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轩程来一趟,却不提正事,只是约了魏钟鸣下棋。我在一旁侍茶,而顾及沈轩程的面子,哪怕魏老爷子看我再不顺眼,他也不得不礼遇我三分。
棋局,是个无声的战场,黑与白在无言中来往,在沉默中屠戮。
我在一旁静坐,魏老爷子却一眼都不瞧我。一局毕,我抬眼一看棋局,黑子劣势。
一向不输棋的沈轩程,居然输了。
这是我意想不到的,我抬眼看了沈轩程一眼,但他却泰然自若,不温不火,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魏钟鸣也面露惊色,这才把目光转向我,我丝毫不怵地给予回视。
我正想着怎么开口,却见他深吸一口气,把魏桐一叫来了,“你第一次来,是我招待不周,桐一,带沈公子去后院逛逛罢。”
魏老爷子以为可以借魏桐一看住我,却不料魏二公子与我沆瀣一气。
“魏老爷子对我哥要求非常严,这种严格近乎于苛刻。”
“因为魏家一脉单传,他需要一个完美的继承人来接手魏氏产业。听家里人说,老爷子因为我爸一直不喜欢管理家族产业,加之他把公司一些重要决策都交给别人,这让老爷子对他产生了信任危机,老爷子担心魏氏改姓,所以他把目光放到了我哥身上,把我哥当成魏氏唯一的希望。”
“我哥就在这种高度的期望中长大成人,他完完全全按照魏老爷子的期待,走着老爷子给他铺好的路,比如他去上哪所大学,要报考什么专业,要参加哪些活动,要去结交什么样对家族有利的人,还给他介绍联姻对象……要是我哥有什么不如他的愿的地方,他就会一言不发地把我哥关进祖庙里。”
“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总是生病,他们就把我送去外公外婆家养病,我外公家是安在半山腰的竹林里的,很适合养老养病。我就在那里长大,天高皇帝远,加上我是二子,所以魏老爷子管不着我,管也管得不严。”
“后来我长大点了,抵抗力强了,不经常病了,我爸就把我接回家,跟我爷爷同住了一段时间。他总是板着张脸,不管我哥拿到了什么好的成绩,他都只会‘嗯’一声,有几次我顽皮,打碎了家里的花瓶,被他关在祖庙里反省,跪了两个小时就撑不住了,假装咳嗽生病,叫我爸给我送到外公家去,那时候小孩子气性,不喜欢一个人的话,就发誓一辈子都不见他。我那时候也不喜欢我爷爷,所以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很少回来了,反倒是我哥经常跑来找我。”
我安静咀嚼他话中的每一个字,“但尽管是这样,魏楮堂并没有活成一个古板木讷的人。”
“是,我哥常常在老虎脸上拨须,猖是真的猖,犟也是真的犟。”
“话说,老爷子是怎么知道我和他的关系的?”
“不清楚,但应该是有人通风报信,毕竟老爷子总会派一些人到我哥身边,观察他的动向。”
我一时竟找不到词汇描述这爷孙俩的关系。
魏桐一指着庙堂上的通风口,“就是这。”
他从远处的一丛草丛里搬出了几摞得红砖,把它们一一摞到了墙角下,然后踩上去,把那漆红的通风口栅掰了下来。
“我哥以前罚跪,我都会从这个口里溜进去,给他偷渡零食。”
“你们感情很好。”
“那是。”他说,“但现在口对我来说太小了,我可能进不去了。”
“……那我试试。”
我把食盒递给他,踩在了石砖上,俯身朝里面观望。
“要是没被人挪过得话,我记得这个通风口往下就是一张红木桌子,你翻过去的时候直接踩在上面就行。”
他用气声说:“去吧,Romeo.”
我笑了,对这个说法颇为满意,“你哥是Juliet.”
难度不算大,我安全着陆在红木桌上,接过魏桐一在上方给我递来的食盒。我悄然穿过高耸入天的红柱,来到魏楮堂面前。却见他跪坐在蒲团上,捧着本书,眼里含笑地注视我。
“看见我,你好像不惊喜。”
“惊喜,只是惊过了,只剩下喜了。而且我已经有点预料了。”他指了指那墙用矮胖柱隔出的通风口,“你们动静太大,我都听见响了。”
“第一次,经验不足。”
“嗯,看来偷情偷的次数还不够多,多来几次就熟了。”
我想起上次在沈宅的经历,嗔骂他不正经。
我放下食盒,弯下腰,“在看什么?”
魏楮堂没回,我抽了他的书,瞥见了里面的一句话:
[文貌繁,**省,礼之隆也;文貌省,**繁,礼之杀也。]
我品味了一下,没再看第二眼,把书一合,随手扔在了一旁,再把我刚刚摘的、别在胸口的玫瑰拿出来,单膝跪地。
我郑重地说:“‘他们种小麦,我种玫瑰,我饿死,浪漫不死。’”
“这位先生,你要小麦,还是要玫瑰?”
他眼里泛笑,却毫不客气:“两个都要。”
“贪心不足。”我看进了他的眼睛,“鱼和熊掌难兼得。”
他轻笑,“那要你。”
气氛太好,我在他干燥的唇上印了个吻,蜻蜓点水。
我把玫瑰塞在他的衬衣口袋里,搔了搔他的下巴,“给你带了点点心。”
“看来我会错了意,你原来真是来请我吃点心的。”
我不解:“不然你以为?”
他没脸没皮一笑,笑得流氓又野气,无耻又帅气。
我懂他什么意思了,连忙抬手堵了他的嘴,生怕他真会在几十座灵牌前做出些出格的事。
“懂了,但别说。”
他看似可惜地耸耸肩。
我揭开食盒的盖,把一只提梁壶拿了出来,“厨房阿姨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个保温壶,只能给你带个茶壶了。”
“没事,一样。”他说罢,习惯性掀开盖子轻嗅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给他递茶碗,他就直接把茶倾倒在口中。
“别都喝光了,留着点,待会吃点心用来解腻的……”
没等我把最后一个字的音念准,他就搁下茶壶,朝我倾身,将一个吻落在我唇上。
他的舌探入我的口腔,有着绿茶的清香,像一朵温热的花瓣落入了我的口中。我含住那片花瓣,与之缠绕。他挑逗着我的神经,我几欲窒息。
一吻毕,我被他闹得耳根发烫,可能是祖庙里的气氛太严肃太庄重,我觉得在先辈面前失了礼数,说了句:“大不敬!”
他无所谓地一笑,“这有什么,魏家准媳妇在祖宗面前还害什么羞。”
我瞪了他一眼,“为什么不是准女婿?”
“女婿也行,但就要换你付彩礼了。”
我可不吃他这套,佯装嫌弃道:“那算了,光进门还搞这么多虚礼,这名头不要也罢。”
他却不依,说:“不行,我就算不要脸,死缠烂打也要把你这‘东床快婿’招回家。”
我忙往他嘴里塞了只小笼包,堵了他的嘴,用粤语说了句:“口水多过茶。”
“喝空了半茶壶水,难怪这么能说会道。”我笑说,“小心到时吃完点心后没水,噎死你。”
他也笑,摇了摇空了一半的茶壶,“空了也没事,我小时候就经常朝祖宗们讨烧酒喝。”
我细品了他这话,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烧酒,是那种摆在神台上用来祭拜的白酒。
我笑道:“我算是知道你千杯不醉的能力是打哪来的了,感情这是童子功。”
“夸张了。”
“那酒好喝吗?”
“很冲鼻,挺辣喉的,但冬天喝的时候很暖。”
我盘腿坐在地,他跪坐在蒲团上。我撑着脑袋,看着他缓慢而优雅地咀嚼着,看见他微微冒青茬的下巴,微阖的眼帘,微微伏弯的脊背,觉得他有种浪荡在街头、落魄于江湖的落拓气,虽有种莫名的张力,但我依旧觉得心里一阵酸。
我抬起手掌,抚上他的脸,手掌带过他那富有手感的青茬,揽过他,说:“看着憔悴了。”
我端详着他,却发觉他右脸处有几道红痕,看起来像是手印。
我托着他下颌的手一抖,没说穿,但心里还是酸。我拨弄着他额前的头发,犹豫半天还是说,要不你跟魏老爷子认个错……
看抓住我的手,眼神有种笃定的意味,“要换作你,你会去认这个错么?”
我说,不会。
“那就足够了。”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似乎依旧饱含神采。
他倾情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律加速。
一盒点心见了底,我把东西都收了起来,撇过眼说:“我不能待太久,而且魏桐一还在外面等着。”
“招招,”他问,“你……怎么进来的?”
“沈轩程带我来的。”
魏楮堂的眼神古怪了一瞬,饱含着意外、惊奇一类的情绪,虽然极其短暂,但我看见了。
我掩饰说:“他这人喜怒不定,他会答应带我来,我其实不感到意外。”
他轻啄我的唇,我尝到点心甜腻的香气。
他说:“公司项目不会允许决策者缺席太久,老爷子不是那种会因为家事耽误公事的人——不用担心我。”
“嗯,我等你。”
我会一直等你。
相信我们也一直相互等待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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