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楚雯顿时睡意全无，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就去开门，当然她没忘迅速扫视一眼屋内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没有）。
打开门，看见林芝一个人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收拾好没有？快点该走了。”说着，就很是不客气地要踏进门来。
徐楚雯并没有看见叶舒淇的身影，内心小小地失落了一下，但随即又笑话自己，黑|帮大小姐怎么会踏足她这块又小又破的蜗居。这时候她才想起来，昨晚实在太累，根本就没有收拾什么行李。但为了不让林芝产生怀疑，她随手抄起堆在床脚的一个黑色背包，顺手胡乱塞了几件衣服进去，对林芝说：“我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
林芝扫视了一圈屋内，又抬眼瞥了她一下。徐楚雯尝试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她此刻内心的想法，却什么也没看到，林芝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行，走吧，车在下面等着呢。”
上车之后，林芝一直没停下叽叽喳喳的话语。徐楚雯一开始还认真听着，时不时地捧场地做些回应，但越过林芝她的视线逐渐失焦于远处的山景，思绪也渐渐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林芝所讲的基本都是道上的八卦，有些她早就从龙蛇混杂的各色人物那里听过，有些却是全新的，但她半信半疑。最后实在是感觉疲倦，眼皮子开始打架。还好车终于慢了下来，再次停在了那个山中别墅前面。
林芝引她走向侧边的一幢小楼，一进去就是一排小房间，看上去有点像大学的宿舍，只不过只有一张床，都是一人单间。林芝带她登上楼梯，进入二楼，也是一样的一排小房间。这小楼的装修颇为复古，有那么一瞬间徐楚雯感觉自己穿越回了某个古旧时代，倒是也有点符合黑|帮的趣味。林芝指了指二楼尽头的那间屋子：“这是你的宿舍，先安顿下来，要培训一段时间才能正式上岗。”
还要培训？徐楚雯点了点头，却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本来她多少有点期待到达这里之后，就可以再次看见那个姓叶的女孩，看见那张她无法忘记却又一想起就泛起复杂情绪的美丽脸庞，但事与愿违，那女孩连个影子都没出现，而自己仿佛落入了一个传销之地，竟然还要开始什么无聊的培训。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没忘记自己真正的职责。先安顿下来，然后见机行事。于是她很听话地走进那个小小的屋子。其实她根本就不用准备什么。那小房间里什么都有，甚至各种陈设都比她在田和街上的那个小破地方强得多了。
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徐楚雯本来就是个善于适应环境也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人。参加培训的不只是她，还有另外两个新人，以及带队的林芝。对于林芝为什么也要参加培训，徐楚雯一开始有点疑惑，但随着培训内容的展开，她很快理解了已经发生的一切和即将发生的一切。另外两个新人，一个叫马昕玥，一个叫叶溁语，看起来都很年轻，像是完成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以后就来混街头了，大概也成年不久，最多二十出头。听林芝的说法，这两个人都是纯新人，从来没有在集团的任何大事小事中出现过。徐楚雯敏锐地意识到，叶舒淇似乎在谋划一些大事，而这些事情，需要她们这些新面孔去完成，也只能是这些新面孔去完成。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可能会是个巨大的陷阱。
算是意料之中的，培训的内容其实与当年在警校没什么不同，无非是体能、格斗、枪械、业务知识以及思想教育，只不过这种思想教育与政治无关，更多的是像电影中表演的那些江湖义气。一开始徐楚雯觉得这些内容很搞笑，甚至是有点不屑一顾。体能这方面，虽然这三年过得日夜颠倒颓废消极，警校四年打下的身体基础快要挥霍殆尽，但还是有些底子，至少应对简单的有氧和力量。至于格斗更不用说，这三年没少打架也没少受伤，积累了丰富的打人和挨打的经验。虽然黑|帮常用的手枪类型与警用不同，但至少枪械原理和射击要领都是差不多的，自然不在话下。唯一算是新内容的，可能是有关黑|帮的“业务知识”，但称其为“业务”似乎有点拉大旗作虎皮，其实大部分都是集团八卦，包括经营哪些业务（通常是违法的），哪条街是哪个人罩的，最近谁进去了谁又出来了，诸如此类。徐楚雯还残留着一点学生思维，努力从只言片语和零碎线索中寻找串连起黑|帮业务的方法论，但最终白费力气，一无所获，似乎在黑|帮里混，最重要的是一种直觉，大概需要一点莽撞，一点狠劲，一点狡黠，一点说干就干和横冲直撞的气势。归根结底，这里是一个江湖，混江湖没有课本，也没有定式，全凭顽强挣扎的求生欲，可能还需要那么一点运气。
如果培训内容仅仅是这些，徐楚雯可能还不会产生怀疑。但是突然有一天，林芝把她、马昕玥和叶溁语叫到一起，一本正经地说：“小徐，小马，小叶，我来考考你们，作为集团的一名成员，你的忠诚应该属于谁？”
小马立刻回答：“叶舒淇小姐。”
小叶犹豫了一下，小声回答：“叶舒淇小姐。”
徐楚雯愣愣地看着林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林芝斜了她一眼，徐楚雯立刻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赶紧回答：“叶舒淇小姐。”
林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刻意地补充了一句：“是的，你们一定要记住，你们是叶子姐的人，一切都要以她的利益为核心，其余所有的人和事情都要放在后面，明白了吗？”
三人点了点头。
从这个时候开始，徐楚雯敏锐地感觉到，也许除了业务能力的培养之外，这次培训最重要的目标，还是要牢固所有人对叶舒淇的忠诚。至于那些可以放在叶舒淇之后的人，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徐楚雯莫名地感觉到一丝不安。叶舒淇是想要先下手为强吗？难道这朱叶之战，竟然要从叶舒淇这里开打第一枪吗？徐楚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虽然她只见过叶舒淇一面，但仅仅就从那一面的相处中，她能感觉到，这女孩并不像她表面上所展示的那样冷若冰霜又心地狠毒。有那么好几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寂寞和恐惧。但是她的感觉会不会有错呢？一个出身于黑|帮首脑家庭的女孩，难道会像普通孩子那样纯洁无瑕么？
这是她想了很多却又不敢深想的事。她真的很想再见到她，想要去观察她，想要接近她了解她，想要确定她是不是这样的人，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定要亲手把她送进监狱。
但在一个很长的时间段里，徐楚雯都没有再见到叶舒淇，只是从林芝以及其他集团的人口中得知了一些她的近况，比如作为集团总裁叶锦荣之女，代替他参加集团捐助的某希望小学的揭牌仪式。徐楚雯一开始听说这件事时还有点诧异，但林芝解释了一切。第一，集团已经不是叶锦荣年轻时胡乱打杀的黑|帮，是正式注册的公司，将大部分产业合法化是最终目的；第二，叶舒淇刚刚回国，人们只知她的名字，却完全不了解她，她自然很难树立起接掌集团的威信，当然要先从在公众视野中频繁刷脸，增加存在感开始。有一天徐楚雯竟然在本地电视新闻上看到了那女孩，她穿着一身正装，戴了一副金丝边框的眼睛，笑容优雅而和善，还真有点像一个能力非凡气质突出的女企业家。徐楚雯看着看着，内心的情绪十分复杂。但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感受来源于何，只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感，仿佛表象与现实相互扭曲，构造出一片诡异的气氛空间。那完美的笑容之下，究竟有没有隐藏着什么呢？那女孩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过徐楚雯没有等待太久，就等到了再次见到叶舒淇的机会。
那天她们几个新人做完体能训练之后就无所事事，像往常一样瘫在小屋公共客厅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天叶溁语像往常一样不怎么说话，都是马昕玥在跟徐楚雯聊，但聊的内容是真的很无聊，让徐楚雯忍不住呵欠连连，差一点睡着。在眼皮子就要合上的间隙中，徐楚雯不经意地发现，叶溁语竟然在看书。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集团里居然有人看书，要知道来混街头混帮派的基本都是不好好上学的孩子，有些甚至连九年制义务教育都没有完成。其实此前她就感觉到叶溁语和马昕玥的不同。她自己在这三年里为了融入，也早就把书本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叶，你喜欢读书吗？”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叶溁语抬起头，脸有点红了，低声说：“只是觉得有点无聊。”
徐楚雯想起来，在第一次见到小叶的时候，曾经看到她在一张档案表格上填写自己的个人情况，学历一栏似乎是高中毕业。她又问：“你是高中毕业，对吗？”其实这在集团底层新人中已经算是不错的水平了。
叶溁语道：“嗯，其实是考上大学的，但家里不让读，就出来工作了。”
徐楚雯睁大眼睛：“考上了为什么不读啊？”
小叶的声音低了下去：“家里还有弟弟，没那么多钱。”
听了这话，徐楚雯脑中一时热血上涌，声音也提高了很多：“这怎么行？没钱可以贷款，何必管家里怎么说，好好地读完书，走入社会工作，不比在这里胡混强多了！”
她这话一出，就知道自己情绪上头失言了，因为叶溁语和马昕玥此刻都一脸愕然地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也完全无法理解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徐楚雯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突然看见小叶和小马的脸色变了，目光也看向她身后。果然，身后响起阴冷的声音：“徐楚雯，你在说什么屁话？”
徐楚雯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了一脸阴沉的林芝。还没等她回答，林芝就一把扯起她的衣领，把她从沙发上拽起来，径直拽进旁边的小房间，用力一推，把她直接推得撞在墙壁上，随手把门“啪！”地一关。
徐楚雯感觉到自己的脊背撞击在坚硬的墙壁上，疼痛随之而起。
林芝看着她，那眼神看起来很可怕：“你刚才说了什么？”
徐楚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我随口乱说的。”不过这一句解释有多苍白，她自己也知道。
“我警告你，不要有二心，不光是对集团，还有对叶子姐。”她一字一句地说，慢慢逼近了徐楚雯。有那么一瞬间，徐楚雯觉得她要挥起臂膀给自己来一拳，她也准备好承受了，但对方却什么也没做，只是用冰冷的声音发出警告：“再有下次，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林芝退后一步，用怀疑的眼神瞥了她一眼，然后打开门，扬长而去。
徐楚雯惊魂未定，走出房间，再看小叶和小马，已经不见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次的错误在哪里。做卧底最忌的就是暴露出那些以前的生活习惯，而这些习惯往往会泄露她内心最深处的价值观和**。她希望林芝没有怀疑，也希望小马和小叶没有怀疑。但她确实应该更加小心，毕竟这不是以前在街头胡混的那几年了，此刻她位于敌人的心脏，周围的人可不是没有经验也没有知识的小混混。比如这个林芝，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意识到，这是个不好糊弄也不好对付的人，只希望自己以后与她没有利益冲突，否则一旦对峙起来会很麻烦。
但好像麻烦还是如影随形，这天过后，林芝突然不让她与小叶和小马接触了，所谓培训自然也随之结束。徐楚雯一连几天待在自己的小屋里无所事事，她有种不好的感觉，似乎自己被冷藏了。这可是个不好的兆头，如果林芝不让她参与集团的具体事务，她怎么收集证据，怎么完成任务呢？还有，怎么见到……那女孩呢？
她着实焦虑了几天，但转机来得出人意料且猝不及防。
徐楚雯有一件事预感是错了。她以为叶舒淇会打响第一枪，但她错了。真正首先发难的，其实是朱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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