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烘臭的楼道里,安全指示灯忽明忽暗,夫妻为柴米油盐的争吵,孩子抢夺玩具的哭闹,交相错杂。
白令夏走到楼道尽头,站在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她抬起手,正想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锅碗瓢盆摔在地上的动静。
“说!是不是偷了老子的钱!”
男人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醉酒后陷入癫狂状态。
“我没有。”
女孩的声音镇定得出奇。
“还说没偷!没偷你哪来的钱去读那个狗屁大学!我让你读了吗!打死你这个贴钱货!”
“啪啪——”
像是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白令夏眉头轻皱,下巴轻点,身后的保镖立刻了然,向前抬腿一踢,腐朽的铁门被撞开。
屋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你们是谁!来我家干嘛!”
男人目露凶光,顺手抄起凳子就要砸过来时,却先被保镖一脚踹飞,制服在地,发出呀呀的痛苦叫声。
白令夏没有看他,而是走到了那个缩在墙角的女孩面前,她抱住自己,手臂上,额头上全是青紫的伤痕。
似乎是觉察有人靠近,她抬起头,与白令夏对视,神色也如方才的声音一样镇定,深如幽潭的眼,毫无波澜,像是一种活在绝望下的麻木
霎那间,白令夏的心阵阵抽痛,她的脸,与那个荒唐又真实的梦境渐渐重合。
“辛离。”
白令夏喊出那个女孩的名字。
辛离神情依旧淡漠,就这么看着她。
白令夏平复了呼吸,将她扶了起来,随后脱下自己的风衣,避开那些伤口给她披上。
辛离仿佛一具木偶,任由她动作,只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从未消失。
“我叫白令夏,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与你见面。”
白令夏……白令夏……
听到她名字的那一刻,辛离瞳孔皱缩,像是莫名的惧意,身体发出细微的颤抖。
“你们是什么人!放开老子!放开——咳咳咳!”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又被保镖踹了一脚。
“大小姐,这个人要怎么处理。”
白令夏看向那个男人,神色一冷,再转回来时,她拍了拍辛离的手,温柔笑道:“别怕了。”
她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辛离是你女儿?”
男人啐了一口痰,“废话!不是我女儿还是你的?怎么?你想要这个赔钱货?想要我卖给你啊!你给我十万!十万块你把她带走!爱干嘛干嘛啊!”
白令夏眼神冰冷,看着地上不停蠕动挣扎的男人,她实在难以想象,如他这般粗鄙的父亲,怎么能生出一个坚韧纯洁的女儿来。
这样的糟糕环境,这样卑劣的父亲,辛离这些年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得多努力才爬出这片泥潭,走到光下?
白令夏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怒意,说道:“十万块?你的女儿在你眼中只值十万块?”
男人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没理解她的话,紧接着就看到白令夏从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写了一串数字。
“这是一百万,买断这十多年来你对辛离的养育之恩。”
她话音刚落,窄小的屋子顿时安静无声,男人瞪大眼睛盯着白令夏手中的支票,显然是不太敢相信。
而站在她身后,一直处于麻木状态下的辛离,听到这话时,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将支票放在桌子上,“从今往后,辛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若你敢出现在她面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白令夏转过身来,对上辛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面有惊讶,不解,还有藏得极好的光亮。
不是梦里见到的,了无生气。
她向辛离伸出手,问道:“跟我走,好吗?”
辛离睁大了双眼,愣在原地,迟迟没有作出反应。
她不知道白令夏为何会忽然出现,又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盯着向她伸过来的的手,指骨分明,苍白有力,甚至能让人联想到她自信从容地在聚光灯下演奏钢琴,悦耳的音符在她指尖跳动。
像是在黑暗中摸索许久的人,被乌云笼罩的天空终于破开一丝光亮。
辛离内心似乎蠢蠢欲动,终于鼓起勇气向她伸回手。
在快要触碰到白令夏时,辛离忽然看到了自己的手,粗糙,肮脏,指缝里还有干涸的血渍,如同经年累月洗不净的污垢。
辛离像是触电一般,狼狈地想缩回,而白令夏早已看透她的想法,立刻抓住,握在手中。
她有些怔然,望向她,“白令夏。”
辛离声音略带嘶哑地喊出这个名字。
白令夏温和一笑,“以后,要叫我姐姐。”
“姐姐?”
辛离疑惑地喊了一句。
白令夏笑意深深,“嗯,姐姐带你走。”
说罢,她牵着辛离的手就要离开。
“站住不准走!”
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拿起那张支票,语气凶狠道:“我怎么知道你这支票是真是假!”
白令夏微微侧头,“我白家的支票,流通于整个华国,随便你去哪个银行都可以取。”
末了,她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支票的有效期只有十天,你可得抓紧了。”
男人闻言,顿时眼露金光,拿着支票疯疯癫癫地跑出门去,“一百万哈哈哈哈!老子发财了!银行!老子现在就去银行!”
辛离看着他的急不可耐的背影,心中并没有被他卖掉的悲凉,也没有被亲人抛弃的酸涩,而是笑出声来。
白令夏若有所闻,问道:“笑什么呢?”
辛离看着白令夏,眼里萦绕的死寂感似乎在慢慢消散,今晚为止,她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笑他,大晚上的哪家银行开门。”
白令夏也笑了笑,将披在她身上的风衣系得更紧,在触及到她单薄的肩膀时,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太瘦了。
“我们走吧。”
白令夏说道。
辛离点点头,也没有问她要去哪里。
在坐上白令夏的那辆豪车时,辛离仍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她抬头,隔着车窗,看着那破旧腐朽的居民楼,四周用铁墙围起来的铁栏快速后退,车辆拐过一个路口,那栋居民楼连带着贫瘠的环境消失不见。
偌大的京市,只隔着一条曲折的马路,只隔着薄薄的铁栏,便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有的人活在灯火霓虹的光里,有的人在黑暗角落里挣扎求生。
她被囚于地狱,那条马路,她走不完,那道铁栏,她跨不过,外面温暖明亮的世界,是她一辈子也无法触及的天堂。
可现在,她灰蒙的世界,月亮忽然出现了,并且从天而降,照在她身上,还向她伸出手,带她离开冰冷的黑暗。
辛离侧过头去,看着白令夏,忽然说了一句,“太多了。”
白令夏不解,“什么?”
“一百万。”
辛离道:“我不值这个价。”
白令夏微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她拿出了湿纸巾,给辛离擦拭脸上的灰尘,说道:“你确实不值一百万。”
辛离羽睫轻颤,撇开视线,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去,却被白令夏捧着脸抬起来。
车里没有开灯,路边昏黄的灯光断断续续地挤进来,洒在白令夏的侧脸,她们之间离得很近,辛离本该可以看清她的,可因为交错的光与暗,叫人觉得她的模样有些朦胧失真。
许久之后,辛离听见她说道:“你是无价之宝,能用一百万把你带回来,是我赚了。”
辛离微微睁圆了双眼,忽然感觉胸腔里的心脏在剧烈跳动,那频率像是快要把耳膜跳破。
她说的是把她带回来,而不是买回来,一字之差的区别,却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交易的商品。
对上白令夏那温和的眼眸,她忽然想到,这样美好温柔的人,这洁白无瑕的月光,怎么会落在她身上?
她真的配吗?
白令夏拿出药膏,轻柔地帮她涂抹在伤处,问道:“为什么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辛离也顺从地问她,“你要带我去哪儿?”
白令夏收起药,笑道:“回家。”
西山叠翠是京市位于榜首的富人区,住在这里的人不是身价过亿,就是豪门世家。
辛离跟着白令夏走进门,一开灯便是低调奢华的布局,辛离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在玄关处架子上的合照上。
白令夏穿着鲜艳夺目的红裙,背后是碧蓝广阔的大海,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笑容肆意张扬,两人动作亲密,关系看起来非同一般。
辛离盯着那张合照久久无法回神,目光晦暗不明。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二楼左转是你的房间,我就在你隔壁,这里有阿姨,缺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跟她说,或者跟我说都行。”
白令夏说完后,迟迟不见辛离回应,她转过身来,看到辛离望着那照片发呆。
她缓缓走过来,解释道:“这是我弟弟,叫白纪初,在国外念书,应该跟你年纪差不多。”
白令夏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顿了一瞬,随后又说道:“他脑子不太正常,胡言乱语惯了可能有点疯,你少理他就好了。”
辛离垂眸,将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尽数压下,她看向白令夏,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她瞳仁很黑,眼睛很大,因为长期活在麻木下,变得黯淡无光,看着你时,像一只温顺的无辜小鹿。
白令夏移开视线,一向镇定自若的她,在辛离问出这个问题后,此刻似乎有些慌乱。
辛离看到白令夏躲闪的神情,眸色顿时深幽,散发着与如今的自己完全不符的气场,若是白令夏此刻偏过头来,必定能看出她的异样。
她眨了眨眼,让自己恢复如常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姐姐为什么要带我回来?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姐姐想得到的吗?姐姐说出来,我一定会给姐姐的!”
白令夏挪回目光,看到辛离满脸诚惶诚恐,像是被人经常性抛弃的孩子,终于有人领她回家,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极度缺乏安全感,要表现出自己乖巧的一面,那样的惶恐不安。
她顿时有些心疼,带辛离回来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做了一个清晰真实的梦,白令夏觉得说出来有点可笑,甚至是荒唐。
可现实中的种种巧合,让她不敢去赌梦境会发生的百分之一的概率,更不想让眼前如此鲜活的女孩,从天空坠下,滚烫的鲜血洒落在地。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握住辛离的手,说道:“姐姐什么也不要,我只希望你成为自己,好好活着。”
成为自己,而不是做任何人的替身,好好活着,不经历梦里那非人的折磨与痛苦。
两人匆匆吃过晚饭,便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白令夏终于处理完了邮件,拿出大大小小的药丸,就着温水囫囵吞枣地咽下后,正准备躺下休息,就听到敲门声响起。
她起身去开门,就看到辛离穿着睡衣,站在门前,夜风微凉,身躯单薄,像倔强坚韧的小花。
白令夏不由自主放软了语气,“怎么了?”
辛离眼睛湿漉地望向她,期期艾艾道:“姐姐,我……我害怕,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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