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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节·温柔乡与谎言

船的事最终以父亲的一场官司告终。

虽然之后与他联系不多了,但我仍然记着他。

多年后,大概是在我20岁生辰前夕,我意外的收到了伊索的来信。信上说他现在过得很好,来信是想邀我一同参与一次英国皇室举行的联谊舞会,到时候英国国王与王后都会到场,如果可以,希望我的父亲和克劳德也能到场。同时他十分欢喜的表示他又完成了一本手工教程,比上一本更细致,更精美,他要把她当作我20岁生辰的礼物赠予我。他还说了一些零碎的事,比如经过心理医生的治疗,他现在已经基本克服了社交恐惧症的毛病,只要不是在非常尴尬的场合,他一般都能与人十分畅快的交流了。他只字不提母亲去世的事,想必也不想再回忆起来了吧。我给他回信,说我们都会赴邀,表示了对手工的期待与对他纠正了小毛病的祝福,同时告诉他,我开了一家摄影作品的展馆与摄影馆,如今生意还不错,即便我的作品风格不太算是主流,但仍旧有许多有识之士前来找我拍摄。我也向他发出邀请,如今我们天各一方,我当然希望他能来发过定居,一同生活,也好有个照应,有个依靠。

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与他建立友好关系的——可能是游艇那次——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仍然是熟稔的,就像从未分别一样。面对在信中健谈的伊索,我也不觉得陌生,仿佛他就应该这样,开朗大方。当时我就想,也不知小时候我到底为什么这样恨他,可能源于少年人的嚣张与轻狂吧。伊索这样的人,与他相处久了,自然而然就像他一样,在礼貌与绅士的外表下眼藏着一颗对艺术充满渴望,对世界怀抱炽热的心。

说真的,我挺希望我和伊索生活在同一个国度,即便我和他见面次数不读,但的确,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艺术的灵魂被它的不善言辞所掩埋,但当你拨开埋在钻石上的灰时,你就能一睹他的闪耀。别看我现在这样夸他像是嘲讽,但都是真实的,我为志气啊对他的偏见忏悔,那不是主允许的,只是连我的罪恶主都不屑提及罢了。我是不是曾说过他是个懦弱的人?但其实不是的,他从不懦弱,我知道的,临死前所发生的一切将是最好的证明......

所谓往事,其实是我在回忆这段美好,一切变故之后,带来至多的仍是痛苦。但总而言之,在一切变故以前,与他相处的这段时光是我短暂人生中唯一值得定格的了。

说回舞会,在我接到邀请之后两天,我启程去了英国。我很惊讶的是英国皇室为何会邀请我一个法国寂寂无名的摄影师参与这场盛大的联谊舞会,还请伊索特地告知我,我想当面去问个明白。下马车时,伊索走出他家的庄园迎接我,他的祖父跟着他,神情严肃庄重,略显古板,他低声嘱咐着伊索什么。车夫请我们下来,我笑着向伊索挥手——时隔三年,他变了不少:小时候的乱糟糟的短发长长了些,束了一个小的发尾在脑后;长高了不少,虽然还是比我矮了那么半个头,但在同龄人中应当是很高的了;身穿一件纯白的燕尾服,看着十分正式,银白色的褶皱衣领整齐的堆叠在胸前,与束发的白色蝴蝶结相衬。除了外貌,气质上也像变了一个人,他的笑容自然且优雅,透着一股少年人的单薄与青涩,但也的确是与小时候那个穿着灰扑扑的衣服的他不一样了。

“约瑟夫!克劳德!”他开朗的叫我们过去,又拘谨的挥手示意,但我仍感受到他涌出的无限喜悦。很难说是为何,我们的关系就突然变得亲密了起来,成了十分要好的兄弟。

“伊索,近来过得不错吧?”我热情的与他握手,拥抱。

“相当好呢!先不说这些了,我有好东西给你看!”他拉着我进入庄园。

在门口时,他祖父拦下了他,再次叮嘱着:“适当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的,但约瑟夫难得来一次,我高兴也在所难免吧。”他绕过他的父亲进入了庄园主楼。

“别在意,祖父只是担心我激动的又要说不清话了,其实我早就不会这样了,他是个多虑的人。”他像是对我说,也是对自己说。

“这是我的房间,都是我自己布置的,我喜欢这样的风格,即便祖父认为这有点非主流。”他又兴致勃勃的带我来到他四楼的卧室。从门外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门口挂了一个黑木制的手作牌子,边缘打磨光滑,还做了花纹雕刻,以白色粉笔写着“Welcome”,在挂牌的右上角和麻绳上绑着几簇石膏制成的精美的白色永生花,有彼岸花,有玫瑰还有月季,看上去是和质朴雅致的。门内大概有30平方米,门的右侧靠墙的是一个书柜,玻璃制的柜门一尘不染,能清晰的看见柜中摆放着很多书,倒数一、二层的较凌乱些,大部分是一些关于生物学、化学、医学一类的;第三层放置了一些木制的手作艺术品,有缩小的齿轮构筑的大提琴,外部雕刻了花的纹路。也有相框,黑木制的主体包裹了一层旧报纸,以珍珠、花瓣为装饰,相框中的照片有些陈旧了,但依稀能看出伊索和他的父母在照片中笑得很幸福。还有一个木制的骷髅头饰品,白色颜料上色,眼窝处插了几朵鲜红的玫瑰,是真花,生长的十分茂盛,骷髅头像一个花缸,眼窝以下的部分盛满了水,在口腔的部分做了很多巧妙的设计,玻璃挡板可以使水不涌出来,撤出挡板就可以极为方便的换水,这的确是很聪明的方法。在这一层摆放的物品,不仅仅是一些杂物,一些作品,更是这个时代少有的艺术品。

当然,除了这些主体摆件,更令人惊艳的是那些衬托摆件的装饰。在这层的角落放置了封闭的烛台,烛光照得整层书柜复古又神秘;用了旧报纸铺垫充当背景。还有一些小的装饰,例如镀金的兔子摆件,在奇长的耳朵上挂有戒指,我猜那是伊索很重要的物品,不然不会放在这样布置精细的地方;还有一支红色的羽毛笔,看上去是用白羽毛染色制成的,但却做的十分精致,十分逼真,如同真实的红羽毛,钢笔样式的笔尖还沾有乌黑的墨水,在笔下压着一封写了一半的信,使画面富有故事性。

第二层是一些诗集、画册及小说,整齐的按照开本大小排列;第一层也大部分是书,只不过是在最右侧的空间放置了一本打开的,水晶一样的书,虽然书有些陈旧了,但摊开的书页中夹着几簇纯白的永生彼岸花,又配合上包裹着整本书的大块闪亮的水晶,耀眼无比。

“那个啊,”伊索见我一直盯着那本书,就主动解释道:“那不是真水晶,那时将书浸入冷水和明矾的溶液中经过化学反应凝结出的结晶罢了,只是看着像,但其实很廉价。”

“不不,我不是因为这个惊讶。”我为这些艺术品感到大为震撼,“这一柜子的装饰品和摆设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啊,我上学太无聊,利用空余时间研究研究就有了这样的成果。其实在制作的过程中我也没想到这样壮观的效果。这期间虽然也有不少失败品,但也使我非常有成就感了。”

“你是天才吗!这真是无与伦比的艺术品啊!”我感叹着,“我可以给它们拍些照吗?”

“当然,希望这些也能成为你引以为傲的作品。”伊索笑着。

“你将来是想成为艺术家吗?”我从楼下搬来摄影器材,边布光边问他。柔和的浅红色灯打在柜中,使色彩更加艳丽。

“不,虽然我是想这样做,但我更要听从父亲的遗嘱,做一名入殓师。”他看上去有些许失落。

“但是说真的,我宁愿当医生也不愿意做入殓师,我从骨子里就有点儿害怕尸体。”

“不用害怕,你要相信经你之手的已故之人,都会以最美丽最庄严的样子离开这里。”

“他们会感激你,前往那天堂的。”我鼓励着,如果他真的成为了入殓师,我想他也会像他的父亲那样出名的。

“对了,说起这个,我的确有东西要给你看。”我跑到卧室左侧的工作台,那是个不小的木桌。钉在墙上的黑木书架上有很多相同的黑皮笔记本和关于生物的专业用书,还有一个小的玻璃笼子,里面养着很多小鼠,“这是我用来做生物实验的,为了我父亲的遗愿,即便我再不愿意,我也要好好研究关于生物方面的知识。而且这也有助于我成为一个医生,无论出于哪种原因,对于我来说这都是很重要的。”他当时是和我这样解释的。

“我要给你看的是这个,我研究出的世界上最浪漫的死亡方式,名叫‘温柔乡’的安乐死药剂。”他取出一只小鼠,安抚它的情感,即便深知它马上就要面对死亡了,但仍然是希望他能去得安稳。伊索将它放置在书架的最顶端,从抽屉中取出一支粉色药剂,大约只有2毫克这么点,他将枕头插入试剂中。他拨开小鼠的白毛,将药剂尽数打入体内。

小鼠移动了一下,走到书架尽头,纵身坠了下去,落在地面上,面朝上,闭着眼,很安详的,即便从高处摔下来,也并未流血,从它的口中、耳下、腋下,蜿蜒出许多红色,开出鲜红的花——是由血凝固成的彼岸花的样子。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我被这壮丽的一幕震撼了,觉得神奇无比,就像魔法一样。

“这是医学界中罕见的催眠药,可以使人想从高处下楼,刺激神经,同时使人暂时休克。”他向我解释,打开一本黑皮笔记本给我看示意图。

“在休克期间会释放一氧化碳在体内,作用是使人中毒身亡,再缓慢释放干冰气体,使血液缓速凝固。这种药剂中最稀有的药材就是这个。”他从工作台的保险柜中取出一管红色试剂,摇了摇,里面的莹白色沉淀物漂浮起来,“我从一个遥远的国度带回来的,传说是彼岸花的提取液精华,融于人血中可以使人血密度减小渗出皮肤,如果没有干冰凝固,会流成彼岸花的形状,但如果有干冰加持,就可以形成立体血彼岸花。光研究这一种现象就耗费了我近一年的时间,我刚发现这种现象时也觉得像魔法一样神奇,最妙的是这些反应都在0.5秒之内发生,速度之快使人感觉不到痛。”他以最简单易懂的方式为我讲述完了原理,“不过这其中还有很多复杂的理论知识况且关于彼岸花提取液的作用,我也说不出个大概。”

“这几年你都干什么去了!你真的才17岁吗?简直是天才!”这不是溜须拍马,而是真的感到惊讶于喜悦。

“三年过去了谁没点进步啊,你不也开了个照相馆吗?”他反问我,语气中还带着探究意味。

“给你看看我的作品吧。”我拿出事先洗好的黑白相片指给伊索看,“这些事你送的永生彼岸花......这个是成人礼时,母亲给我买的吊坠......这个是去东方旅游的时候拍的,知道中国吗?那里的建筑都十分特别,有空可以去看看......”

“你有给人照过相吗?”伊索看完后点点头问。

“有啊,来照相馆的一些客户,虽然有些客户是很美丽的,但我总觉得都没有这些好看,可能我天生不太擅长为人照相吧。”的确如此,为客户拍的那些都多少缺点韵味儿。

“没关系,多试几次就好啦。你看这几张照片的构图和光效,你都哟在进步啊。”他鼓励着,眉眼完成了月牙。

“那我可以给你拍一张照吗?”我询问他,“今天这件礼服与你很适配。”那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好看。这样的伊索就像钻石一样命令人遥不可及。

“好啊!那就照一张合照吧。”他凑过来。整理了一下衣领。

“稍等,我去楼下拿另一捆胶卷。”

当我下楼拿胶卷时看见克劳德与伊索的祖父相谈甚欢,虽然不知道他们那么大的年龄差能聊什么,但他们二人说说笑笑,似乎有很多话题一般。他招呼我过去,克劳德笑着道:“这是伊索的祖父,哦不,如今也是我们的祖父。”他向我走来,热情的递给我一杯红酒。

“所以......?”

“他很欣赏你的艺术天赋,想要你为他照几张相,即使为纪念他的后半生,也是为了记录我们初次见面的美好时刻。”我很讶异,因为我想伊索的艺术天赋应是比我更高的,他完全有能力为他的祖父画一幅画像,在这方面我是远不及他的。于是我诚实的提出了我的疑问:“与伊索相比,我这点艺术细胞未免也太逊色了点。您为何不找伊索呢?”说完我发现此话不妥,说得好像我拒绝了似的,忙想补充,却不成想他抬起一只手示意我噤声,自己则叹了口气:“伊索这方面是很强的,但他的艺术风格在当今时代还不太被认可,他的作品风格......嗯......总过于阴郁、黯淡了些。我想.......”他顿了顿,抿了一口手边的红酒,继续道,“可能是他小时候我们作为监护人给了他太多的压力,尤其是他父亲......当然父母的双亡对他来说无疑是关键的打击,但作为他祖父,我却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关心,甚至都没有问过他在学校里的情况,他的情绪我丝毫不会留意。”他像是自嘲的摇头冷笑:“估计他那是那么社恐,长大了也不真的快乐,也都是因为这个吧。能怪谁呢?谁也怪罪不了。”说完,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瞪大了瞳孔,即便我了解伊索那并不美好的童年,但我从未细想过,这对他的影响是这样巨大。如今的他在我面前也总是快乐自在的,即便是在游轮上,在礁石上,他也从未向我展现过他悲观的一面。可我刚认识他时......刚认识他时我甚至跟着坏学生一起霸凌他、欺辱他.......

我当即冲上楼,连胶卷也忘了拿,急切的踉跄了一下。旋转楼梯漫长的没有尽头。我打开伊索的房门,看见他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向门外。他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在研究艺术品。足有30平方米的房间仿佛狭小无比,让我无处容身。我喘着粗气,低声道:“伊索......”

“你怎么了?”他从工作台的椅子上站起来,摘下眼镜走向我。眼镜下的目光透着关切。

“对不起......”我替很久之前的事道歉,还来得及吗?

求求你别责怪我。

“道歉什么?”他愣了很久。

“那时不该跟风欺凌你。”我如实道,把头低得很低很低,低到看不见他,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

“多久之前的事了,这么点上海不足以你为之道歉,主从未责怪你。”他安慰着我,看着我手足无措。

“那时你一定很难过,对吗......?”我越想越自责,我都干了什么雪上加霜的事!

“没有的,没有的,我早忘了,我从来没为此难过过。”他虽这么说着,听着却也落寞了不少。

“你不觉得我可恨吗?让主惩罚我吧。”

“怎么会......你后来对我很好的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停重复着,似乎是词穷了,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他忙跑去取纸巾,又帮我擦眼泪。我一把抱住他,几乎歇斯底里的道歉,整个走廊上都是回声。

即便现在的你原谅了我,但我对从前的你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了......我有什么资格得到宽恕呢?不要原谅我呀,使我忏悔吧。

他任我抱着,愈来愈紧,等我终于松开时,手上已全是汗珠。他调侃着比划了下:“你怎么这么高?我要踮着脚才够得着......”

我不服气,反驳道:“分明是你太矮了。”语气中虽还有些闷,却还是听得出傲慢。

“还难受吗?还想哭那就大声的哭出来吧,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介意我再抱一会儿吗?”

“当然不。”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折了很多玫瑰和我最爱的彼岸花。

第二天清晨,伊索把我从床上叫醒,他已穿好了昨晚那套礼服,收拾着物品,语气中透着期待:“快起来,今早十点要赶到皇宫拜见国王的!晚了可要受罚了!”

“糟糕!我昨晚本来答应你祖父要为他拍照的,他一说起你的事我就忘了......我的老天他会生气吗?”我突然想起昨晚的事,从床上弹起来,一点也不夸张,我披上昨晚来时的衣服就要下楼。

“怎么会,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的。”伊索笑我着急的样子滑稽,安抚着我。

“那......那要是他问起我昨晚为什么突然跑上楼,我要怎么回答呢......”我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就上来了,总之是下意识这么做的。此外我也知道,昨晚这么做会不会使他祖父和我父亲起疑。毕竟这样的事在那时是十分不礼貌甚至冒犯的。

“实话实说吧,就说突然想起小时候做了很多后悔的事,想找我道歉,我们就谈了很久,后来你因为舟车劳顿太疲惫了,在我这里睡着了。”伊索理好包裹,他带上了一支粉色药剂“温柔乡”、一本诗集和一支羽毛笔,以及他提前就做好的送给国王与王后的礼物——他说他会在舞会上展示给所有人,会让我大吃一惊的。这一切他都有准备得相当正式,看上去很重视这次联谊舞会。昨晚这些他走到门口关门时还不忘催我:“快点洗漱,已经八点半了,我在庄园门口等你。”

很难说我当时是什么感受,有兴奋吗?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可能是憧憬与喜悦吧。

到达皇宫时已是九点四十五分,宾客们基本都已到场,但请柬上说的联谊舞会是在晚上,我也不清楚这么早来为了什么。我与伊索、克劳德一行人进场时,所有人都十分安静的坐在座位上,宫殿中央搭建了一个小的高台,从一楼大厅看,从宫殿二楼处的左右两侧都各设有一座露台,如果站上去,就能清晰地俯瞰整个会场。高台应当是充当了表演的舞台,而露台应是国王陛下发表演讲的地方。众人轻声交谈着,我们坐在高台最近的一个圆桌。随后也陆续有宾客到场,所有人都着装正式,表情肃穆,我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于是问伊索:“这么早是要做什么?”

“往后前天刚刚逝世,就是发出请柬的那天。今天来是为了哀悼王后的逝世,为她办一个葬礼。早上来也是国王的决定,他说要对联谊舞会的安排稍作调整。”他双手合十,做祷告状,“愿王后去的安详,主会眷顾他的。”

我稍显讶异:“这样了还要举行舞会吗?这不太妥吧。”

“国王陛下是出了名的诚信,他说会举行都是必然会的。只不过你恐怕得晚几天回去,因为为表对死者的尊重与歉意,我们也要一同参加葬礼。我甚至听闻国王陛下打算让我为王后陛下入殓......准确无误!我想这是真的了。”

他话音落下,英国国王就会从会场上方的露台上走出来。他看上去的确很憔悴,应该是与王后十分恩爱的吧。即便他着装华丽,气质威严,也难挡众人感受到他的哀伤。

“很抱歉这样着急的请各位来到这里。”他站在露台上,嗓音沙哑,“想必各位也知晓了我的妻子逝世的消息,此次请各位来也正是与此事有关。”众人低下头,默默哀悼,“我很爱她,但不得不说,我也想守诚信,于是我很为难。最后我决定,我恳求各位在参与了联谊舞会之后再参与一次她的葬礼,以示歉意。当然,若是真的有急事,必须离开,我也能理解。”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谢谢。葬礼将在明天举行,届时还请各位于下午3点准时到场。这几天就请暂住在皇宫的别院中吧。”国王说完似是悲痛至极,下了高台便失声痛苦,被侍卫搀扶着走出了会场。众人开始小声讨论起来,年纪小的期待着下午的舞会,年纪稍长的则关注于王后的去世。

伊索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听闻王后是服毒自杀的,遗书中她将自己的财产全部隐瞒了,连国王也不知道王后一生最宝贵的珍宝在哪里。”

“也许王后死前告诉了国王吧,这种事少讨论。”我想他言下之意是国王的悲伤仅仅是因为没有得到遗产。作为一个外人,我自然不信他说的话,而且一旦这不是真的,可是犯罪的事情,还是不提为妙。

“不过我想王后这样做是正确的。”他没有理睬我的劝告,兀自说着,若有所思,“很想她在这个人世间,除了权利与国王的爱就什么也没有了,如果她得知国王并不是真的爱她,只是渴望她的家产,那轻声也是理所当然。”

“伊索!”我制止住他的话,这种敏感的话再心中说说也就罢了,“别说了。你没有证据,这是造谣,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不要造谣,我有证据的!”他神秘兮兮的打断我,“走,找个人少的地方说。”

英国皇宫的某个角落,背靠着黄玫瑰花海的一片杂草丛生的后花园角落里。

“我曾经来到这里,因为父亲曾被邀请作为皇陵的入殓师和举行葬礼的顾问。因为我家离皇宫实在太远了,国王就批准我们一家住在皇宫偏僻的别院里。某天我出门帮父亲整理时路过后花园,里面传出很响的争吵声,就是国王与王后。皇后说她宁愿和自己的遗产一起入葬,也不会把她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一个欺骗了她感情的人。”他说完还特地的强调这是真的,只要明日入殓时查看一下皇后的遗体,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可这是不尊重死者的。”我不赞同伊索的做法,这太冒险了。

“况且这件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要去管呢?”

“呃......说不清,可能是为我无趣的人生增添一份刺激,也可能是为了赎清罪过,想做一件好事吧。”他的答案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那如果被发现了呢?被处刑了呢?你不考虑后果的吗?”我愣了一会儿,几乎以质问的语气想阻止他。

“我不怕死的。”他突然很庄重的凝视我,“入殓了这么多人,我发现生与死也只不过隔着一个棺椁。约瑟夫,你不懂的。即便我死了,也会有主拥抱我,抚慰我......当我发现人死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后,我想人间或许不值得我待下去,我只是背负着主的使命而来的,等我赎罪后,这里不会有什么使我留恋的了。”他似乎根本不在乎的一定要寻找真相。

“值得我留恋的可能也只有你了吧。一个......一个从小到大一直很关注我的人。”他笑了笑,很自然,却看得我很难受,有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不管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也可能......总之,你在我眼中应该是比那个早已过世的父亲还重要很多的存在吧。”他沉默着,望着我,低下头,“算了,可能你不一定会深有感触吧。”

“不懂什么?至少我知道,死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

“本来我活着也没什么人会关注我啊,如果真是为了揭开皇室背后的丑恶而身亡的,那可能后人还能记住我吧。我早把生死看淡了,不然也不会发明安乐死的药剂,与我而言生死也只不过是打一只药剂的事而已。”他冷静的陈述着一个悲哀的事实,我仿佛能感受到那些天他的痛苦,他的绝望。这像一柄刀正一丝丝的凌迟我的心脏。

“所以如果是这样,你愿意一起和我搏一搏吗?”

联谊舞会上我感到不自在,也许是因为答应了伊索要一起揭开英国皇室的秘密。我们需要在舞会上把我们的猜想与计划告诉给所有可信的人,例如克劳德,我的父亲与他的祖父。这项工作时很困难也很重要的,为了使猜想更可信,我们需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叙述清楚——当然还有计划,所以有可能只走错一步,就会使计划彻底崩盘。

我们拉拢的人还要越多越好,这样可以让他们在葬礼上帮助传递消息或拖延时间。那时伊索会在为王后入殓时趁机打倒侍卫,在王后身上搜寻证据;当然,更便捷的方法是以为皇后更衣为由,请侍卫出去,这样做的弊端在于这段时间谎称助手的我无法与他在同一房间内,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后果将十分严重,具体如何抉择还要看那时的情况。找到证据后就把它交于我保管,因为我是异国他乡的人,即便国王发现了不对劲,也不会立刻就怀疑到我头上来,并且碍于法国德拉索恩斯伯爵(也就是我父亲)的面子,也绝不会对我施以太残酷的刑罚。随后待到葬礼结束,由我们两人一起以哀悼王后的借口见面国王,最后拿出证据,逼迫国王对公众承认自己的罪行。至于侍卫,我虽不敢以自己的剑法为豪,但只要事先在匕首上涂上伊索的麻醉药剂,再藏在衣服中准备,至少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虽说这个计划略显粗糙又冒险,但当时年少的我们,的确是这样做了(当然是顶着父母的阻拦,之后也的确受到了惩罚),但如果我知道这之后的苦果,我是定然不会这么干的。

等到一切都交代完毕时,联谊舞会也切入正题,国王并没有出面发表演讲,只有他的贴身下属告知所有宾客国王因为过度悲伤无法出席,一会儿王子陛下会代为演讲,希望各位能玩儿的尽兴。我与伊索暂时放下寻找真相的念头,愉快的度过一个夜晚。期间有很多富家千金都来找我们聊天,每每事后我都会调侃道:“不成想你很受女性欢迎呐。”他也总以“多半都是来找你的”回敬我。如今回想起来,也许是还年轻,我们都默契的没有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这也正是我可惜又懊悔的,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如果能够回到当时,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说出那句“我爱你”吧。

希望伊索也是如此。

在此之后很久,我都有后悔当时没戳破那层纸窗户,我想其实他也心知肚明吧。

当晚联谊舞会,除了又几位小姐来找我们聊天外,我们大部分时间都站在露天阳台上拼着红酒,也不去跳一支舞,就是闲聊一会儿,观察星象。那晚还有在英国极少见的仙女座流星雨,但大部分宾客都在跳舞,畅谈,也许只有我们能体会到那美丽。这时是很难想象到第二天我们就差点因为冒险的计划而丧命了。舞会一直从晚上六点持续到将近午夜,我们在阳台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屏蔽了外界的喧嚣,只听得见彼此的声音。

“你祖父执意要我为他照相呢,不成想我的审美在这个时代还有人欣赏啊。”

“我们的作品风格很相近啊,我想我们作品的艺术性是只有彼此才能真正体会的吧。祖父也许只是单纯的想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留下一点回忆,你当然可以为他照相,即便可能风格他不太理解,但我想他既然这样说了,他也是很乐意的吧。”

“说起这个,我有个不错的想法,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们可以通过折彼岸花的方式来记录与彼此度过的每一天,很浪漫不是吗?”

“你知道吗?”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像讲一个故事一样,用反问的语气引起我的兴趣,“在远方,一个偏僻的国度,那里的人不把彼岸花叫做彼岸花,也不是曼珠沙华,而是温柔乡。”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国度曾有个传说。传说在很久以前,那个国度——叫做瓦伦的国度,‘瓦伦’在那里是温柔的意思。”

“那个叫瓦伦的国度有个很有天赋,也很受欢迎的年轻诗人,他在一次旅行中发现了彼岸花的种子,把它带回了自己的故乡。

“在彼岸花花开的第一天,传说实在5月,春与夏交界的时节。那天有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儿从外界入城,她是异国他乡的人,在这里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去了哪儿。她浑身是伤,痛哭不止,也害怕鱼人接触。直到诗人在大街上看到她,他不经意撞倒她,女孩也不气恼,而是默默的站起身——

“她早已习惯了,然而那天不一样,诗人发现自己伤了人后彬彬有礼的向她道歉,甚至收留了身为孤儿的她,用心照顾她,教她写诗,教她弹琴。于是那名女孩因为他的善意,决定向他敞开心扉。”

“是关于她的过往吗?”

“嗯。她的伤是因为只要她停留的地方就会生出彼岸花,无论是身处哪个国度,人们见到她都认为她是巫女,是罪恶。诗人听后并没有像女孩料想的那样把她赶出家门,而是悄悄塞给女孩一袋彼岸花的种子,告诉她如果有人问这些花是哪儿来的,就说是他让女孩播种的。”

“但是,诗人不知道的是,彼岸花是地狱的浪漫之花,随着城市越来越多的彼岸花,这座城也变成了地狱——但很美的地狱。城市处处都是嫣红,还有彼岸花蕊那血味的芳香,城市里的建筑开始崩坏,变得残破不堪。天空也像染了色一样,带着黑红还有云朵的惨白。地狱摄人心魄的呼喊不断回响,没有尽头,疾病与悲哀蔓延了整座城市,人们被鬼魂禁锢着,没人能进来,也没人出得去......”

“人们为了泄愤,找到了播种彼岸花的人——那曾经受人敬仰,无人不喜爱的诗人。人们被怒火淹没,他们残忍的处死了诗人,把他们的尸首丢弃在野外,受万人唾弃。女孩十分悲痛,服下彼岸花的种子自尽。她从悬崖上坠落,倒在诗人的尸首旁,全身上下生满了由血液凝结而成的地狱之花。我发明的安乐死药剂‘温柔乡’,也正是得到了这个故事的启发。传说这位女孩本是一个令万人爱戴的公主,却因为在战争中为了自己的生存杀死、抛弃了她的子民。神为了惩罚她,命令地狱之主让彼岸花一路跟随她,酿成一桩又一桩的悲剧,让她在意的人都也因为自己死去,循环往复,痛苦不已。”

“此后,这座城中再没有一个活人,但已故之人都因公主的自尽感到悲痛,感到内疚,请求地狱的主人停止刑罚,令她安息。地狱的主人被这些人感动,撤回了自己的刑罚,用彼岸花安抚所有死于这场悲剧的人。在诗人与公主一同被安葬的地方,生长着数不胜数的彼岸花,一路蜿蜒,护送着死者的灵魂通往地狱。那里成为了世界上最安详的坟地,也就是‘温柔乡’。”

“那现在那里仍然称之为‘温柔乡’吗?”

“是啊。当地有个习俗,每个人死的时候都要满足他们的一个愿望,比如说有个人想得到某件艺术藏品,但直到他死了也一直没得到,当地人就要买下这件艺术藏品给他陪葬,不然诗人与公主的亡魂以及地狱的主人都会感到不满,他们会降下惩罚,让那里再次陷入地狱般的水深火热中。”

“那如果是未得到或未成亲的爱人呢?”

“那他的爱人就是他的陪葬品。”

“没有人对此有异议吗?”

“没有,因为他们认为人死了只是去另一个很远的地方定居了而已,而且这个地方应有尽有,他们也把地狱称之为‘温柔乡’。”他顿了顿,感叹着,“和我的观念一样呢,没有人说过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说不准亡灵的世界比人间更加美好呢?”他流露出一种向往之情,望着天空,向着星河,仿佛就看见了温柔乡,“如果我死了,我要拖你一起下水,葬在温柔乡最深处的土壤里,让我们的坟墓周围也开遍彼岸花。温柔乡的仙子与地狱的亡灵会庇护我们的。很浪漫,不是吗?”

“可如果你是向往死亡的,为什么如今还要留恋人间呢?”

“因为人间还有人值得我留恋,他的存在比死亡更诱人。”

当时我还不知道他说的是谁,还以为他遇见了哪个一见钟情的姑娘,还笑着调侃他情窦初开,他没搭理我,只是依旧望着夜月,以请求的语气说:“约瑟夫——”

“伊索先生。”门外侍应生鞠了一躬,“王子殿下请您前往舞台候场。”

“来大厅看我表演吧,‘温柔乡’的魔法。”他挎着装着粉色药剂的小包扬长而去。

“好。”

舞台被腾了出来,跳舞的人散了不少,还有少部分人被转移到了台下,给足了表演者的排面。王子站在左侧的露台上,俯视下方的表演者,脸上洋溢着笑容,丝毫看不出母亲去世应有的伤感,当看到表演者新奇的技术,就鼓掌叫好。

伊索的节目排在很后面,但我不觉得无聊,而是兴致勃勃的等着他的出现。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我将要为大家展示的是生物学界的一大奇迹,我发明的一种药剂,请看。”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那身洁白的礼服映在清冷的月光与温润的烛火下,与那华丽的皇宫相对比,更尤显素雅,光洁,一尘不染。虽说这么形容会有些冒犯神明,但我仍想说,他那时真如同神圣的天使般,在舞台上很难不引人注目。

他像与我演示时一样拿出小鼠,随即抬起头,望向站在露台上居高临下的王子,单膝下跪道:“我敬爱的殿下,可以邀请您作为我表演的助手吗?”王子站在高处,沉默不语,伊索不解道:“殿下?”但他依旧一动不动。王子身旁的侍从察觉到不对,上前想搀扶他,轻声唤道,却不成想——

他像是失足了,一不小心跌下露台,露台边缘那镀金的华美栏杆像是生锈腐烂了一般,被他的身躯压垮,一同坠下露台。

“小心!”我坐在最前排,看见那木制与铁制的栏杆向伊索所在的地方极速砸下,下意识扑上前,我们倒在地上,滚出去有至少三米才终于停下,而那栏杆早已伴随着一声巨响,在舞台上砸的散了架,如若不是我及时救下他,恐怕现在已经被压在那碎片之下,凶多吉少了。王子殿下双眼无神,双手张开,栏杆的一根尖刺穿透了他的胸膛,鲜血比铺在舞台上的红毯还要鲜艳,渗人。我们坐在废墟旁,我一把捂住他的眼睛,自己也闭上眼——那血腥的场面必定会给这个还半大的孩子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

在黑暗中,我听到尖叫声,听见侍从们慌乱的脚步声,一切都那么的混乱,然而舞台上,他依偎在怀中时,是无比宁静的。

“松开吧,我不怕的。”他抓下我的手腕,站起身拉起我,眼神避开了那废墟,语速极快的道:“快走吧,死人的地方总是不吉利的,这是神降下的惩罚,这里已经被地狱的领主诅咒了......”我看向那碎片,瞳孔瞬间放大——王子的尸体旁,那栏杆的碎片上,生出了一簇簇的,由血液组成的彼岸花。与伊索故事中的温柔乡,和他发明的安乐死药剂“温柔乡”的药效一样。

我当热不愿相信王子的死与伊索有关,但这发生的种种却又像是他的所作所为,惊恐与不安涌上心头——不是因为害怕他会像这样,在某天悄然杀死我,而是如果真是这样,我为他的处境所担忧。于是我安慰自己,伊索决不会做这种事,他平日里是那样温驯谦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不可能是他做的;也可能是王子为难、威胁他了,他不得不这样做;还有可能是别人偷了他的药剂,想嫁祸给他......总而言之,我相信他。

我转身去看伊索,他似乎并未受到惊吓,而是在一片混沌中寻找他的祖父,以及我的家人。找寻无果,他便走回舞台中央,合上王子那双湛蓝却失去生机的眸子,在胸口划十字,朝天做祷告状:“愿主保佑你。”他这样虔诚,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凶手了。随即他走到我身侧,拽了拽我的衣角,我回过神,看着他。

“有人偷走了我的药剂,我刚才翻了一遍包,我带的唯一一支‘温柔乡’不见了。”

他说这话时我不由松了口气,至少这证实凶手不是他了。

“走吧,没有人知道‘温柔乡’的药效,除了你和我,这场事件多半会被鉴定为意外,毕竟这座宫殿也至少有近百年历史了,虽说修缮过,但也终究是老化了的。”

“你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那个偷走你药剂的人?”

“我不想掺和杀人案,除非他威胁到我的生命安全了,因为这很复杂,也会很麻烦,说不定会被陷害,况且知道现在他也没有指出这就是‘温柔乡’的药效,说明也许他并不想陷害我们,偷药剂的目的不过是得以让王子死亡罢了。”他摇着头,一副作罢的样子,“况且这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他’没有伤害我们的打算,我们也就当作无事发生好了。与这样的亡命之徒博弈是不会有胜算的。”他见我还是不肯罢休的样子又说。

“那你丢失的药剂怎么办?你不打算让‘他’赔偿吗?”

“药剂可以再调配,我又不缺这一支。”他又拽拽我衣角,“走吧,一会儿宫殿就要封锁调查了。”伊索的确是这种脾气好的性格,向来不愿主动与人发生冲突,不告发凶手也是他会做出的选择,但我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和不祥的预感。思索一会儿无果,我只得道:“走吧,去找克劳德他们。”我们携手向宫门口走去,此时宫殿大厅已经几乎无人了,只有少数宾客还在看热闹,挤在门口议论着,或是与要把他们请出去的侍从争执着。

克劳德与父亲,还有伊索的祖父,都聚集在我们的马车停靠的路边等着我们,内心掩饰不住的焦急显露出来,无一不皱着眉头,一看见我们走出来,就欣喜的招手。克劳德招呼着问:“怎么才出来?你们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被人群堵住了而已,我们都没事。”我说着,让他们能够安下心,随后乘上了马车。回家的路途中,我们讨论了在联谊舞会上发现的悲惨事件。

“王子殿下有时虽略显傲慢,但一直都是很好的人,城中的几所慈善机构他都有参与资金的捐赠,城中人民也一直很拥护他,很难想象他就这么......这么......”伊索的祖父面露悲伤之色,“他曾经似乎与伊索有过来往。”

“是同学。”伊索在一旁补充道,“曾经父亲和母亲都还在的时候,因为我们家也算城中贵族了,我曾有幸与他一起上过三年学。虽说关系算不上太好,但班中同学一向都很喜欢他。”他顿了顿,随即说出了那个猜测,“我想,这不会是意外,可能是谋杀,不,肯定是谋杀。”他把先前与我的讨论复述了一遍,叹息着说:“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性格,怎么会有人要杀他呢?”

“会不会是宫里的人啊?那些与王子殿下关系紧密的人最有可能跟他有私人恩怨,也最有机会下手,也会知道今天王子殿下会代替国王出席舞会。对!一定是宫里的人。”克劳德便照着伊索的思路分析下去,最终锁定了那批宫中的侍从。

“虽然是有这种可能,但我还是更希望这是场意外。我的药剂只是恰巧丢失在了某个角落,而那血液凝固的彼岸花,也只是神降下的惩罚罢了。”伊索最后总结着。

“无论如何,这件事与我们关系不大,也就这样过去了吧。不知道明天的葬礼要怎样举行才好,王后与王子殿下一同入葬吗?短短数天国王最亲近的两人就过世了,即便他们的感情仅仅建立在金钱上,但几十年交往也足以使国王殿下受到沉重的打击了。”我开始考虑明天的计划,这样一来,计划是不是有可能被打乱了呢?

“说起这个,我还是要反对你们那个冒险的计划,但凡失误,被处刑的可能不仅仅是你们,还可能牵连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知情者都有可能受罚。不要只为自己着想,你们不怕处刑,但别人怕啊,也是时候想想别人了。”父亲严肃的再三警告我与伊索,我正要出口反驳,只听——

“如果出事了,我会揽下所有责任,这件事与约瑟夫毫无关系。”伊索也同样庄重。

此言一出,伊索的祖父也坐不住了,激动与愤怒使他看上去不再平和:“你!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出事的不只是你,我们家族的名誉也会受损,你像让你父亲失望吗?!”

“祖父,请别再自欺欺人了,早几年我们家已经衰落了,到现在这个地步,贵族都不一定称得上!但如果我们这次成功了,说不定也能让家族重新崛起。祖父,何乐而不为呢?”伊索苦笑着说出掩埋已久的事实。这无疑是揭开了他祖父内心身处的伤疤,也是他不愿回首的过往。

“你真是......”他祖父毕竟年迈,又被戳中了痛处,像是累了般瘫坐在马车那并不舒适的靠座上,扶额叹息,“真是长大了,管都管不住......我还是要提醒你,后果很严重,你自己想想吧。”

“小孩子贪玩又好奇,他执意要去便去吧,反正我们这老一辈也管不住,让他们吃个教训也好,下次便不敢了。”父亲劝着他祖父。

“这种事吃得了教训吗?我只希望国王殿下能大发慈悲放他们一条生路,该说的都说了,该帮的也帮了,要是还不成......你怎么这么倔强啊!”最后一句是对伊索说的,是个路人都能听得出来他祖父的无奈与愤懑了。

“您放心吧,我们会格外小心的行动。”我保证着,但其实心里也没底。

这之后我们很少提及王子的事,即因为这与伊索有着微妙的联系,也因为那次计划的不幸。

第二天早晨,我忐忑不安的醒来——因为葬礼的事,我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那就是被处刑。

其实真的想想,我的处境也没那么糟,因为我不是英国公民,又有父亲为我撑腰,最严重也绝不会处死我,杀我灭口;更何况,死后还能去那温柔乡安息,如果这真的存在的话,想起这个我也没那么担忧了。相比之下,我更担心的是伊索。他身为英国公民,在国王的统治之下,国王完全可以随便给他安一个什么罪名灭口,他家又没有从前那么有权势了,对国王完全构不成威胁,说不准还会因此彻底失去贵族的名誉。我想这对他来说仍旧是十分冒险的,想再劝他一下。我迫使自己保持冷静,我的客房被安排在一座偏殿的二楼,而伊索则在一楼,于是我洗漱后飞奔下楼,现在后悔或许还来得及。

“伊索,你想好要冒这个险了吗?”我认真的敲开他的房门。

“当然,计划都定好了,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他穿好礼服,看上去还很是愉快,他盯着我观察了几秒,似是看见了我不经意紧锁的眉头,问道:“你退缩了吗?”

“不,我当然不会退缩,我只是......只是有点担心而已。”我组织着措辞,极力表达自己仍愿意跟随他的内心,“我只是在想,万一失败了呢?”

“那也没关系,这样我也有有意义又合理的理由离开人间了呀,不是吗?而且这样死亡我并不会觉得孤单,我有温柔乡的万千亡灵陪伴我,还有你在人间思念我,这是很好的事啊。”他看着我,笑笑说,“放轻松,请永远铭记,人间痛苦并无什么,伤痛总会愈合;生死并无区别,不要畏惧死亡,当然包括你所在意之人的死亡。”他微笑着却又庄重的对我说:“走吧,今早我们去英国的各个景点游览放松一下。”说着他牵起我的手,带上一个小的包向宫殿门口走去,边走边道,“别想太多,这段时间只要享受就好了!”

他看上去是那么放松愉快,似乎完全不在意下午将要发生的事一样。

“嘿,我的朋友们!”马车的车夫十分热情,也不忌讳主雇之间繁琐的礼仪,大声打着招呼替我们打开了车门,礼帽上的羽毛活泼的抖了抖,看着使人愉悦又舒心,总让人心中的烦恼一扫而光。

“请送我们道莱勒集市,这是车费,不用找了,多余的就算作小费吧。”伊索向他有礼的点点头,一脚踏上马车,清晨的阳光照耀在年轻人的衣角,掀起心中波澜。

“莱勒集市是英国城中心最大的集市,应有尽有,我们可以先去吃个早饭,然后逛逛街看看风景。今天天气真好,像英国这种多余的城市,很少能有像今天一样明媚的早晨呢。”上车后伊索兴奋的给我们介绍着,“不过祖父为了保障我的安全,很少让我一个人出来玩,今天算是例外,还真是难得呢。”

“你可说错了,你不是一个人,我陪你出来了呀。你也别怨你祖父不让你出来,他那时担心你。不过看来他是在你父亲去世后很伤心,比他看上去要年迈很多。”

我说完了才发现我提及了伊索最伤心的事,刚想着道歉时伊索却说:“是的,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不过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伤心。就像我说的,生与死的区别并不大,说不准他在温柔乡过的挺快活呢。”本以为他会突然很难过,却不成想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又高兴的说:“真想去亲眼见见真正的温柔乡呢。只不过人间还有很美的人与事等带着我,如今向死还是太早了点。”

可我不想你死啊,我们要在人间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游山玩水,过别人都羡慕无比的生活,也不用再顾虑国家、亲人,尽管自己逍遥快活就好。等什么时候人间被我们玩遍了,就去温柔乡继续生活,我们两个一起。

到达莱勒集市时是早上九点整,正好是早餐铺最热闹的时候。莱勒集市有一条贯穿中心广场的主干道,还有无数条从广场为中心发散出的支干道,支干道的左右还有无数小巷,有些连接了集市外部的街道与居民区,还有些贯通了各个支干道与店铺,像座巨大的购物迷宫,无论是主干道、支干道甚至是小巷,无论是清晨、晌午或是深夜,这里总挤满了人头。集市中央的广场大约半径为50米,广场中常有乐队表演,演奏民间小调还有乡村小曲,明快又轻盈。还有一些吟游诗人,头上戴着装饰有羽毛的神气头冠,有些手中还拿有小竖琴和口琴,活用美妙的嗓音吟唱着或忧郁或欢快的诗歌。

黄莺与蝴蝶,

鲜花与春草。

盛夏!盛夏!

女孩轻抚过风的足迹,

追随那阳光!

盛夏!盛夏!盛夏!

最引人注目的事广场左侧的一群人,他们正围成圈欢唱着迎接盛夏的到来,有吟游诗人,有在采花和逛街的女孩们,有举着啤酒的酒窖主,还有外乡前来旅游的客人或冒险家。

向着太阳照射的路!

飞奔吧,撒欢吧!

管他困苦或烦恼,

太阳教会了我们快乐!

黄莺与蝴蝶......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在法国街道上不常有这样的景象,我难免感到好奇。

“庆祝夏天的到来与明媚的阳光,英国人民一向是这样热情洋溢的。”

“不过在我的印象里,英国是一个严肃又庄重的国度啊。”

“不是的,英国人民是很自由活泼的。”他露出少有的骄傲的神情,“我在英国时就常常会想,如果世界各地就像现在的这里一样,没有战火,没有纷争,充满歌声,那人间也是很好的地方呀。”他笑得自由洋溢,像个天真的,还未入世的孩童,没有一个陌生人会看得出他经历的种种。

“法国人就不这样,虽然其他国度的人往往听闻我们一‘浪漫’与‘热情’著称,但对外也总是矜持的。”我们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舞蹈,欢乐的氛围冲淡了担忧,使我短暂遗忘了今天下午,不久之后将要发生的事。一位正在舞蹈吟唱的商人向我们招手:“嘿我的朋友们!今天阳光真好,不一起庆祝一下吗?”

“不了,我们就想随便逛逛。”伊索礼貌的点头婉拒他的邀请,转而问我,“所以你会讨厌这里吗?我是说,这种气氛。”

“不,当然不,我觉得很热闹,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这很真实,就像回到了家乡一样,在法国通常不会有这样的感受,我只是有点不适应罢了。”我也洋溢着笑容,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们去看看花店吧,不知道有没有新鲜的玫瑰。”我拉着伊索向距离广场最近的一家名为“Slow Down(放缓)”的花店走去。

“叮铃”,走进门的一瞬间门上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店内的装潢风格统一,有种走进了维也纳的某个音乐厅的感受,巴洛克风格的雕塑和羊角饰品挂在这狭小的,却又精致的空间里,大小不一的花相映成趣,美艳无比。店内的玻璃统一采用隔声的,身处其中时宁静的像进入了森林;玻璃上贴有金色的文字,“keep yourself free,fly to the flower sea.(保持自由,飞往花海)”,以及一个小店罗城的日期,阳光穿过它,照射下文字的影子。店中还放置了留声机,正播放着德尔德拉的《纪念曲》,自由的旋律与节奏和文字上的内容相贴合。店内安详又柔和,连店长养的一只英短猫也熟睡着,尾巴随节奏摇晃着。收银台后空无一人,但摆放着两三个小花篮,其中又蔬果、药物和一些日用品,像是店主刚刚购物归来。店内的一切无一不诠释着“Slow Down”的自由与放松。

店长听见风铃的声音从收银台后的门帘中走出来,手中还抓着一把仍在滴水的康乃馨。她是个青年女性,眼睛是栗棕色的,头发呈褐色,散发着花的香气与光泽,一看便知保养得很好,那发丝束成了两个马尾,安静的簇拥在雪白脖颈的两侧,年轻的面容上有些许疲惫,眉眼间还留有孩童的稚嫩,大约是比伊索稍小的年纪。见有客人便放下了手中的花与剪刀,微笑着走道收银台前说:“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吗?”

“请问有玫瑰吗?红玫瑰。”我环顾四周寻找着。

“有的有的,您稍等,我去温室里剪两枝新鲜的来。”她刚移步,我又叫住她,“请问可以买盆栽吗?剪掉了会很容易枯萎的。”伊索制止我道:“你别麻烦人家了,怕枯了我们可以常来啊。”

“没事没事,盆栽我有现成的,长得可好啦,刚浇过水还修剪过吧。需要来温室挑挑吗?”店长忙摆手热情道。转头询问伊索的意见。

“好吧,回去可以养在我卧室的阳光里。”

温室里陈设简单,有一人高的花架和半人高的柜子放在左右两侧,中心部分则多为土壤和需要种在土里的花。在温室的最右侧,还有个半径为两米的小水池,种有许多水仙和水生植物。阳光透过透明的防风屋棚照射进来,十分燥热。店长让我们换上长靴,走向温室左侧的最深处,她手中拿着盆栽,陶制的盆栽中放着一个小镊子和一把短的铁铲。

都是很专业的用具,这位姑娘如果不是十分热爱园艺,那便是迫不得已以园艺求生计,但她生活的种种都体现了她并不贫穷,想必她是真的以此为乐的吧。

“这两排都是红玫瑰,左侧的是多生珍珠玫瑰,右侧的是一茎一花的普通玫瑰。”店长介绍着,拿镊子比划一下道,“如果是盆栽的话,珍珠玫瑰大约可以装两株,普通玫瑰是可以装三株。珍珠玫瑰开花多,根茎需要的生长空间也就更多。”

“所以说一般珍珠玫瑰的开花时间也会晚一些,是吗?”伊索问。

“是这样。但我个人是更推荐珍珠的,如今还没有到它的花期,但如果是在花期,也许你们就能够看见它开花了,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暗红色的‘珍珠’盛开时是很美的。”店长说着俯下身抚摸着那些青绿的叶子与根茎,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这些玫瑰。

“那么,就请装一盆珍珠玫瑰,再扎一束普通的吧。”伊索抢着说,使了个眼神,似乎在说“放心,我有个想法”,我立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轻轻点点头,赞同他的做法,转头看向店长。

店长蹲下来,熟练的拿短柄铁铲铲下约20厘米的土,完整的一株珍珠玫瑰的根茎从土中剥离,用小镊子挑出几根非常细的根茎,又铲了一些泥土铺在盆中,再把三株珍珠玫瑰放入其中,填上土壤,然后又走到左侧的柜子中拿出一个袋子,铺了一些袋中奶白的鹅卵石,又拿水壶在花盆上浇了水,抽出一根红丝带在盆上打了一个蝴蝶结,盆沿突出的部分正正好好吊住了花盆,她将多余的丝带首尾相连做了一个简易的提手,她将盆栽递给我们,有剪下一枝普通玫瑰,用透明的纸包裹好,用丝带扎紧,递过来时我注意到她原本白净的手上有些细微的,将玫瑰尖刺划伤的小伤痕,这有些反常。她关上温室的门,脱下靴子,拍拍手,蹭掉泥土,走到收银台前说:“最近店内打折,原本一盆珍珠玫瑰是15便士,一枝普通玫瑰是5便士,应收20便士,打折应收您16便士,外加店内活动赠送的一包珍珠玫瑰的种子。”

伊索付完钱后带着盆栽和那枝花,以及种子,他拉起我的手道:“走吧。”

出了店门,我看了眼盆栽,在阳光下欣赏着这美丽的植物。那丝带与盆栽上印有烫金的“Slow Down”,陶制的盆栽光滑、整洁;那鹅卵石在阳光下更散发着光芒,纤细的枝叶与大的盆口相映衬,更显得其娇小动人。而那枝普通的玫瑰,已开出了鲜红的花,水珠在花瓣上滚动着却不舍得坠落,更像是为花裹上了一层发着光的水晶。这无不显出了店长的细心,但我又想起她手上拿细微又密集的伤痕,眼底的乌青,掩饰不住的疲倦,还有仍躺在花篮中的药物,我问伊索:“你是不是想把这个单株的玫瑰送给她?”

“是啊,你也看出她的艰辛了吧,比我年纪还稍小些的姑娘却要承受这些,我多少有些怜悯她。”她回答着,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束普普通通却又无比艳丽的玫瑰。

“真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出来打拼。你是想再买些什么送给她吗?”

“你很了解我。走,去那家香水店吧。”伊索指的是一家店面十分大,顾客众多的店铺,“这是城里很有名的香水店,由一对姐妹所开,她们的香水既不刺鼻,也不寡淡,大部分香味都以花香为原型,很适合那位花店店长。”

店内充斥着喧嚣与迷人的气息,众多贵族小姐嬉笑着挑选商品。店内华美的布置,略显昏暗的烛光更把这里衬得神秘又热闹。柜台小姐似乎认得伊索,朝他招手,笑着打招呼:“伊索,又来买香水呀!”

“‘又’?”我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来这里买的都是男士香水,就是你在我书桌上看到的那瓶透明的雪松味香水。我只是喜欢这个味道,比较清芳而已。”他解释道,把袖子提到我面前让我闻。

“呦,关系不错啊,还进过书房?”柜台前的姑娘一脸八卦的看着我们。

“不是,我们是异父异母的兄弟。”我立即否认。

“没事,姐姐我能理解,跟我唠唠呗。”她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一边叮嘱她妹妹结账,一边刨根问底。

“就是他小时候母亲去世了,那时候我父亲也走了,我母亲又和他父亲认识,就结婚了,然后我们就成兄弟了,嗯,对。”伊索简单的叙述了一遍,态度诚恳,但他一直在瞄我,似乎也有些心虚。

“就这样?”柜台姑娘将信将疑。

“还能怎么样......?”我们两个异口同声的答。

“我看不像......啧,绝不简单。跟姐说实话,多离谱我也不说出去。”她挨个凝视着我们,不得不说她在这方面很敏感。

我和伊索对视三秒,经过三秒的商议,我们一致认为她不可信,于是道——

“同事关系。”

她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为人入殓我给人拍遗照。”

“工作室他出资我打理。”

“死者家属我迎接他安抚。”

“死者资料我记录他整理。”

“顾客投诉我驳回他受理。”

“葬礼现场我设计他布置。”

她呆愣几秒,一摊手不可置信道:“没了?”

“你到底想听什么?”我无奈道。

“我看你俩像情侣。”我正要说话,被她这话呛的憋了回去,咳嗽不止。伊索背对着我的背对她小声说:“虽然你可能说对了但这种事还是小声点吧。”

柜台那姑娘爽朗的大笑着,拍着桌面大声道:“别介,我不会说出去的,放心吧。”她朝我伸出手:“我叫克洛伊,很高兴认识你,欢迎光临我的调香小馆。”语罢她还大方的一挥手:“就当我送你们的份子钱了,本馆随意挑两瓶我送你们。”她从后台拿出两瓶伊索惯用的那种雪松味的香水道:“祝你俩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今天我不是来买雪松味香水的,请问10ml的‘白茶’还有吗?”

克洛伊夸张的遮住嘴巴,故作惊讶状:“你不是给你男朋友买的吧?他喜欢玫瑰?”她指指我手中的盆栽和花束。我一脸无奈,扶额掩面。

“不是,是有个花店的小姑娘,人很好,我出于好心想回礼给她。”伊索强笑着解释,看来她也不信任克洛伊,她准会把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的。

“送给姑娘啊......她很年轻吗?年纪较小的我不推荐‘白茶’,也许‘冬凛的瑰宝’会更适合她,前调也有玫瑰,中调是薰衣草,后调是檀香木。”

“可以啊,10ml瓶装,帮我包起来吧。”

克洛伊一个响指打在柜台正在忙活的她妹妹的面前道:“‘冬凛的瑰宝’,10ml,精装。”小妹妹一言不发,十分乖巧的踮着脚,从柜子的抽屉中翻找着,拿出一支用简朴玻璃管保存的透明浅粉色液体,从收银台下拿出成套的精装礼盒,黑色的外包装上配有酒红色的蝴蝶结,用烫金手艺在其上印有“Moment Smile(片刻笑容)”的字样,这是这家调酒馆的名称,打开礼盒,红丝绒铺在木盒中,其上放有一支精致的镀银玻璃瓶,比那简朴的试管华丽得多。小妹妹打开试剂的木塞,将液体装入瓶中,手稳得出奇。她熟稔的动作,轻松的神情,无不向他人说明了她做这行已有多年。她将礼盒交给克洛伊,轻唤了一声“姐姐”,克洛伊夸奖道:“做的不错,今晚带你出去吃披萨好不好呀?”小妹妹十分欢喜,又干劲十足的去招待客人了。

“她很可爱,是不?”克洛伊温柔的笑着,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爱自己的妹妹。她看着她忙了一会儿,就转头,似是放心了,为我们结账:“应收您6苏勒,我给你们打对折吧,3苏勒。”

“你乐意也可以啊。”伊索点点头,付了钱,正要拿走那礼盒时,她突然挥挥手让他先走,然后附在我耳旁低语道:“你要加油呀,伊索的爱慕者老多了,要是他哪天喜欢上另一个人,说不准会甩了你。”

“不是,我们就真的只是朋友......”我努力辩解,但她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你啊,要早点开窍,讨他欢喜,懂不?”

我打算不再解释。随她怎么想,说出去也就说出去了吧。

“姐姐我可看好你了啊,走吧!”她满心兴奋,似乎等着看一出好戏。

我想白她一眼,但又觉得这不太礼貌,而且伊索也正向这里看着呢,便生生忍住了,转身摔门而去。

“她和你说了什么啊?你看上去好生气。”他倒退着走,正面迎接着我。

“没什么,只是劝了我一点而已,但我觉得没必要听。”我撇这嘴糊弄着,伊索要是知道了准要笑我。他见我不愿意说,便也不再追问,耸了耸肩,然后把身体转了回去,伸手向我要那株普通玫瑰。他将那玫瑰从纸包装里抽出,插在了礼盒的蝴蝶结上,丝带的酒红与花的鲜红一样的瑰丽,只是那还残留在茎叶上的水浸润了丝带,使酒红变成了深红,更像血的颜色。

“她会喜欢的。真希望她看到这些能心情好些。”

我们再次步入花店,店主正趴在收银台上逗猫,见我们来了疑惑道:“你们......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不是的,但我们落下了对同胞的关心。”伊索端着礼盒,走到她面前绅士的打开它说:“我们注意到了你购物篮中的药物,想必你最近过得不太好吧?”

“是......是啊,不用你们破费的!我就休养几天就好了!”她慌忙摆手,看着那些礼盒,像是看着烫手山芋。

“没事的,你把你的店打扫得一尘不染,然而却忽略了你自己,其实本不用这么拼命,跟你的招牌一样,找合适的时间放缓一下吧。”我安慰他,让她收下那些赠礼。她听后有些无措的拿着礼盒,眼眶有些许湿润,泛起轻微的红。我们在她愣怔时悄然走出了花店,这样就好了吧,让她自己静一会儿。谁知我们刚走出店门不远,就看见她从店中冲出来,风铃声划破空气。

“谢谢你们!有空常来找我玩啊!我叫艾玛!”她的声音在广场中若隐若现,“祝你们幸福!玫瑰会保佑你们的!要大胆去爱呀!”她说完这句话,溜回了店里,我愣了一会儿,不成想不仅克洛伊看出来了,就连小孩子也看得出。我五味杂陈的问伊索:“我们有表现的很明显吗?”

他挑挑眉,憋着笑说:“你看呢?你还拉着我的手呢。”

我下意识看过去。

不知何时,亲密的举动已成了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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