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喧闹的市中心穿梭，车内的两个人却很默契的保持沉默，只剩下车载音乐当作旁白。
歌手含情脉脉的声音与环境显得格格不入，沈念周把手机熄屏放在腿上，选择闭目养神。
直到一阵轻微的推背感袭来，她睁开眼睛，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好了。车门“咚”的一声关上，她后悔自己时候没控制好力道，一路跟在宁晏身后。
走进电梯才发现，他们到的地方根本就不是那天晚上李叔带她去的私人别墅，而是一家餐厅。
“老爷子今晚有个饭局，既然你来了，他想把你也带上。”
宁晏边走边和她解释着，语气懒洋洋的：“刚在车上忘说了。”
这里的装修低调雅致，整体面积很大，四通八达。正值晚餐时间，大厅里热闹得很，有好几个服务员推着餐车从沈念周身旁走过。
他带着她进入了一间名叫“崇师居”的包间，里头已经错落地坐了些中年人。
其中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驼着腰走了过来，他头发花白，两眼却炯炯有神。
看到宁晏身旁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老者的神色和蔼了三分，笑眯眯地开口：“回来就好，这位就是清书的女儿…念周吧？”
沈念周有些受宠若惊，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白发苍苍却还精神矍铄的老者就是宁老先生，于是点头浅笑：“宁老师好。”
“跟我过来，我来跟你介绍。”宁老心情愉悦，领着她到圆桌旁入座，随后看到倚在门边想借机溜走的宁晏，皱起眉头，冲他招了招手。
“愣着干什么？你也过来坐。”
饭桌上觥筹交错，在座的除了她和宁晏，都是京大的老师。
正是开学之际，这些身兼教学任务的青年学者们汇聚一堂。
跟随宁老的介绍，沈念周起身，乖巧地向这些老师们一一问好，与她身边正翘着二郎腿闷头看手机的宁晏形成鲜明对比。
当然，老师们也不感到稀奇。
他们对宁晏桀骜不驯的样子可能已经司空见惯了，沈念周想。毕竟在这几天里，她也渐渐适应了他的一身反骨。
服务员把桌上的凉菜叠起，腾出一个空位，随后将一盘清蒸鲈鱼端了上来。
饭桌上，老师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新学期的课程安排，还有老教授喝多了酒，吐槽学校花了大笔经费用来种花修喷泉，却不给装修一下学院二十年如一日的办公室。
而那些平日里冷冰冰地敲着论文，期末打起分来杀伐果断、被学生追着求捞的新人讲师，此时酒劲上头，也更接地气了些。
沈念周淡淡听着，低眉顺眼地往嘴里扒饭，心里充满了对新学期的好奇。
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宁晏不见了。
-
筵席进入尾声，逐渐有老师告辞离开，周围环境安静了许多。
顾不上身边仍然空空如也的座位，宁老从布袋子里拿出一本簿子，交在沈念周的手里，表情严肃而郑重。
“前阵子课题组大扫除，有个学生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他拍着胸口，语气悲伤。
“是你妈妈的东西。”
这是一本用A4纸叠起来的活页记录册，左侧打了一排孔，被人仔细装订过，泛黄的书页厚重而疏松，有经常被人翻阅的痕迹。
书封的左下角，写着两行娟秀小字——
实验记录人，周清书。
沈念周眼眶微红，将记录册收起：“谢谢宁老师，我会好好保管的。”
这本册子看起来年代久远，她想，应该是周女士学生时代的东西。
翻开几页，里面的字迹清晰工整，有很多关于实验方法的专业术语和特殊单位，是她这个还未入门的大一新生看不明白的。
对周女士从前的经历，她了解的很少。
没有小孩从一开始就对父母的过去丝毫不感到好奇，只是三年级的小念周放学回家，看到妈妈做的一大桌热气腾腾的菜肴，就把问题抛在了脑后。
有一年暑假，小念周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冲动，一见到周女士回家，就从心爱的动画片剧情里抽身出来，眨着眼睛抛出一连串问题：“妈妈，你和爸爸是怎么认识的呀？爸爸还会回来看我们吗？你和他吵架了吗？”
可周女士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扯开了话题，转身走进厨房给她洗了一盘水果，随后开始准备晚餐。
她不甘心，呆呆的以为是妈妈没有听清，又追了上去，却在隔着一道移门的距离，听见厨房传来轻微的哽咽声响。
从此以后，沈念周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话题，也不敢轻易触碰周女士的过去。
那些零零散散的年幼时光早在她不经意的时候，汇入青城的溪流里，再也回不来了。
刚转入青城县小学的小念周会因为发现自己和班上的同学不一样而感到疑惑，而长大一点儿的她懂得分寸，她觉得，和妈妈在一起生活就已经很幸福。
现在看来，周女士的学生时代，要比自己厉害得多。
“好孩子，你和清书一样，都是好孩子。”宁老眼里满是疼惜，起身在她肩膀上轻轻安抚，忽然电话响起，是前来接送的李叔已经在外等候。
沈念周想到行李还在车上，于是婉言拒绝了宁老让李叔一起送她回家的邀请。
可是直到筵席散场，众人离去，旁边的人都没有回来。
直到她从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洗手间出来，看到露天花园里的熟悉身影。
夜风袭来，宁晏靠在露台的玻璃围栏上，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另一只手姿态散漫地插在兜里，发梢轻扬。
抬眼见到她，他摁灭烟蒂，随即吐出最后一口烟，神情在缭绕未散的烟雾下有些失真。
“里边结束了？”
沈念周点点头：“嗯，宁老师说他在学校里还有事情，先走了。”
两人恢复了先前的状态，一路无话，电梯门缓缓打开，沈念周跟在他身后，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于是脑袋稳稳地撞在了宁晏的脊背上。
夏夜凉爽，他衣角上有淡淡的薄荷味。
“我喝多了，房间的钥匙落在队友那儿。”
他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沈念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轻轻地“啊”了一声。
今晚饭局，他明明没动几下筷子，甚至她还注意到他连桌上的酒水都没碰一下，怎么就喝多了？
四下静默无声，在车库照明灯下，他长身站立，挺拔而冷冽，落下一大片阴影。
宁晏清了清嗓子，一双茶色瞳眸看着她，情绪不明。
“我的意思是，那天晚上，对不起。”
-
从小到大，她听过很多人的道歉。
在那之中，有内疚的，自责的，也有不甘心的，嫉恨的，但从来没有一个人的道歉，像他那样来的直接。
像闷热夏日午后的一场雷阵雨，让整个街道都散发出**的清透感。
洗完澡后，沈念周坐在床上，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堆事情，双目失神。
她想不到，宁晏看起来这么反骨的一个人，连口中说出的道歉都是他的风格，直来直去，没有任何废话酝酿。
这时手机再次亮起，她从思绪中清醒过来，将半湿的头发对着风扇吹，手指划开锁屏。
是新生班级群转发的军训通知，生化学院的场地在校内的东部操场，军训时间距离今天不到三天。
班级的临时负责人发了很长一段信息，沈念周看了个大概，却特地注意了军训的结束时间，确认和仲夏音乐节的时间一前一后没有冲突之后，才缓缓松下一口气。
不知道音乐节的舞台搭得怎么样了，林菲儿应该比她更期待，毕竟是扬言要闯后台的女人。
果然，此时她的社交账号，一个网名叫“YOUNG为娶我而内斗”的彪悍头像闪了闪。
【念周宝宝，我一个人独享酒店，好孤独，好寂寞～】
沈念周回了一个“摸摸小猫脑袋”的表情包。
于是对方兴致勃勃，又开始了滔滔不绝的碎碎念。
【念念你知道吗？方小北今天拉着我的手往外面走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也给我签名了，说我是他见到的第一个线下时间还对他们乐队这么热情的粉丝】
【我都怀疑自己的纯度了［叹气］，我明明吃的是晏总的颜，但今天一直在跟方小北聊天】
不知不觉，沈念周的目光落在了前半句，怔怔地敲下回复：【晏总？他还有这么酷的昵称啊？】
然后她思考了一下，发现这个称呼确实很贴宁晏。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头橙色卷发飞扬跋扈，语气冷淡又高高在上，身世还是扬名在外的显赫富贵，爷爷是名校反聘的国科院院士，父母又在海外做着大生意，为他一掷千金。
只是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拽拽的大少爷，要什么没有，就算闲暇时对做乐队感兴趣，京大人才这么多，YOUNG怎么会比专业音乐生组建的乐队还受欢迎呢？
头发吹干了，沈念周下床把对面的风扇关掉，回来时发现林菲儿分享了一条推文，是京大表白墙一年前举办的校草校花评选活动。
京大的融媒体官方并不允许举办这种活动，而表白墙属于民间账号，一直以来是学生运营，因此，把这条推文的标题取得十分露骨，直言帅哥美女，毫无意境美。
她怀着无聊的心情随便点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夸张的投票界面。
只是现在投票早已结束，沈念周在林菲儿的语音催促下一直往下划，终于看到了评选结果公示界面。
校花榜里，各大学院的美女争奇斗艳，各自都有美的特色，因此票数极为接近，最后是一位汉语言专业的学姐险胜。
而校草榜就格外不同了。
沈念周两指外扩，皱着眉放大了那张连人脸都看不清楚的照片。
照片中，残阳如血，落日熔金，一如今天下午的场景。少年斜倚着摩托摘下头盔，汗珠从鬓角流下，他眉目凛冽，嘴角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看到没，我们晏总一直都是当之无愧的颜霸，帅不帅？】
她这才发现这张是宁晏的照片。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YOUNG乐队人气的影响，沈念周一排看下去，宁晏的票数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骑绝尘。
那时候他才高中毕业，却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用一张模糊的照片投稿，成为了京大毫无争议的校草榜首。
太阳为他镀上了一层光芒，在那时他还是黑发，眼角带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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