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山一代地处荣、黔两朝交界,数月前兴起一个传闻,说西山上密林深处,常有哀嚎之声,闻之似兽非兽,痛极难耐。
既是传闻,有人信其有,亦有许多百姓对此嗤之以鼻,只当是无聊之人哗众取宠,以讹传讹。
邓老三便是这其中之一,他是个樵夫,常年行迹于西山、南山,以砍柴为生,表示未曾听闻。
这日晌午,邓老三惯例上山砍柴,路过村口,便见何家老大并吴家老幺聚作一团窃窃私语。
邓老三一贯视二人为无物,因二人常年混迹于街市,游手好闲,尤喜听风是雨,夸大其词。
西、南山上哀嚎之声传播如此之广,大半功劳须得归功于二人。
邓老三见二人围成一团鬼鬼祟祟,点头哈腰,便知绝无正事,遂偏头无视,欲从旁而过。
哪知二人远远瞧见邓老三便挥手招呼,大呼小叫,不知情者还道三人关系匪浅。
唯邓老三清楚,两人准是要和他宣扬西山密林中的哀嚎之声,并以此为乐,自觉见多识广。
邓老三此人,算得上有点教养在身,见二人挥手招呼,便强忍心中腹诽,停住脚步。
只见何老大笑容可掬,伸手拍了拍邓老三肩膀:“老三,又上西山砍柴啊?还是须当小心些,我听说今日西山上密林深处的哀嚎声更大更猛了。”
这方话音方才落下,那方吴老幺又接过话头:“是呀!老三,你换个地势砍柴去吧,小心误入那密林中,遭了不好的物事,那才倒霉呢!”
说罢,脸上配合着露出惊悚之色,好似邓老三此番上山必会与那密林中的可怕怪物狭路相逢,有去无回。
邓老三越听心中烦躁更甚,对传闻的真实性又多了几分怀疑,更觉是二人瞎掰谣传来的,便理也不理,“哼”了一声扬长而去,不再理会身后抱作一团唧唧咋咋的何、吴二人。
西山树林稠密,邓老三惯常于林木稀疏且离道路稍近处砍柴,一是图方便;再者,邓老三深知树木茂密之地多虫蚁。
今日他在村口听了何、吴二人的嬉笑取闹,心中便生出几分不信这个邪的胆量。
心道既然有人谣传西山密林中有哀嚎声,倘若我今日闯进去发现并非如此,便能破了这愈传愈广的谣言,还能为这村里的百姓做一桩好事。
邓老三心中这番思考,腿上便朝着西山木林深处走去。
在密林中穿梭了大半个时辰,邓老三开始后悔自己今日的冲动之举,耽误时辰不提,万一真有意外发生,此刻这般环境,逃命都难。
想到这里,邓老三意识到自己竟然心生畏惧,产生了退缩之意。心下又不愿承认自己乃胆小怕事之辈,便壮了壮胆子继续往树木深处钻去。
时值仲夏,邓老三穿得单薄,却已是满身满脸的汗水以及被树枝野茅刮出来的细密伤口。邓老三心中七上八下,忽闻远处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果真闻之似兽非兽,痛极难耐。
邓老三此刻心里纠结,几欲下山,又好奇心作祟,兼之心中还仅存的一丝为民造福之感。他抹了把脸上汩汩滴落的汗水,深吸两口气,迈开脚步往哀嚎声来源处钻去。
徒行数百步,一个山洞立于眼前,周围是高低不一的野茅与树木,足一人弯腰低头可进,哀嚎声正由此洞口传出。
此刻,邓老三的心脏狂跳如雷,心中升起一股如同铡刀逼近脖颈般的冷冽寒气,好奇心挫败了内心的恐惧,他哆嗦着腿走近洞口。
邓老三往前爬行了数米,便闻水滴落地之声。他朝水滴声响的地方看去,瞧见了一排铁栅栏,是个监牢。
监牢中,一个孩子四肢被缚,绑在刑架上,杂乱的卷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面如死灰,已是奄奄一息。
邓老三正欲走近一探究竟,便听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他迅速藏身于一块石头后,露出一双眼睛。
一个容颜娇媚的年轻男子映入眼帘,他左手拎了一个红漆木质食盒。身后跟着四名同样娇媚如斯的年轻女子,一齐走近监牢,众人皆身着天青色圆领长衫,领口处绣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
青衫男子用钥匙打开监牢,提着食盒便走了进去,又回头吩咐其余几名女子守住监牢铁门。
邓老三心中疑窦顿生,先前他还当这些人是给牢中孩子送吃食,此刻见状便觉不像。
只见那青衫男子打开手中食盒,从里面取出一枚暗红色荷包,再慢条斯理地打开,遂又把荷包的敞口处朝着那孩子的脖子凑上去。
此刻,邓老三才发现,监牢中那孩子脖子上有一条三寸长的伤口,像是被利器割伤,心中惊疑,这样还能活着?
接着便发生了让邓老三差点魂断当场的一幕。
只见从那青衫男子手中荷包里爬出十数只红背蜘蛛,邓老三认得这蜘蛛,叫棺材蛛,常听村里的老人提起。
剧毒。
那十数只蜘蛛慢悠悠爬上孩子脖颈,全部聚集于她脖子上的伤口处,像是在吸食孩子的血液。
此刻,邓老三听清了西山密林深处哀嚎声的来源,也深知传闻非虚。
邓老三心中的惊恐迫使他忘记此刻的处境,一声被掐住咽喉的呜咽呼之欲出,被他情急之下咽了回去。
但为时已晚,原本身在监牢之中的青衫男子飞身掠至邓老三眼前,速度极快。以至于邓老三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对方一只手掐住脖子,几欲断气。
青衫男子掐住邓老三脖子往后一带,邓老三便摔在石壁上,只听“啪”的一声,似有脑浆迸裂。
青衫男子处理完邓老三,迅速返回监牢。只见原本聚集于孩子脖子上的蜘蛛只剩下一只,眼见着最后一只也钻入伤口。
那三寸长的伤口于瞬息之间愈合,只余一条细长的猩红色细线。
身后的几名青衫女子浑身微微颤抖,似是对眼前的景象惊恐不已。
青衫男子偏过头厉声喝道:“废物!第一次见吗?”
他说这话时声音娇媚,却透着比那棺材蛛更让人恐惧的阴冷幽怨。
忽然,那几名青衫女子抱作一团,惊声尖叫起来。
那青衫男子正欲出声呵斥,便感有一物轻抚住他的头顶。他尚未来得及仰头看去,只听“咔嚓”一声,青衫男子的头擦着肩膀滚落在地。
几名青衫女子见状,慌乱之余欲转身逃命。
只见原本被缚住四肢囚于监牢内的孩子已闪身至眼前。
“一、二、三、四。”颈骨碎裂的动静于山洞内传来。
四名青衫女子应声而倒,较之先前那青衫男子,留了个全尸。
邓老三闭眼前,见到的便是受困于监牢中的孩子陡然睁开双眼,只手拗断了那青衫男子颈骨。
-
黔朝王庭。
黔成王于大殿内接待荣朝前来接质子的使团。
一名内侍突然走进殿内,虽是行为从容,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焦灼。
那内侍行至黔成王身侧,垂首在他耳侧低语二三。
黔成王闻言,面色一沉,遂偏头低声吩咐了几句。
内侍顿时面露惊惧,又飞快按下,轻轻点头,随即退出殿去。
黔成王站起身来,笑容可掬,向荣朝使团众人拱了拱手,道:“卿谣公主到了,孤去交代几句,还请各位稍作休息。”
遂快步离去。
他口中的卿谣公主是黔宁王之女,这位黔宁王乃黔朝上一任君王,亦是黔成王的长兄,数月前崩。遂黔成王继位。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荣朝使团的人久久不见黔成王回殿,内侍也未前来禀报,心中皆是疑惑不已。
也不知那位即将送往大荣朝为质子的卿谣公主准备得如何。
只闻窗外风声猎猎,宛如狼嚎。
忽闻殿外一阵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渐近。
荣朝使团众人尚未看清来人,便纷纷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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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一年,六月十四日。
荣朝,凌州。
边塞的太阳毒辣得很,光芒划过林密的远山,铺洒在这荒凉的凌州大地上。
忽闻一阵马蹄声传来,尘土飞舞,卷起一层灰色的云幕。
她下意识阖上双眸。
一行骑队自山涧的官道疾驰而来,领头的年轻将军墨发高束,银色软甲裹身,黑色风衣随劲风扬起,兜鍪下隐映着一双星月般明亮的眉眼。
马队疾驰而过,周围腾起的灰色烟云笼罩了整个山涧。
领头的将军忽然掉转马头,似乎发现了什么,策马转身行至队伍中段。
身后的一名年纪稍轻的副将立刻勒紧缰绳,跟了上去:“将军,可是有什么发现?”
江凌安翻身下马,径直行至路傍,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野草肆意生长的山坡上,横陈着一头猛虎尸体,血肉翻飞,腥气弥漫。
距离猛虎尸体不到一米的草丛里,蜷缩着一个孩子。泼墨青丝凌乱纠结,衣物早已污浊不堪,只剩暗红的血迹和满身泥垢。
江凌安快步踏上杂草丛生的山坡,行至那昏迷的孩子身旁,轻柔地将她抱起身来。
身后那名副将见状,也紧跟着跃下马匹,快步赶到江凌安身旁。
待看清被江凌安护在怀里的孩子,副将压着嗓子惊呼了一声:“啊呀!将军,还活着吗?”
江凌安伸手探了探怀里孩子的口鼻,气息微弱,松了一口气:“还活着,需尽快就医。”一语方了,他脱下身上的黑色披风,将孩子裹了起来。
江凌安双手抱着孩子往前一置,把孩子递给副将。
副将双手僵硬伸到身前,仿佛摊上了个易碎品,不动也不晃,见江凌安转身欲走,着急喊道:“将军,我……我……”
江凌安侧过脸,容颜神采奕奕,他轻笑出声:“一个孩子,竟是比你杀敌用的兵刃还沉?顾柠,抱她上马,带回去给你养。”
江凌安头也不回地跃上官道,飞身上马,他一抖缰绳,朝着前方疾驰而去。笑声如夏日清泉萦绕山涧。
顾柠僵在原地,走亦不是,不走更不是。
眼见同袍挥鞭策马,消失在视线外,他才回过味来自己掉队了,遂即刻捧着孩子迈上官道,跨上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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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凌州大营,除了风声和远处山林偶尔传来的鸟鸣,唯余灯笼的微光在黑夜里窜动。
轮值方毕,军营中的将士们用过晚膳后皆已歇息。
江凌安寻营归至营帐,未及卸甲盥洗,营帐门便被人敲响。
“将军。”
江凌安方一打开门,顾柠便快步迈入营帐内,见江凌安正解带宽衣,他又倏地顿了脚步。
“将军,惊云山庄有密函到。”顾柠将握在手里的一个信筒递与江凌安。
惊云山庄乃一民间情报机构,庄主云鹤祥,年约六十,白发如仙,精通医理。
且说这惊云山庄的庄主,实乃一人物。除却那名震天下的惊云山庄,膝下二子皆得其真传,精通医理,却已双双离家多年,与庄主断了往来。此事常为云鹤祥的旧识好友于昀京城中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那密函的封口用一枚红色封蜡严密封住,封蜡上雕刻有一朵纤巧的如意云纹。
江凌安伸手接过密函,拆开来迅速扫了眼上面的内容。
顾柠素来擅长察言观色,见江凌安神色间隐隐透出几分凝重,便谨慎问道:“将军,出了什么事?”
江凌安缓缓抬眸,视线从密函移开,剑眉微蹙,深邃的眼眸如夜空般幽深静谧,不见丝毫波澜。
江凌安神色微凝,沉声道:“大荣派往黔朝接质子的使团在回京途中遭遇劫匪,尽数丧命。”
顾柠瞠目结舌,脸上震惊之色久久未散,过了片刻才勉强开口:“那……那位质子……黔朝的公主也……”
江凌安将信纸收起,目光微沉:“不知所踪。”
江凌安从密函中抽出一张极小的信笺,待看清上面的内容,他原本蹙起的眉梢染上一抹愠色。
顾柠疑惑地问:“将军?”
“啧!黔朝这位新任君王胆子不小。”江凌安带着几分嘲讽道。
顾柠愈发摸不着头脑,便追问:“将军,此话怎讲?”
江凌安凝眉,道:“质子潜逃,大荣派往黔朝接质子的使团有去无回。”
这正是惊云山庄探得的真实消息,然黔朝给大荣的解释却是使团于返程途中遭遇劫匪。
提及此处,江凌安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顾柠:“前几日带回的那个孩子,如今安置在何处?”
顾柠听他这么一问,心里顿时回过味来,回道:“属下已托医女阿兰照料。”
他眨了眨眼,似有不解,继续道:“将军,您是怀疑?可……”
阿兰是凌州大营中唯一的女子,托稚子于她照料,实乃妥帖。
江凌安摆了摆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江凌安道:“密函上提到,那位黔朝公主年方十八,容华绝代。”
顾柠微微张嘴,听至此处,似有些未尽之意,问道:“将军,这就没了?”
江凌安应了一声:“嗯。”旋即自密函中抽出一张笺纸,补充道:“惊云山庄确然不负盛名,附上了那位黔朝公主的画像。”
江凌安说罢,轻轻挑了挑眉。
顾柠见他神情如是,旋即好奇地凑上前去。
“啊!”顾柠的嘴型张得愈发圆了。
当真是容华绝代。
江凌安偏头扫了他一眼,遂收起画像,仿佛没注意到顾柠那道意犹未尽的视线。
顾柠讪讪一笑,又忍不住开口探询:“将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张贴告示寻人?还是暗中……”
江凌安:“先暗中查探,不可张扬。待京城的消息到了再另作打算。”他将信函小心收起,遂朝顾柠顾柠微微一抬下巴,“去看看那孩子。”
顾柠领命,转身打开门让了出去。
-
二人行至阿兰的营帐前,顾柠轻轻叩门,很快便有人迎了出来。开门的却是老军医。
顾柠傻狍子一般怔在原地。
随行其后的江凌安提起他的后领,将他拎到一旁,吩咐他回营帐。
江凌安低头走入营帐,看到老军医满脸愁苦,便开口询问:“老军医,情况如何?”
老军医沉重地摇了摇头,眼角的皱纹如同久经风霜的旧书页,透着饱含岁月的慈祥。
他叹道:“没伤,没病,却脉象极乱。像是……”老军医顿了片刻,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刻了些,“倒像是中了蛊毒。”
这位老军医身为大荣皇宫内的顶尖御医,医术精湛,声望颇高。当年江凌安自请至边塞——凌州为守将,因而大荣皇帝赐了老军医随行。
江凌安似有所虑,眸中掠过一抹明显的怀疑之色,未尝即刻回应。他走到床榻边,轻轻探了探那孩子的额头。
滚烫。
阿兰为这孩子清洗一番后换了身合适的衣裳,瞧着顺眼了许多,模样大约十岁左右。
这孩子面色煞白,病容尽显,一头如泼墨般的浓密长发杂乱地铺在枕席上,堪堪比刚捡来时多了几丝活人气息。她脖颈上靠近锁骨的地方隐约可见一条三寸长的猩红细线。
江凌安凝眸注视那抹猩红色,眸中流露出一丝疑惑,遂偏过头问身旁的老军医:“老军医,她这脖子上是什么?”
老军医闻言,耐心地解释道:“老朽仔细查看过,不是伤口,也不是纹身。依老朽的经验——这应当是一个胎记。”
听闻此言,卿谣的脸庞在枕席上蹭了蹭,像是刚睡醒,她缓缓掀开轻薄眼皮,眉眼间尚且萦绕些许睡意,眸光显得模糊。
江凌安默然打量她片刻,见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眸,身体微微紧绷,神色中透出几分不安,整个人略显呆滞而了无生气。
旋即江凌安在床榻边坐下,他面上神情几近柔和,轻声道:“你醒了。”
卿谣未尝回应,一双眼眸似明月般清澄天真,眨也不眨地定格在江凌安的面孔上,不禁心生疑虑。
她被带回凌州大营已逾十日,期间除却副将顾柠或带上吃食偶来探望,这位大将军未尝露面,今日因何前来?
江凌安像是生出了几分好奇心,他伸出一只手在卿谣额前晃了一晃,打了个响指,“啪。”
江凌安:“你叫什么名字?”
卿谣的肩膀微微瑟缩,面露不安,怔怔地望着江凌安。
江凌安见她沉吟不语,却是见多不怪。他十八时岁赴凌州任守将,至今已逾五载,深知边塞艰苦。只当这孩子在荒山野岭遭了什么了不得的罪,受了惊吓。
他也不再多问,只是轻轻为她掖了被角,动作神情形似个慈祥的老父亲。
江凌安语调亲切,紧接着道:“我叫江凌安,是荣朝的大将军。”
营帐门倏地被人从外面拉开,阿兰立于门口,见到帐内的人,不觉愣了一瞬。
帐外凉风习习,穿过敞开的门帘吹进营帐,帐内烛火摇曳,驱散了夏日白昼的闷热
江凌安抬眸望向帐外,一弯明月悬于静谧穹宇——宁静而柔和,他低下头凝视床榻上的孩子,似有所思。
江凌安:“今后,你就叫凌月可好?”
卿谣眨了眨眼,木呆呆地望着江凌安,似在思虑什么,片刻后,她微微一点头。
如今光景,她正缺一个名字、一个身份。
江凌安的神色略显惊讶,又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哟”了一声,低笑出声,“甚好,不是个傻子。”
老军医同阿兰在一旁也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江凌安遂又朝阿兰点了点下巴,转而对凌月道:“你如今与阿兰同住,算得上些许缘分。”
凌月心觉疑惑,将视线从江凌安身上转移到阿兰这头,便见阿兰面露羞赧,一张白皙面皮染上点点绯红。
“昔日也是大将军带我至凌州大营,是诸葛禹老将军。”
阿兰提及的这位诸葛禹老将军原是凌州边塞的镇守将军,然前些年战死……
“将军。”去而复返的顾柠立于门外,轻声喊道。他大步迈至江凌安身旁,低声汇报:“将军,大皇子的车马已过义州。”
前日江凌安接获京城来的奏疏——大皇子深感边塞将士艰苦,请命前往凌州犒军。
义州距离凌州约二百余里,算着时日,约莫再过五日,大皇子的车马便能抵达凌州城。
江凌安闻言,回过身朝凌月轻轻一点头,温声道:“我先走……”
一语未了,一道劲风乍起,裹挟着一抹光影席卷而来,劲风散尽,营帐内床榻之上空无一人。
凌月觉察一阵劲风拂面,她已身处于凌州大营后方的一片栎树林中,栎树林密,枝繁叶茂而遮天蔽日。
眼前那人身着一袭天青色圆领长衫,领口处绣一朵含苞欲放的兰花。
那身服饰过于刺眼,凌月身陷西山监牢数月之久,每逢睁眼,必然可见。
此人正是沁兰山庄的人,看其身手、行迹,恐是那位常年隐匿行踪的庄主。
据说那沁兰山庄庄主善医理、蛊毒,精通易容之术,无人见过其真实形容。尤对蛊毒之术痴迷不已,已至癫狂之界。
传闻中,沁兰山庄与黔朝王庭狼狈为奸,缘是黔朝王庭的掌权者自愿献上活人,以助其练蛊。
“妙啊!妙极了。”
那庄主眼眸清明,面色喜悦,无端对凌月频频赞叹,宛若邂逅了一枚世间罕见的稀世美玉。
凌月遇上此人,心中暗暗叫苦。从对方的神情与言辞判断,似已认定她便是黔朝那位不知所踪的卿谣公主。
那庄主不待凌月作出反应,遂轻身掠至凌月面前,伸手触碰她锁骨处的那条猩红色细线,动作细致轻柔,神似一位摸骨算命的老先生。
旋即他又倾身凑到凌月颈侧,鼻尖贴上她脖颈处的细腻肌肤,那庄主深吸一口气,叹道:“不愧是沁兰山庄炼出的第二个成品,当真是……味香气馥。”
凌月眉心轻蹙,略微侧头躲闪对方扑在自己颈侧的温热气息。她思绪翻涌,却面染懵懂之色,好奇问询:“第二个什么?”
那庄主敛去面上喜悦之色,质疑道:“你叫什么名字?”
“凌月。”
“凌月?好名字。”
那庄主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抚摸凌月的头顶,指如修竹,姿势缱绻,顺着她的后脑勺轻轻下滑,宛如家中长辈怜爱膝下儿孙。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倏地拽住凌月的一缕泼墨青丝,仿佛倾尽毕生力气将她往上提起。
凌月遽然双足离地,头皮似欲裂开,然理智叫她放弃反抗,一双眼眸似秋水盈盈,倏尔泛红,娇弱可怜。
神思恍惚间,凌月忆起西山监牢里,那个被她拗断脖颈的青衫人,或是这位庄主的下属。
凌月尝尽青衫人的手段,虽于那日徒手诛杀数人,然全身皮肉骨血俱痛,已是强弩之末,保命而已。
若当下与这庄主交手,虽可保全性命,后续打算或悉数落空。
思及此处,凌月眼眶红润,泪水盈满,竟是抽抽噎噎地哽咽出声。珠泪垂落,顺着面颊滑落至下巴,又飞快跌落。
那庄主见状,眸中漾起明显的疑虑,旋即松开攥住凌月青丝的左手。
凌月骤然跌入野草丛生的泥地,如墨青丝连同头皮被对方扯掉一大片,鲜血沿着发丝与泪珠交融,顺着面颊滑落。
凌月略微仰首,两汪噙满泪珠的眼眸盯着对方,面上浮现无尽懵懂与委屈。
那庄主靠近几步,用手中折扇挑起凌月的下巴颏,宛若在验收一枚方才制成的美玉。
沁兰山庄庄主深谙蛊毒之术,若是身中蛊毒之人,身手不凡、力大无穷,且耳聪目明强过常人数倍;或神智俱损,沦为供人操控的无知傀儡。
“凌月……”
低洼处传来几声迫切的叫喊,那庄主闻言,遂抽走折扇,转身朝喊声的来源处行去。
江凌安一抬头,遂迎上一名身着天青色圆领长衫的年轻人,和对方那眉梢眼角尽显的欢愉。
那庄主居高临下,未语先笑,倏地拉起身后摔于泥地里的凌月,拥在怀里,轻抚她的肩背,宛如呵护他最怜爱的幼女。
他猛地用力将凌月摔向江凌安。
江凌安伸手接住,听闻那庄主嗤笑一声,“还望将军好生照料。”未及众人作何反应,遂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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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水中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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