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埋在江凌安颈侧,纤细手指紧紧搂住江凌安的脖颈。
她抽噎不止,泪珠、鼻涕混着头皮上滴落的鲜血汩汩滑过苍白面颊,悉数被江凌安脖颈处的皮肤和外袍领子沾了去。
江凌安的右手虚虚搂着凌月,左手不知该安放于何处,僵硬落于身侧,面上漾起鲜少于外人面前显露的不知所措。
他瞧着凌月此刻的反应,似是真的吓坏了,遂出言轻声安抚,“吓着了吧?”
凌月已然止住哭腔,唯余轻轻抽噎,纤长眼睫沾染几滴晶莹珠泪。她眨了眨眼,一滴泪珠顺着如玉面颊滚落至前襟,消失不见了。
她声线微弱如蝉翼,“嗯,吓死我了。好疼啊!”
江凌安将凌月抱上床榻,身形略微前倾,凑近细致查看凌月头顶的伤口,赫然可见一条三寸来长的血口子,那一片青丝连着头皮被扯掉了。
江凌安先前只见凌月头顶滴落的鲜血,未曾料伤口竟如此严重,无怪这孩子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儿来。
江凌安安抚似的拍了拍凌月的肩膀,轻缓而有节奏,“一会儿让老军医给你瞧瞧。”
见凌月沉吟不语,将凌安似欲分散她的注意力,遂轻声玩笑道:“不喜欢老军医?他老人家是年纪大了点,性情略微古板。让阿兰给你瞧瞧,你们二人同住一屋,关系亲近。让她给你瞧瞧,可好?”
江凌安言及于此,竟带了几分老父亲哄年幼闺女的宠溺口吻。
凌月抬眸望他,方才哭过的眼眶通红,莹白面颊泪迹斑斑,委委屈屈地朝江凌安点了点头。
江凌安眸色幽深,视线虚虚落在凌月身上,斟酌着字词,“凌月,方才那人……你认得吗?”
凌月颔首垂眸,闻言心下一沉,“我……不认得。”她颤声回道,遂抬眸打量江凌安,眸中漾起一丝委屈。
“他亦并未说认得我,却是说些奇怪的话,还把我摔在地上。”最后几个字混着哽咽声一起挤出来。
江凌安眼底的疑虑未散,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不忍,遂轻声安慰:“无妨,先让阿兰为你清理头上的伤口,其余的事日后再谈。”
江凌安这番话让凌月的心情愈发沉重,日后再提……
她心中暗忖:虽不曾识得方才掳走自己之人,然却知那人乃沁兰山庄庄主。如此情形,如何方能说得清楚?
江凌安起身步出营帐,吩咐今日值守的将士增派人手,加强防守,遂遣人前往医帐寻阿兰。待诸事吩咐妥当后,方才折返。
江凌安遥遥便见于阿兰营帐外踱步的顾柠,行至近处,询问道:“如何了?”
顾柠:“将军。阿兰正为她清理伤口。”
江凌安示意顾柠轻叩营帐门,闻得一声“进”,遂推门而入。
阿兰已为凌月清理完伤口,妥善包扎了,遂端着浸满血污的木盆出了营帐。
江凌安行至床榻边,稍微倾身探了探凌月的头顶,纱布上浸出点点血渍,青丝如云混着干涸的血液凝结成绺铺在枕席上,额角还沾了一抹血痕。江凌安遂转身欲取热水将那抹血痕擦净。
方迈出数步,床榻上的人便有动静。
江凌安旋即回身,只见凌月侧身佝偻作一团,脖颈微微往后仰起,露出一片娇嫩皙白的肌肤。
锁骨处那条猩红的胎记似在膨胀,缓缓裂开,留下一道骇人而狰狞的豁口。
江凌安眉心倏地一跳,僵在了原地。
原本候在营帐门口的顾柠见状,连忙凑到江凌安身旁,被眼前的景况骇得结巴了起来,“将……将军,这,她这,怎回事啊?”
江凌安回过神来,沉声吩咐,“速去请老军医。”
顾柠忙不迭转身跑出门去。
凌月猛地在床榻上支棱起身子,脖颈处裂开的那条口子颜色猩红,却不见鲜血溢出。
她五官扭曲,瞧着痛苦极了,本就煞白而病态的肌肤几近透明,口中发出痛极难耐的呜咽声。
江凌安抢步上前,欲让她躺回床榻上,指尖方才触碰到凌月的胳膊,顿觉犹如被火舌燎了一般,烫人得刺痛,他倏地抽回手。
凌月宛若浑身力气丧尽,遽然滚下床榻摔倒在地。案几上杯盏碎落满地。
江凌安未及多想,即刻上前将凌月抱起来。
凌月浑身抽搐不止,痛苦的呻-吟声自喉间呜咽而出,脖颈上的血口子愈合不及。
江凌安额角起了冷汗倏起,他试探着轻抚凌月的后背,意欲安抚凌月,让她冷静下来。
适才推门而入的顾柠犹如被尖刺锥了屁股一般,猛然跳起,直奔着江凌安扑来。
紧跟着顾柠进屋的老军医与阿兰双双抬眼望去,乍见凌月一口叼住了江凌安颈侧的血肉。这一口肉眼可见的咬得不轻,脖颈处已有细微血丝泛出。
江凌安面部表情抽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然无力自凌月口中脱身,轻喊道:“别愣着,赶紧过来帮忙。”
于是乎,扑倒在江凌安腿边的顾柠、进门后齐齐怔住的老军医与阿兰,纷纷如梦初醒。手脚忙乱地涌上前去,试图从凌月紧阖的齿关下挽救江凌安脖颈处的嫩肉。
营帐内五人乱作一团,两人衣衫凌乱,动弹不得。其余三人神色慌乱,狼狈不堪。
老军医倏地反应过来,强取不成,还须得智取。连忙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针囊,抽出几枚银针逐一刺向凌月右手前臂掌侧的内关穴,意在宁心安神、理气止痛。
众人皆额间热汗淋漓,浑身乏力。
约莫过了小半柱香时间,凌月终于缓缓松开齿关,双眸轻阖,沉沉睡去。
老军医松了一口气,遂收起银针,近身查看江凌安的脖颈。
被咬的那处肌肤早已撕裂,齿痕深深嵌入皮肉,呈现一片不规则的撕裂伤,乌黑鲜血渗出,触目惊心。
老军医一面清理伤口,不禁摇头感慨,“这小女郎牙口甚好。”
江凌安微微侧头,露出一大片脖颈以便老军医上药,他因吃疼“嘶嘶”两声,面露无奈之色,叹道:“属狼的。”
老军医清理完毕咬伤,再行包扎妥当,“恐会留疤。”
江凌安似有所虑,面色凝重,询问老军医:“老军医,方才她这是……蛊毒发作了?”
老军医沉吟片刻,遂点头回道:“应是。老朽虽未曾亲眼得见,却听人提及过。”
他一面整理药箱,补充道:“这身中蛊毒之人,发作之际便如她这般神志丧失,暴戾异常。”
-
凌月逐渐恢复意识,已至翌日清晨。
她缓缓撑开眼皮,体内尚余的一丝力气未能支撑她坐起身来。凌月只觉浑身皮肉骨血充斥着细细密密的酸痛,犹如群蚁方才啃噬过她的肉-体。
凌月费力撑起薄弱的意识,环顾四周,便见阿兰在煨药,正欲出声唤她。
“阿……”凌月未能完整的喊出阿兰的名字。
阿兰宛若听得一道痛苦的呜咽声,旋即放下手中煽火用的扇子,行至床榻边。
凌月朝阿兰伸出一只手,顺着阿兰的力道靠床榻坐起身来,她脸上布满未及消散的病容。
阿兰细致打量她半晌,转身倒来一杯热茶,让她捧在手中。
“应老军医嘱托,你醒来后便去请他过来,你先歇着。”见凌月轻微点了头,遂推门而去。
“哟,醒了?”
江凌安同老军医前后脚进了营帐。
凌月将手中茶杯搁回桌案上,抬眸怔怔望着江凌安脖颈上缠绕着的层层纱布。
她的眼圈儿飞快地红了,泪光萦萦,珠泪难收,悄默声儿顺着凝脂般脸颊滑落,滴落至身前的浅灰色棉布被褥,很快便洇润了一小片。
江凌安前日见识过凌月哭泣落泪,知晓这孩子性情敏感,遂柔声安慰道:“别哭了。我无碍,你瞧,这不好好的吗?”
“呜……”凌月哑着嗓子哭出声来,珠泪盈睫,声线宛如陈年破旧风箱,呼呼作响,“将军,对不起,是我的错……”
营帐内众人纷纷安抚,老军医行至凌月跟前,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斟酌道:“据老朽所知,凌月身上的蛊毒日后必然会反复发作,其间规律暂无定数,然每隔一月发作一次应是有的。”
江凌安安抚似的拍了拍凌月的胳膊,询问道:“老军医,您可有法子解这蛊毒?”
老军医面色稍显遗憾,沉重地摇了摇头,“惭愧,老朽不精于此,未曾习得,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众人闻言,皆是缄默不言,老军医复又开口道:“不过,数年来,老朽应邀前往凌州城内医会论道,识得一位出家修行的女法师,闲谈间她曾提及有一小友略懂这蛊毒之术。”
凌月听罢,心中倏然舒缓了几分,面色也略显柔和。
她抬眸望向老军医,正欲出声,便闻阿兰轻声询问:“老军医,您可知那位出家修行的女法师如今身在何处?”
老军医面带慈祥,笑容可掬,温声答道:“那位女法师法名灵慧师太,常年居于不积山的静心庵。待哪日军营里得闲了,老朽便亲自前往静心庵,请灵慧师太引荐友人,前来军营一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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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水中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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