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灯亮了,温暖灯光并未提高温度,室内依然冷得像停尸房一般。
然而,姚萱却因为肾上腺素飙升,汗流浃背。
餐桌上摆满丰盛菜肴,山药牛骨汤、盐焗鸡丝、红烧排骨、粉丝扇贝、虎皮青椒、虾仁蒸蛋、金玉满堂……
全是她爱吃的菜,全都放冷了。
餐桌后面无表情、正襟危坐那人,周身萦绕着森森寒气。
他在没开暖气的餐厅里,独自等候三个小时,好像也被冻住了。
梁晏缓缓抬头,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焦点落在姚萱脸上。
他嘴唇翕张,似乎想同她说话,可寒冰封住他的唇,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有什么好问的呢?一个“忙”字,可以敷衍一切约定,而他只能以“盲”来欺骗自己。
姚萱拖出椅子,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夹一块红烧小排,塞进嘴里咀嚼。
“好吃好吃,梁总你真是太棒了。”她竖起大拇指吹彩虹屁。
料峭桃花眸,定定目视前方,梁晏宛如一具定型的冰雕,纹丝不动。
眼神冰冷,无波无澜。
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姚萱如坐针毡。
筷子伸向盐焗鸡丝,成条成条丝状物,像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
梁晏等她回家的三个多小时里,在想些什么呢?
筷子稍微一偏,指向金玉满堂。
红色胡萝卜丁,黄色玉米粒,绿色青豆,像碎成渣渣的脆弱心灵,超强502胶水都粘不好了。
虾仁蒸蛋,红彤彤的虾仁浮在表面,好像凝固的血块……
姚萱偷偷瞥向搁在桌子边缘的手,冰蓝色创可贴包覆食指尖。
“你手怎么了?”她眼神躲闪,不敢正视他。
叹息犹如雪花,轻飘飘落在心上,不重,但凉。
梁晏薄唇微启,悄然闭合,抿成直线,嘴角浮现一抹苦涩的笑。
转瞬即逝,他终归什么也没说。
姚萱盛半碗汤,用汤匙舀一勺品尝。
汤汁冷冽清甜,是加了冰糖,还是注入了甜蜜期待?
她不敢细想,越喝越觉得苦。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欲盖弥彰显然没用。
梁晏态度摆在那,他一定要她给出解释。
她放下汤匙,双手交叠,搭在桌上,坐姿比三好学生还端正。
“对不起,我太忙了,忘记今天周五。”她面向梁老师,郑重其事承认自己错误。
梁晏望向楼板,吊灯光芒四射,尤其晃眼。
他闷声问:“你干什么去了?”
“加班。”
姚萱嘴比脑子快,生怕自己犹豫一秒,便令他心生猜疑。
——今晚加班吗?
——不加啊,怎么了?
下午的对话在餐厅内回荡。
手机开了通话自动录音,在做好饭等姚萱回家期间,梁晏把这段录音听了两遍。
手猛然一震撞到碗碟,瓷器磕碰声异常清脆刺耳。
“临时有事。”姚萱打个哈哈。
扬声器传出另一段录音:“您好,这里是伊洵集团……喔是梁总啊……姚总五点下班离开,这会已经不在办公室啦。”
姚萱举手投降,“我和沈小豫出去玩了,怕你不高兴,所以……”
“姚萱,我们什么关系?”
不等她说完,梁晏反扣手机,冷冰冰质问。
察觉姚萱似乎被他吓到,梁晏垂首低眉,忙不迭调整语气,轻声细语问出下半句。
“你和沈止豫出去,为什么要怕我不高兴?”
每次姚萱和沈止豫单独出去,从不避讳告诉他。
如果她和沈止豫一起,根本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扯谎。
而且,她的手机没信号。
如果她和沈止豫在一起,沈止豫不可能大晚上带她往深山老林钻。
“我给你打了十几通电话,从暂时无法接通到已关机。”他点到为止,没继续往下说。
号卡不在服务区半小时内,提示暂时无法接通,超过则提示关机。
手机恢复信号后,收到的运营商短信,淹没在快递、外卖、推送等垃圾短信海洋里,姚萱没看见。
“你说的对。”姚萱冷笑,抚着桌面起身,踢开椅子,俯身低吼,“我们没有关系,我和谁出去,都不关你事。”
她一手打翻碗碟,“我特么有病才回应你的言行逼供,我有病才会考虑你的感受强迫自己吃冷菜。”
“你自己非要……一厢情愿,我竟然委屈自己在这迎合你,我……我简直有病,有大病!”
姚萱梗起脖子,深呼吸,哽着声音叫嚷,“梁晏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是我的谁啊你问东问西,喜欢当爹去外面生几个野种……”
“姚萱,你够了。”
“够了,我早受够了。”
瓷碗重重摔在地上,姚萱踹开椅子,径直跑回房间,摔上房门。
背靠门扇滑落,跌坐在地,姚萱抱紧膝盖,六神无主。
房间里没开灯没开空调,像刚回家时一样,处处森冷荒凉。
灯座触手可及,但她不想开灯,不想看见自己当下这副狼狈的鬼样子。
人在心烦意乱时,不自觉就开始翻旧账,并且疯狂甩锅推卸责任。
是梁晏先提的结婚。
是梁晏在婚礼上莫名其妙亲她。
是梁晏在苏星纯出国那晚,和她发生肢体接触。
是他圣父心泛滥,带她去安桥村散心。
是他喜欢英雄救美,背她下楼梯。
是他没有分寸感,把肩膀递给她靠。
是他自作多情,为她挡枪。
也是他总说些暧昧不清的话,给她错觉。
账本翻着翻着,姚萱忽然恍惚。
扪心自问,湘菜馆里,梁晏红眼炫辣椒哄她开心,她不感动吗?
停电那晚,趴在安全感满满的背上,不感动吗?
异国酒店,他温柔拥她入怀,喂她吃止痛药,任劳任怨帮她揉腰,不感动吗?
枪响之时,他奋不顾身奔向自己那一刻,不感动吗?
初九浴室,他故意被冷水淋湿逗她高兴,不感动吗?
“神经病。”她甩自己一耳光,“他最懂俘获女人心,你还感动上了。”
姚萱扶着门,站起来,摸黑找出一套睡衣,钻进浴室泡澡。
面对满地狼藉,梁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貌似从未如此无助过。
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爱上她,错误恰如其分发生。
从一开始就错了,他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任何自主权。
任何情节都是姚萱设定的。
她造谣他爱她爱得要死,他倾情演绎预设剧情,在别人和自己虚构的故事里,深入戏中。
可姚萱,从未入过戏,她清醒地看着他步步沦陷。
她污蔑他手段高明,诽谤他朝三暮四,可究竟是谁在处处留情?
如果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为什么送他手链?为什么喂他吃草莓?
梁晏哭笑不得,果真是他在自作多情。
一条手链而已,沈止豫也有。喂草莓而已,未必没有喂过别人。
他拿起木匣子,取出檀木发簪,紧紧扼住两端。
发簪拦腰折断。
倒掉残羹剩饭,将餐盘碗筷放进洗碗机,梁晏回到餐厅清理桌面。
他单膝跪地,捡起瓷碗碎片和玻璃碎片,丢进垃圾桶,启动机器人清理地面。
洗完澡,路过客厅,梁晏驻足,冷眼看向叮叮咚咚响的手机。
洗碗机叮一声,他把餐具转入消毒柜。
他端起馄饨,麻木地往嘴里送,咀嚼,吞咽,味同嚼蜡。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手,竟能煮出这么难吃的食物。
一碗馄饨见底,他倒掉汤汁,顺手洗净碗,擦干放到餐具暂存区,离开厨房。
洗漱完毕,梁晏举起手机,移除初见纪念日提示。
茶几上那部手机提示音响,屏幕亮起。
【梁田螺晏发来1条消息】
【佳能发来33条消息】
客卧门关闭和主卧门打开,只差半分钟。姚萱揉着干瘪的肚子出来,拿起手机解锁。
『梁田螺晏』馄饨,锅里还有。
时间是三分钟前。
淡淡飘香袭来,姚萱循香望去,桌上瓷碗冒出丝丝热气。
酸涩涌上心头,她怔怔回望,只见房门紧闭,门缝没有一丝亮光。
馄饨吃进嘴里,苦的。
她抹掉脸上的泪珠,再吃一颗,还是苦的。
这辈子没吃过苦的馄饨。
可肚子实在太饿了,她硬生生吃光一大碗,再去厨房续。
垃圾桶里装满残羹冷炙,一大桌子菜,少说也要准备一个小时,他竟然忍心全部倒掉。
负罪感袭来,她顿时打消续餐的念头,将瓷碗放入洗碗槽。
打开水龙头冲一会,捞起碗时手一滑,碗和槽底碰撞发出震天响。
手上沾染油渍,黏黏糊糊的。
碗壁被冷水冲刷过后,覆上一层油光,姚萱拿起纳米海绵,笨拙擦拭。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指,泡进冷水里,她拧着眉洗了一遍又一遍,瓷碗照旧滑溜溜。
在家有保姆,在玖章公馆有阿姨,后来有梁晏。
姚女神萱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洗过碗。
今夜本就心力交瘁,还破天荒体验一番人间疾苦,小金豆不争气地掉下来。
什么破碗,不洗了!她跑出厨房,一连抽好几张纸巾,擦手,擦鼻涕,擦眼泪。
常言道,春天激素分泌紊乱,容易情绪波动,正常的。
若问今春和前面二十几年春,有什么不一样,无非是身边多了个男人。
既然这段婚姻已经弊大于利,那便没有继续维持的必要。
况且,她对梁晏又没感情。
顶多有好感,和对顾一明有好感一样。
关掉客厅的灯,姚萱来到次卧门外,握紧拳头,举起,放下,举起……
最终狠下心来,轻轻敲了一下。
没吼,没吼,只是说话大声了点,气到肺疼都要给老婆煮馄饨的人,他哪敢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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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深闺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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