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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先等来的是王拾母亲的忌日,这一日他难得没有上山,先是到他母亲的坟前烧了一把纸钱,而后花了半天时间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云枬坐在门前的竹凳上,听着食材下油锅的滋滋声,愧疚于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在油香四溢时夸一句“好香”。

简单的两个字,王拾却很受用,炒起菜来更卖力了。

很快,案板上的食材全部变成了熟食,被端上了简陋粗糙的供桌。

时辰已近午时,王拾摆好了鸡鸭鱼肉与酒,又放了一双干净的竹箸,而后跪在堂内父母亲的灵牌前叩了几个头,祭祀的粗礼就算完成了。

云枬闻到了飘散的酒香味,半开玩笑地说:“令慈也好酒么?”

王拾赧然:“我娘滴酒即醉,这酒,是我要喝的。”

云枬知道他好酒,闻言也笑起来。

适时,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随后一道女声问:“王拾哥哥在家吗?”

王拾听出了这是蔡大娘家的女儿,便上前开门去了。

蔡怡只身站在门外,她身上的粗布添了几处破旧,再无人替她缝补。

王拾不禁心生怜悯。

他不放心地看看左右,皱眉嗔道:“你一小姑娘家,怎的大老远跑这儿来了?若是路上遇到歹人可怎么好?”

蔡怡身上还带着童稚气,她笑了笑,转了一下身子给他看身后的背篓:“莫担心,我随身带着镰刀呢。”

她比王拾小四五岁,个头也矮不少,说话得昂着头。

言罢她放下背篓,蹲下身,边从背篓里摸索边道:“王拾哥,我记得今日是王大娘的忌日,这些腌肉咸菜是我娘生前做的,你拿去给王大娘上供吧。”

王拾断然拒绝:“这如何使得!你如今孤身,比从前更难了,我一个手脚完好的大男人怎好要你的东西?”

他还要再劝,蔡怡却打断他:“不是的王拾哥,你听我说,今日我来一是要把这些东西捎给你,二是来跟你告别的。我娘临终前跟我说,当年我们全家北上逃难,我二舅公家的小儿子留在了苏州,种种因缘造化,现如今在当地的贵人身边做事,据说生活得很是不错,那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想着这两天去投奔他。总之我要走了,家里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还不如给大家分了,别人家也有,你就别推辞了,啊。”

听她这样说,王拾也不再拒绝。

不过……

谁都想跟自己的亲人团聚,王拾可以理解,可是:“苏州遥远,你一个姑娘家独身前往还是太危险了。况且,你与那位舅父不甚熟悉,你贸然前去,还不知他是何想法。”

“这些我娘也都考虑过了,她也很是不放心,病重时就给舅父寄去了一封书信,好言好句地把我托付给他,舅父为人和善,前几日回了信,等着我去呢。”

王拾略微宽了宽心:“那便好,路上千万小心。”

他从暗袋里摸出买鸡鸭剩下的铜钱,交给蔡怡:“这几个铜子儿不多,你拿着路上使。”

蔡怡知道他也拮据,坚决不要,两个人推让了一番,蔡怡才收下。

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她有些哽咽:“王拾哥,等我在那边安下了身,我就托人给你写信,若你也想离开此地了,欢迎你去找我玩儿。”

说着,还抹了一把泪。

到底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喜怒哀乐总是形于色,王拾揉了揉她的发顶,宽慰了她几句,她才不哭了。

平复好情绪后,蔡怡提起背篓,跟王拾道别:“我走啦,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啦,若是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

说着,又要哽咽,她深呼出一口气才憋回去。

王拾“嗯”了一声,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再三叮嘱她:“路上一定要小心,旁人的话万不可轻信,凡事自己多留个心眼,知晓了吗?”

蔡怡重重点了头,背着背篓离去了。

王拾把蔡怡拿来的腌肉摆在供桌上,跪在灵牌前小声嘟念着什么,之后才起身。

云枬听着动静问他:“方才是谁?”

“是蔡大娘家的妹妹,她要离开此地,来同我告别。”

云枬了然地点点头,刚想问她要去哪,然后她听到王拾突然问了一句:“这么久了,你不想家吗?”

老天作证,他真的只是随便一问,但面对云枬的沉默,他竟后觉这句话似有撵人之意,便解释道:“你别多想,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看到蔡家妹妹去寻亲,才想起你也离家很长时间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你父母会不会担心你什么的……”

关于自己的身世,云枬至今只字未提,王拾也从来不过问,可他似乎在心里为她描绘了一幅家庭和睦、父母恩爱且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美好画卷,而云枬也从未出言反驳什么。

她一开始是觉得,对一个陌生人交代太多自己的事情是没必要的,倒不是怕王拾挟恩图报,而是唯恐自己的身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至今她都没听到云家寻她的消息,其实若她父亲有心的话,她也不会在此停留半年之久。

如此,她活着的事情还是保密为好。

想到此,她内心又添了几分悲凉。

顷刻无言,就在王拾纠结再说几句好话哄她的时候,她又开口说话了:“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父亲宠爱后母,不曾把我放在心上,又何谈担心与否呢。”

刺目的光柱从窗子里探进来,照得云枬羸弱的身影分外萧条。

“抱歉,我无心查探你的私事。”

唯恐刺激她想起什么伤心事,王拾赶紧转移话题:“方才跟蔡家妹妹说了会儿话,饭菜都要凉了,先吃饭吧。”

“嗯。”

云枬扶着扶杆起身,扶杆震动,整间屋子里都是清脆的铃铛声响。

声音似乎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谁也没再提那件事。

王拾搀着云枬在半人高的案几前坐下,方才还在供桌上的佳肴已经被端在了身前的案几上,云枬闻着香味儿暗流口水。

说句公道话,王拾的厨艺比不上云府的厨子,但胜在独有一番风味。她吃惯了珍馐美馔,偶然间吃到这样平常的饭菜,才体悟到什么是人间烟火。

王拾说过,他是跟着父母逃难来的,刚安定下来没几年,比起京州城内的百姓,像他这样的能做到餐餐饱腹便算作生活富足了。

这些话云枬在素琴那里也听到过。

素琴是妙方医馆里殷大夫的独女,殷大夫为了培养她,一初便让她到山里寻药识性,那几年她常常与山里人打交道,跟人家混得熟了还经常去人家家里蹭晌午饭,后来她回忆起那段时光,戏称自己为“半山人”。

可是云枬回忆起这半年来,她的嘴巴好像也没被苛待过,隔两三天便是鱼虾野味,王拾说鱼虾是自己捕的,野味是跟人换的,话说得很随意,好似不要钱,但云枬也知晓他的日子艰难,为了治她的瞎病恐怕自己的积蓄早都用光了。

不过很快了,待她回到云家,她会馈他一笔金银,如果他愿意跟她走的话,她还会在府内给他安排一个闲职,保管他下半生无忧就是了。

“上次你说太子要大婚了,就是这几日了吧?”她问。

王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了。

云枬举手投足间很是优雅,却不是故作矫情的那种,他这般山野粗人在她面前总是自惭形秽,每当这时,他便会邪恶地想,幸亏她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他嘴上却在说:“没错,太子婚期定在本月廿六日,说好要一起去京州看一看的,却一直没能治好你的眼睛……”

话带惋惜,似乎很是愧疚。

云枬笑笑,并不在意。

她自然知晓太子在哪一日成婚,她也知道届时祖父会从西凉回到云家。与太子的婚事她本无感,经过云薇这么一闹,她偏要去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可否劳烦你明日去请王大夫来跑一趟?”

“是哪里不舒服?”

云枬摇摇头:“并非,只是想请他代笔为我写一封信。”

“写给你家里?”

云枬点点头,“这段时日多有叨扰,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打算问问祖父的归期,请他来接我。”

王拾的心蓦地坠了一下,懊恼方才不该说那样的话,急言解释道:“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也没有觉得你是麻烦,你别误会。”

云枬:“我知晓,你是个善人,素昧相识却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我这么久,我很感激。”

她顿了顿,继续道:“只是长久下去一是拖累你,二是说出去不太好听,算着日子家祖于近期归家——”

“可是上回你寄的那封家信还没有回音。”

王拾打断她。

他也是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她就让王大夫代笔给家里寄过一封信,信的内容有些怪,只有一句诗句,他没读过书,因此已拼凑不出原句,只记得当时王大夫好奇提过一嘴,不过那封家信至今杳无回音,时间太久他都要忘了这回事了。

总不说回信不回信的,甚至她失踪了这么久,满地方连个寻人的贴示都没有,大户人家的利益纠纷多,恐怕此次她跳崖正好着了她后母的意,就算回去了,生活也未必如意,万一借着她殉情一事发作,岂不是闹得更难看?

他出于现实考虑,总有些担忧。

上回是寄给素琴的,牵涉太多,云枬并未向他说明。

正思考着如何向他解释一下,王拾却道:“罢了,总归是你的家事,王大夫晚时或许会从家门路过,我留意一下就是了。”

云枬闻言一笑:“多谢你。”

她郁郁了大半载,头一次这样高兴,那笑容明艳动人,如昙花初绽放,晃得王拾移不开眼。

他自嘲一笑。

似乎想通了某些事情,舒出一口气,道:“我去给你煎药。”

随即收拾了碗筷,去拿草药和药罐。

看到柜子里剩下的三包药,他暗自嘟囔:“不知在你离开前,还能否将这三包药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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