我有没有好苗子做什么？”
“鹿党的票仓岌岌可危，这是他们的机会。”谢小池用下巴示意师弟师妹们所在的方向。
“哦……”李虚笑得意味深长，“看来鹿党这回，是真把你得罪死了。确实有几个混下议院的料，你抽空回政治学院，我带你见见？”
“好说。”谢小池合上资料夹，打算去换一批继续看。
“在研究什么呢，这么认真。”李虚伸长脖子一看，“你对修改育幼院登记年龄的议案感兴趣？”
“您了解什么内情吗？”瞥见李虚卖弄的表情，谢小池复又坐下。
“嘿，这事儿，懂得都懂，不懂也别多问，问就是不好说……”
“教授……”谢小池只得讨好作揖，做足请教的姿态，“您就别卖关子了。”
“好好好……”李虚下意识地想要端起咖啡杯，故作深沉地喝上一口，摸索了一会才发觉这里是档案馆，不能带饮料。
他也不表露出尴尬之色，若无其事地倾身向前，语气低沉地开始讲述，关于这项修正案的密辛。
“鹿党上台之前，长冬郡南区对北区的控制力度，没有现在这么大，北区还是有几家看得过眼势力，其中就有一家地产商，姓王。”
“那时牛党也在扶植长冬郡北区势力，跟南区的鹿党系财阀叫板。牛党为了替这家姓王的地产商撑腰，承诺把一个育幼院大楼的租借项目给王家。王家好不容易按照教育部跟地区发展规划部要求的规模，把大楼建到一半，鹿党那头就在下议院提议，修改育幼院登记的年龄限制。”
“原本是三岁到十五岁的孤儿，都可以登记到育幼院名下。鹿党提出议案，要改成三岁到十岁，这份议案被最终通过。这么一改，规划上就用不上这么大栋建筑了。最后牛党内阁被鹿党盯着，改租了另一栋大楼。”
“王家为了育幼院项目，那是下了血本的，借了很多钱。内阁不租大楼了，他们只能把那栋半成品大楼，当做预售商品房往外卖，边卖边建。”
“可是你想想，那栋楼原本是要拿来给育幼院用的，能有什么好户型？能卖多贵？卖了好多年都没卖完，王家也一直没钱把楼建完。”
谢小池在李虚的指点下，找到了隐藏在档案馆深处，关于牛党跟王家之间往来的解密文件，恍然。
她的母亲冯女士，就是用她父亲的赔偿金，买下了王家大楼的一个单间。
怪不得冯女士火急火燎地就付完了全款。在这个地段，能买到这个价格的商品房，确实划算。
“那王家最后怎么样了？”谢小池追问。
“这就要说到当时新依附鹿党的钟家，他们之前就一直在跟王家抢地盘。在王家快回完血的时候，钟家在鹿党的设计下，给王家少爷设了套。王家少爷把王家的资金亏了个精光。王家主受不了打击，来不及把楼建成，就从大楼的楼顶上跳了下来。”
谢小池在心里默默补充，王家主跳完，她的母亲也在那栋楼里遇害了。
真是名副其实的凶宅。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鹿党当时，极力维护给王家下套的钟家。
因为鹿党才是真正躲在幕后的始作俑者，应家如果要帮她报仇，对付钟家，钟家就必然会把鹿党招出来。
“您怎么会这么清楚这件事的始末，还知道王家人的下场？”谢小池疑惑地问。
“还不是应氏，莫名其妙就对王家人的事儿特别感兴趣。当时应氏的掌权人满世界找节目组追踪调查，最后找到我们节目组头上了。”
“可惜我们调查完，夜相内阁在中枢也上了正轨，那期节目被电视台死死往下压。应氏那时还没跟鹿党翻脸，鹿党发话，应氏也反抗不了，那期节目就这样被压了下来。”
谢小池沉默好一会，才道：“……原来如此。”
“你不是跟应家私交不错？你知道应氏当时为什么突然查这事儿吗？”
她知道的。
她还通过李虚的叙述发觉，她正打算放弃的这段感情，它持续的时间，比她知道的还要长。
如果她永远不回应，无论应世阳是多早开始喜欢她，那都与她无关。可她回应了，这段感情的起算点，就要追溯到他最开始喜欢她的时候。
原来，已经九年了。
“您自己没问？”谢小池的语气有些飘忽。
“忘了……正好，我今天约了应总喝咖啡，顺便问问。”他从档案馆的窗台往下看，招呼了一声，“应总，你到啦？我马上下来。”
应世阳站在浓厚的树荫下，抬头，与坐在李虚对面的谢小池，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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