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的容吟，与站在黑暗里的白衣男子，渐渐重叠到一起。重绵闭上眼睛，无声挣扎了半晌。
这些日子，她从穿越时的不可置信，生病的无望，到坦然面对绝境的平静，已经渐渐接受了自己穿越且无法回家的事实。
而今她又了解了一个真相。
她不是穿越，而是穿书。
穿进了一本她又爱又恨的小说《春波媚》。
男二容吟，是她的白月光，如果白月光真的从书里走到现实，她遇见他就像遇见了偶像，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可她的神情变得低落。
她十分清楚，他是书中的男二，意味着，将来他会喜欢上祝牧歌。
他们皆为修士，作为一路人，彼此的命运息息相关，这本书过去与未来的剧情，如同一条纽带无形连接着他和她，而重绵不会修炼，年纪经历浅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会慢慢变老。
运气好，命久一些，活个六七十年。异界危机重重，若她是个运气不好的短命人，指不定没几年就挂了。
和生命长存的修士，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逃避了那么久，终于在这时候，得到了不想要的结果。那些心底的疑惑有了解答，玄幻世界，白衣，蓝玉……刻意忽视的细节早就透露了真相。
她前不久还存在一个奢望，他是一名普通的医修，希望有一日逃出地牢，她这份暗藏的喜欢，能得到想象中的回应。
而这份幻想，终于成了遥不可及的念想，事实已经敲定，两人今后没有结果，他的心里将装下另一个女人。
重绵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底的感受，仿佛摘了一颗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青果，迫不及待把它塞嘴里品尝它的甘甜，意料不及的是，这果子酸涩且带了几分苦意，从舌底蔓延到胃部，她的胃不由得开始翻腾。
她的表情让人难以理解，容吟缓声道：“重姑娘？”
重绵惊醒，向后退了一步。
容吟抬眸看到，昏黄的烛火下，她的明亮眼眸一下子黯淡，他略微蹙了蹙眉，正要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似乎知道他下一句的问题，回答道：“没什么。”
苍玲然站在一旁，挑着眉打量两人间微妙的气氛，她的性格虽直接大条，终究也是个姑娘家，对少女心思分外敏锐。
重绵喜欢容师弟？
容师弟易容下山做个任务，竟也惹上一身桃花债。向来不沾情爱的他，倒比风流的符煦更受姑娘欢喜。
苍玲然暗暗感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容师弟虽性情温和，但拒绝女人向来毫不犹豫且干脆利落，大多女修的一片痴心曾遭到辜负，恐怕这位重姑娘也不例外。
苍玲然捋了捋鬓角的散发，不禁也为祝牧歌的未来感到忧心。
-
谷外山清水秀，风雪停歇，重绵时隔多日，终于离开阴暗地牢，再一次见到烂漫阳光，青山绿树。
那些小小的忧愁，被清爽的风一吹，好似吹了个干净，浑身落得个爽利通透。
这些弟子和百姓，她一个不熟，又因脚伤未愈，她左顾右盼，挑了个不远的常青大树，坐在树下栖息。
容吟立在波光粼粼的湖边，被几个穿青衣的人簇拥环绕，淡淡微笑。凌虚剑宗的弟子，有男有女，都在关心他。
温良友善的性格，人缘自然好。
绿树与湖水隔了一段距离，热闹的交谈声乍隐乍现，他将伏正清掳走百姓的前因后果道明，众多弟子积极探讨他的去向，而容吟显得过分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在聆听旁人的问候，偶尔浅笑低语，开口提问几句，便会引得几个小弟子兴奋抢答。
重绵独自倚在树下，远远望着这幅画面，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好朋友。
她也像容吟一样，交了很多的朋友，所以重绵在她心里，只是其中一个无关紧要的成员。
不太合理的比喻，却给重绵一种相似的情绪，淡淡的失落占据了内心。
将这股情绪压了压，偏头不再看他，随手捡了根小树枝，用尖尖的枝头在灰黑色土壤刻字，一笔一画地写下未来的规划。
她不知道如何回家，所以先想办法找到离开山谷的路。然后去找个工作，若有必要，女扮男装也不是不行。她身量小，勉强可以装成一个未发育的小少年，这样就能赚钱养活自己了。
她认认真真地写下了较为理想的计划书，虽然可行性有待思考商榷，至少心中有了目标，不再迷茫。
容吟正在和师弟们交谈，周围的百姓都三三两两聚集，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没有任何人的陪伴。
容吟看了她一眼，敛了敛眉，向她走去。重绵写完最后一个字，打算扔了树枝，一道修长的人影自上而下忽然盖住文字，她握住小树枝的手一顿。
容吟略微俯身，语气如常：“重姑娘，你……”
重绵若无其事抬眸，盯他翕动的唇，小树枝在她手心快掐成了两段。
他组织了言语，说出下半句话：“你感觉如何？”
前路未卜，她心情不佳，什么话也不想说。
他也不在意，微微笑了下，余光瞥见地面的文字，这些字体简洁古怪，仍然能辨别其含义。他坐到她的身边，从她手心抢走了小树枝重绵迷茫地看向他，树枝细长粗糙，而他的手指骨节如玉，清秀的一行简体字旁边，洋洋洒洒写下另一个计划。
重绵睁大眼，他写下一行字：随我回门派。
繁体字跟简体字相像，她却快不认识这行字了，一句反问：“回门派？”
是她眼睛出现了问题，还是他爱捡人回门派的毛病犯了？
容吟幅度不大地颔首，语气平静：“方才地牢，我跟你讲了，蛇焱蛊还未彻底解除。”
经过一番轻描淡写的提醒，重绵总算想起来了，好像有这回事，当时她刚刚苏醒，满脑子都是他的身份与名字，这些关键信息反而没关注。
伏正清下的情毒，按照小说里常见的套路，中情毒必定需要发生亲近深入的关系。
容吟考虑到蛇焱蛊的危害极大，若不及时处理，她的身体会日渐损坏，活不了太长时间。他无法装作视而不见，不管她的死活。
这些年救的凡人不计其数，今日中毒的是另外一人，他照样会这样对待。
“姑娘，愿意随我去凌虚剑宗吗？”
重绵神情迷惘，忐忑且不可思议。
陌生危险的凡界，安全和平的凌虚剑宗，两个迥然不同的选择放在眼前，再傻的人都明白，以正道为荣的凌虚剑宗才是更好的选择。
容吟还在等待她的回答，重绵隐约明白，容吟对待她的态度，其实与其他人无异，他待人良善从不做罔顾他人死活的事，恐怕她即使拒绝了，他也会设法劝服，直到她同意为止。
重绵滋味复杂地点了点头：“……好。”
“你家人呢？一别多日，若需要书信，我帮你寄出。”
重绵抿唇：“没有了。”
她的家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她找不到回去的路，她已经没有家了。
谈到她的家人，她显然陷入一种郁郁寡欢的低气压，容吟察觉，沉黑的瞳孔染上几分怜意，低低说了声“抱歉”。
他不该提起的。
他以为她的家人都去世了。
气氛凝滞了半晌，重绵重新打起精神，扬起笑容换了话题：“我想知道，蛇焱蛊怎样才能祛除？”
容吟见她振作起来，忍不住舒了一口气：“解毒方式一共两种，一种是常见的方式，另一种必须由中蛊毒的两人，发作前真气运转融合三次。”
常见……想想也明白是某种不可描述的方式了。
她胸口的心跳剧烈，耳朵泛起红晕，悄悄抬眼，恰好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的目光淡然，脸部线条清冷疏离，如雪山洁白的积雪，完全是不容侵犯的姿态。
她压下乱跳的心，淡定问：“第二种，具体怎么做？”
问到这里，容吟向来平静的表情竟然被打破了，这太少见了。重绵在书中从未见过他的表情泛起太大的波澜，遇到再多的坎坷和危险，他都能保持神情自若。
而今，一个蛇焱蛊也就罢了，中毒的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姑娘，他无法保持淡然了，轻叹道：“真气运转，最起码要学会引气入体。”
引气入体？？？
她一听，就坐不住了：“解除不了，会有什么后果。”
容吟回答：“爆体而亡。”
重绵：“……”
她完了！
她完了！！
容吟同样觉得头疼，天赋灵根优秀的弟子，筑基至少要三月有余，而普通弟子则需要三年至十年不等。下一次蛇焱蛊发作是一两个月后，重绵必须赶在发作前筑基，难度极大。
他若有若无地打量她：“你别太担心，届时，我会想尽办法，帮助你进入筑基期。”
重绵指了指自己，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我行吗？”
他微笑：“必须行。”
向来温和的他，平生第一次显出略微强硬的姿态。
重绵：“……”
她懂他的苦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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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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