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姌是被酒香引来的。
山间清冷寂静,唯独那树下亮起一盏灯笼,支着一张小桌。温鑅弯着腰,专心布置着餐盘,灯影映在他笔直修长的身姿上。他似乎是从山下小馆子里带回了几样菜肴,旁边炉上热气氤氲,酒香沁人心脾。
阿姌远远地便嗅到了那甘醇的酒香,眉头微扬,忍不住打趣道:“今日气色不错,竟然这么兴致勃勃?”
温鑅抬眼望向她,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偶尔有些许兴致,可能是今天天气实在太好。”
他轻轻晃动手中的酒杯,清亮的酒液映着灯火,语气温润如酒:“要不要尝尝这中原的桂花酒?”
阿姌犹豫了一瞬,但酒香勾人,最终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清风拂过,明月高悬,花下美酒,庭院灯火辉煌。两人对酌,温柔的酒意和微醺的氛围让她的心逐渐放松,像是卸下了重重的防备。
酒劲绵长,她没喝多少,便觉微微醉意上涌,胆气也随着增大。她将脑袋枕在手臂上,灰蓝色的眼眸迷离,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静静望着他,嗓音带着一丝慵懒与醉意:“温鑅。”
这一声叫得温鑅心底一震。他顿时深吸一口气,稍作调整,低声嗔道:“没大没小,叫师父。”
阿姌却充耳不闻,懒懒地问道:“你为何后来又同意教我武功了?”
温鑅搁下酒杯,迎上她的目光,微微沉思片刻,最终摇了摇头,语气低沉:“我也不知。”他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打趣,“或许是因为看不透你,所以想留在你身边,慢慢观察。”
“看不透?”阿姌挑了挑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缓缓开口,语气更低沉了几分:“你既野心勃勃地为自己博出个活法,又丝毫不怜惜自己,厌世消极,自残自戕。既处处自利,又满心博爱。你本可以借此挣脱枷锁,快意潇洒,却非要以身入局,争个公道良心。如同一体两面,凉薄是你,炽热也是你。”
阿姌听得有些迷糊,后面的话越来越难理解。酒意渐浓,她的脑袋晕晕沉沉,眼前的温鑅似乎变成了两个影子,她头一歪,重重地往桌上一载,彻底失去了意识。
温鑅静静地看着酣睡的少女,唇边勾起一抹苦笑,眼底却染上了孤寂,低声道:“我很羡慕你,生也罢、死也罢、哭也罢、笑也罢,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总说我生来就站在了别人的终点,但也放弃了本该属于我的人生。”
一片花瓣悠悠落下,正好停在她脸上。温鑅伸手帮她拂去,指尖触上她的皮肤,微凉。夜风渐凉,他怕她再病着,当即将人从座椅上抱起。她的身体软得如同无骨,几乎全依赖在他怀中。
这一动静却吵醒了她。阿姌半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又想起了北境那一片雪白上她凌乱的脚印。
手指绕上了他垂在胸前的发,她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喃喃道:“温鑅,你让我踩踩。”
温鑅愣了一瞬,无奈又好笑地低声叹道:“你醉了。”
......
翌日清晨,山风清凉,阿姌醒来时,头还有些发昏。昨夜的醉态依稀记得几分,顿时让她脸色涨红,暗自咬牙:“真是丢人!”
她刚整理好衣裳,便听见外头来了不少人。
推开门,只见温鑅端坐在庭院石桌旁,清茶氤氲,目光凝重。他面前站着七八个愁眉苦脸的人,为首的一人戴着红色的覆面,是天霖山庄那熟悉的狗头款式。
李唐连气都没捋顺,便忙着汇报,“少主,洵南曹家昨夜被灭满门,郡守无法定案,草草安了个仇杀的由头。郭帮趁机肆意抬价,南下的商船全堵在中段,洵江的漕运彻底乱了。”
温鑅听完也是心中一惊,眉心微蹙,沉声道:“曹家在洵南是大族,四十余人一夜之间被杀,怎会毫无线索?”
李唐低声回道:“行凶之人未留半点痕迹,显然是有备而来。郭尽的人手近日大量进入洵南,嫌疑极大。不过,真正幕后之人尚未可知。”
温鑅只觉此案疑点重重,但仍先表了态:“洵南漕道是我拱手让给郭尽的,原是想换曹叔一家平安,郭帮若真敢伸手染血,我定要让他付出代价。洵江关乎两岸生计,当务之急是先让漕运顺畅。”
他缓缓起身,吩咐李唐:“你即刻带人赶往洵江,以天霖山庄的名义,暂时压住漕道,先稳住局势。曹家灭门案,我....”,他余光瞥见倚门而立的阿姌,又改了口,“我们来查。”
李唐领命,一队人离去时都扭头深深看了眼阿姌,纷纷交头接耳不知在议论什么。
阿姌不明所以,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可能在家随性惯了,未带覆面,吓着外人了.....
温鑅见她怔忡,声音缓和了些,“这事儿你怎么看?”
她转头看向她,“如果这一切真是郭尽所为,他为何要选择这种高调又明显的手段?明知若摆到台面上,天霖不会袖手旁观,他是故意试探,还是……别有图谋?”
温鑅微微仰头,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声音低沉却带着丝丝寒意:“越是高调,越像是障眼法。曹家被灭门表面上看是为了漕运,可我更在意的是……曹家究竟还藏了什么东西,让人急于赶尽杀绝。”
他又转头看向阿姌,目光深邃:“你随我一道前往?”
阿姌心想洵南的河运也是因自己的缘由才让了出去,若是真因此给曹家招来了灭门之祸,她难辞其咎,去一趟厘清案情,也算还曹家个交代,她挑了挑眉,语气轻佻:“萧少庄主吩咐,小的自当遵命。”
温鑅被她逗笑,沉重的心思略微缓和了些,二人收拾了些行李,当即便往洵南赶去。
……
陆路转水路,到了第三天傍晚才到了洵南,温鑅怕她舟车劳顿身子吃不消,没急着去与李唐汇合,而是找了个茶楼吃饭。
茶馆中央,一名说书先生正摇头晃脑地讲述着天霖少主的“传奇故事”,语调抑扬顿挫,吸引了不少听众。
阿姌看了眼对面的当事人,见他神色淡然,仿佛那“天霖少主”说的是别人般,阿姌暗嗤了句“无趣”,随即也兴致勃勃地撑着耳朵,以为能听出什么桃色秘辛来。
“话说天霖山庄少主萧筠,那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十岁便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十五岁时,十八般武艺皆臻化境;二十二岁挽天霖之将倾,创造天霖虽隐,其威名仍存的神话。长得更是身材魁梧,俊美无俦,气度雍容,不知令多少女儿家为之倾倒。”
他拍了拍醒木,语气陡然一转,带着几分暧昧的笑意,“不过啊,这萧筠最出名的,还是他的痴情!据传,咱们洵江以南的漕运,竟是为了个青楼女子,甘愿拱手让出的,只为博红颜一笑!真可谓是爱美人不爱江山”
茶馆内听得人纷纷笑谈,亦有人摇头感慨:“便是可惜了这洵南的百年曹家啊。”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阿姌脸红的厉害,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温鑅。谁料他神色如常,仿佛这些流言蜚语与他无关,只淡淡抬眼扫了一圈,继续端起茶饮。
她咬了咬唇,低头喝茶,心中却生出几分复杂情绪。这茶,竟也有些发烫了。
……..
从茶楼离开时,天色已暗。洵南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吆喝声、车轮声交织成一片。二人决定先去码头上看看情况。
一路行来,总有目光似有意无意地落在他们身上,甚至有人悄然尾随。阿姌冷笑一声,低声道:“郭帮的人防得倒是紧,只怕盯上了我们这些生面孔。”
温鑅轻轻颔首,还是要先解决掉这些尾巴才好行事,只见他揽着阿姌突然调转了方向,往小巷的方向走去。
巷子深处,早有几名身形瘦削的男子堵住了去路,身后也已无退路。他们衣衫普通,但眼神凌厉,显然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
那几人步步紧逼,温鑅目光一凛,下意识将阿姌护在了身后。
其中一人冷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郭帮的码头可不是随便能来的地方,说清楚来历,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温鑅目光微沉,却没有立刻答话。他并不想与郭帮的人起冲突,但这些人显然并没有耐心。为首的一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露出不屑的神色,伸手指着他道:“装什么高深?”
温鑅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但还未开口阻止,便听到身后一声冷笑:“找死。”
声音落下,阿姌身影闪动,像一阵冷风般掠了出去。几乎是在瞬间,她已出现在那人面前,手中软剑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刃划过对方的喉间。那人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已双手捂着喉咙,鲜血如泉涌出,轰然倒地。
其他人见状,惊怒交加,纷纷拔出武器,但阿姌的动作却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她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在人群之中,软剑寒光四射,每一次出手都带着精准而致命的狠辣。片刻之间,几人已纷纷倒地,尸体横陈。
这是她拜师后第一次动手,温鑅虽知她聪颖,但也惊讶于如此进步神速,情急之下的一些招式也并非是出自他手,当即心中产生了疑虑。
阿姌手中软剑还滴着鲜血,她的呼吸微微急促,灰蓝色的瞳孔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妖异的红光。
温鑅眼神一沉,快步上前,伸手握住她执剑的手腕,用低沉稳重的声音唤道:“阿姌,冷静,收神。”
阿姌猛地抬头,目光还带着几分茫然与暴戾,但对上温鑅深邃的眼眸后,似乎找回了一丝理智。她的身体微微一颤,红意逐渐褪去,呼吸也慢慢平稳。
温鑅轻叹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巾给她擦脸擦手,低声说道:“这些人不是值得动怒的对手。”
阿姌却轻哼一声,“他们那些脏手不配碰你。”
码头上像是又有人围过来了,温鑅冷声道:“走吧,这里不能久留,先去与李唐汇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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