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傅仲青,虽然与印象中的弱冠公子不像,但与二十年后的他,似乎也大相径庭。
他气质温润,待人友善,虽然经历过很多坎坷,却从来没有抛却做人的原则,无论在什么样的困境中,都始终心存善意。
面前之人,冷得多。
一个是温玉,一个更像冰。
当然,外人看来也许没有那么明显,但江如婉与他相伴二十年,自然很容易分辨出不同。
傅仲青微微挑眉,“小姐刚刚与陌生男子交颈而谈,相谈甚欢,又于礼相合吗?”
江如婉几乎要气笑了。
先不说她刚刚是否和韩王“交颈而谈”,以傅仲青如今的身份,与他何干??
她正要说话,傅仲青又道:“我一入灯楼就看到小姐了,小姐对衣着平凡的公子爱搭不理,还在背后品评他们服饰,转眼对天潢贵胄语笑嫣然,嫌贫爱富之心,连我这个外人都颇为不齿。”
江如婉一愣,冷脸问:“你跟着我?”
想到什么,她又问:“我在二楼说话的时候,后面的花灯架子是你撞倒的?”
傅仲青没有否认。
江如婉嗤笑,“鬼鬼祟祟,小人所为!”
傅仲青并未动怒,语气平稳道:“我在花市闲逛的时候,遥遥见到小姐,小姐看到我的脸,仿佛见到了鬼一般,是人就有好奇之心,我跟着小姐进来灯楼,也是因此之故。却没想到,小姐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双面人。”
江如婉见他神情一直不变,丝毫没有见到故人的波动,关于他也重生的猜想暂时放下。
心中有几分了然,如果这人是自己一开始的失态引来的,那他的种种举动和表情就能够解释了。
他对自己带着审视的冷淡目光,是因为自己“嫌贫爱富”。
要知道,傅仲青是最重君子之道的。
初见动情,看一个人肯定是什么都好,再经过时光的美化,过去的一切都自带光晕,而今两个人有了截然不同的开局,和印象中不一样也是正常的。
既如此,不如坐实了“嫌贫爱富”的人设。
江如婉勾唇一笑,窗外太阳西沉,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在脸上,仿佛在脸上镀了一层光晕。
“公子,这个世上有那么多人,有忠厚的,有奸猾的,有固守君子之道的,有爱富贵享受的,你个个都管得过来么?我就是看不起穷酸,就是要滔天的富贵,与你何干?”
她冷下脸,毫不客气道:“公子若能登阁拜相,做些实事,也算是为民造福,怕就怕公子没有这样的能力,呵呵!”
这话算是戳人心窝了,傅仲青成亲之前,也算是学识不错,但苦于无人提携,只能做个闲杂小吏,成亲后才谋了个云州贫县的职位。
说完,带着匆匆回来的香草,转身离去。
香草狐疑地看了看江如婉,又看了看陌生公子,只见他的侧脸一半落在窗户旁,半明半暗。
跟上江如婉,她小声问:“小姐,刚刚那位公子是谁啊?有些面熟。”
江如婉停下脚步,问:“你见过?”
香草没想到她会突然停下,险些撞上,有些奇怪道:“可能在进入灯楼还是二楼的时候见过,人来人往的,那么多人,我也没有特意去记……”
江如婉脸色变换,过了一会平静下来,自嘲一笑。
连香草都觉得他面熟,可见是跟在后面有些时间了,就算再小心也很难在人潮中隐匿。
只有她,陷在再见傅仲青的无措中,带着不自觉的歉疚。
然而,这已经是新的开始了,他们两不相欠!
想到这里,江如婉不再想刚刚的事情。
曲水流觞是个很受欢迎的贵族游戏,今日,灯楼之下,就有一条溪流,旁边摆着花灯和蒲团,还有摆放吃食的小几。
暮色渐浓,朦胧的灯光照在水面,影影绰绰。
韩王挑了个离华章公主比较远的位置,因为是韩王相邀,江如婉随着坐在旁边。
果然如韩王所说,参加此次曲水流觞的不仅有皇室中人,还有一些小家族的贵女,但都和皇室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坐在华章公主旁边的,从衣着打扮上看身份也不低,但和事事出众的华章公主相比,就显得不那么出挑了。
“迟些在水流上面放下酒盏,酒盏顺流而下,停在哪个人前面,就吟诗一句,可以是当场创作,也可以用前人的句子,或者直接把酒盏中的酒喝了。”
韩王细细说起曲水流觞的玩法,担心江如婉会有压力,道:“这么仓促的时间,当场创作的极为罕有的,能念出和主题相对应的诗句就很不错了。”
江如婉饶有兴致听着,她虽然听闻过这项活动,却从来没有参加过,开始期待起来。
天幕变成深蓝的时候,终于开始了。
第一个放酒盏的是华章公主,她亲自从酒壶中倒了一杯满满的酒,环视了一圈,笑道:“今日花朝盛会,便以花为主题开始第一轮吧。”
这杯酒倒得很满,酒杯微微飘了一小段距离就挺下,恰好停在怀王前面。
怀王脸上有微微的愕然,却并未说什么,想了想之后念了一句前人吟花的诗句,算是过关。
怀王在皇室中并不算突出,众人并未为难,但酒杯很快停下,停在睿王前面的时候,就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睿王年纪比怀王小,生得风流倜傥,又和太子交好,这样的场合太子不在,除了华章公主,隐隐间便有以他为尊的样子。
他也念了一句诗,很快有人道:“睿王殿下,听闻你才思敏捷,怎么能拿前人诗句糊弄我们,不如现场作一首,如何?”
睿王无奈摇头,却见周围人纷纷起哄,他看向华章公主,华章公主也含笑看他,只得道:“在公主面前,我怎敢说才思敏捷?罢了,既然你们想看我出丑,我便绞尽脑汁也要想出一句诗,到时候不要说作得不好。”
“岂敢岂敢!殿下所出,定为佳作!”
他作出冥思苦想状,过了一会吟诗一首,虽然不算多么精妙,但也算对仗工整。
众人纷纷叫好。
江如婉笑着看那边,心中明白这首诗肯定是事先作好的,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场合,以花为主题,太容易对上了。
睿王说完,拿起面前的酒杯倒了一大半,道:“我看公主就是为难我们的,这酒杯这么满,下面的人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太慢了。”
酒盏变轻,这一次便飘着走了许久,到了一位贵族女子面前。
这女子江如婉不认识,不过看着装并非什么显赫大家出身,但举止有度,不卑不亢,略作思索吟诗一首,也是自己所作。
下一次,却停在了韩王前面。
韩王拿起酒杯,笑道:“你们都不愿意喝酒,那我便把剩下的酒喝了吧。”
他一饮而尽,睿王要他定一个新的主题,韩王想了想道:“今日花灯璀璨,便以灯为题,如何?”
众人没有异议,如此过了几轮,主题渐渐从容易对上的花、灯、月到了不那么容易对上的木、绿。
酒盏没有在江如婉前面停下过,她就一直含笑看着,看那些她不熟悉的世家子女在游戏与交际间游刃有余。
期间,她听到华章公主称呼旁边的贵女“华容”,才知道那是华容公主。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华容公主生母不详,和韩王一样,也是自小挂养在皇后名下的。
新的一轮,竟然是个“怜”字。
此时场中的人,已经有一多半喝过了酒,有三两个运气没那么好的,还喝了不止一杯。
酒自然是好酒,香气四溢,后劲也足,大家盯着漂浮的酒盏,熏熏然中都祈祷不要停在自己面前。
最后停下的时候,不少人松了口气。
江如婉愕然,竟然是她。
她看了看粼粼水面的酒盏,酒盏中仿佛承了一杯碎玉,又看了看旁边的韩王,微微一笑,说:“小女子没有什么才华,又是这么难的题,便把酒喝了吧。”
说完,她略提了提袖子,拿起酒盏,把盏中的酒喝完。
在场的人几乎都不认识她,一时间有点冷场,韩王解释了一句:“这是江小姐。”
随后低声宽慰道:“无事,我都喝了两杯了。”
他便是不太幸运的人之一。
怀王见他开口,不由看向江如婉,只见是一个长相明艳的少女,面生得很。
他知道韩王的个性,很少会主动出来说什么做什么,却见两人坐得很近,又帮她说话,应该是他邀请的人。
接下来,江如婉的运气实在说不上好,每次轮到那些生僻的主题,酒盏就停在她面前,不过小半个时辰,她就喝了三杯酒。
她酒量极浅,何况是后劲很足的酒,一开始还不明显,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腹中发散开来,暖暖的,随后感到微醺,不多时脸上便染上了酡红,意识有些迷蒙起来。
韩王一直关注着她,很快发现了她的变化,吩咐旁边的侍人端来水果,道:“江小姐,吃点东西,或许好受点。”
江如婉一只手撑着额头,偏头看向他,礼貌一笑,“多谢。”
却不知道她的面容在酒气的熏染下,艳丽得惊人,一双眼斜斜睨来,似有春情脉脉,欲语还休。
韩王干咳一声,移开脸,没再说话。
江如婉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而更让她难受的是,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感觉到远处有道视线落在身上,带着冷意,有如实质一般。
她想探寻,举目四望,却什么也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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