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虞枝做了一个梦。
“郡主，待会王爷来了，郡主一定要认错知道吗？”碧喜对抱膝坐在台阶上的小姑娘道。
“嗯。”小虞枝道，“我听话，爹爹一定会来对吗？”
“对。只要郡主跟以前一样听话，二小姐就抢不走王爷。”
天在下雪，虞枝眼巴巴坐在门口等。
她瘦了一圈，前几日爹爹刚从北方打仗回来，但他没有来看虞枝一眼。
出征前，她拿刀伤了庾夫人，爹爹说对她失望彻底，再也不许她见他，命人看守院子，将她关在雪苑。
碧喜有些心疼地将暖手炉塞进她怀里，看到她脖颈上还未痊愈的疤，咬紧了唇。
前院里很热闹，虞枝小脸冻得发青，她哆嗦着道：“爹爹要应付宾客，肯定很忙。”
碧喜有些担忧地望了眼门前的路，道：“定是的。奴婢跟王爷说了郡主生病，王爷说会来的。”
庾夫人将院子看得很严，她筹划了一年，才找到一个出口，偷偷跑去找王爷报信。
这一年王爷不在府中，她们出不去院子，郡主生生瘦了一圈。
她想，等王爷见到郡主身上的伤口，便会相信郡主，知道庾夫人有多阴狠。
小虞枝等啊等，等得天黑了，整座府邸都安静下来，也没见路上有一个人走来。
她的眼睛黯淡下去：“爹爹定然又不信，所以他不来。”
碧喜张了张口：“王爷喝了许多酒，定是喝醉了——”
虞枝晃晃悠悠起来，腿发麻，摔在雪地上，她的眸子沉沉的：“爹爹再也不信我了。”
她和碧喜不过两个小人，俯瞰下去，孤零零的。
院子里幽暗阴森，风吹草动都让人心寒。
“吱呀——”虞枝用力将院门推开。
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住她们：“郡主，王爷吩咐，郡主不得出来，请回去。”
虞枝歪头，露出一个笑来：“我不回去你要把我怎么样呢？”
侍卫一如往常冷漠，目光在上：“请不要逼属下。”
虞枝睁着一双乌黑纯真的眼睛：“疼吗？”
侍卫错愕低头，虞枝不知何时将一把匕首插进他腹部。
芍药花了好大心思将饭菜做好，跑来见到这一幕，尖叫一声：“啊！”
侍卫倒在地上，捂着腹部，雪地洇得黑乎乎一片。
所有人都惊呆了。
虞枝笑着问：“疼吗？”
宛如恶鬼。
南康王赶来，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虞枝！”
虞枝缓缓回头，脸色在昏暗的夜里鬼一般阴森。
她露出个纯真的笑：“爹爹，你终于来看枝枝啦？”
她扑过去，抱住南康王：“枝枝好想爹爹！”
南康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他的声音颤抖：“你怎么敢？”
虞枝眼眶红了：“他们不让我见爹爹，枝枝好疼啊。”
“哐！”大门猛地阖上，“给我看着她，寸步不离，什么时候改好了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小虞枝抱膝坐在漆黑的屋子里，手指在地上划字，指尖见了血，她也不知疼似的，在那里固执地划着。
“郡主？”是谁在唤她？
虞枝眼皮颤抖，光线刺得眼睛疼，她伸手遮住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拿开。
她脑子懵懵的，感觉睡了很久，做了很久的梦。
“郡主你终于醒了！”碧喜眼睛红肿，手足无措，“吓死奴婢了，奴婢不过晚了一步，郡主就摔下来了呜呜呜。”
虞枝目光在房间中找什么：“我躺了多久？恒哥哥来看我了么？”
“恒公子刚走！”碧喜道，“恒公子每日这个时候都来，郡主昏睡三日了。”
虞枝抿唇笑了。
她看起来有些怔怔的。
碧喜吩咐小丫头去通知王爷，请太医来。
她不敢离开虞枝一步。
太医来的时候，虞枝又睡着了，她的睡脸恬静，两只手抓着被褥，很乖巧。
南康王捏着眉宇，面色沉肃。
太医是皇帝吩咐在王府候着的，不必回宫当值。为的就是第一时间替郡主诊治。
老太医问了碧喜几句，听了半晌脉，为避免吵醒郡主，与南康王出去说了。
碧喜悄悄跟了上去。
“万幸啊，人醒过来就没事了。多亏了谢公子那株药啊。”老太医抹了把头上的汗，“恭喜王爷，郡主吉人天相，挺过来了。”
南康王沉声道：“多谢大人，这几日大人辛苦了，还请好好休憩。”
小丫头带着太医去休息。这几日郡主没醒，府上人心惶惶，太医也担惊受怕，并不敢睡踏实。
碧喜松了口气。
她回到床边，替虞枝掖了掖被子。
那日她耽搁了一会儿，便听到茶苑里传出尖叫，她怎么都没想到，出事的会是她家郡主。
下午，虞枝睡醒，感觉精神好了一些。
南康王听说她醒了，马上来看她。
虞枝想起那个梦，心里怪怪的。
“那日到底怎么回事？”南康王道。
虞枝定定看着他。
南康王负手立在窗边：“阿汐这几日一直在庙里为你祈福。她说是她的错，是她害你跌下来的。但我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孩子，不会故意这样做。”
虞枝眨了眨眼睛：“恒哥哥怎么说呢？”
“恒公子亦说是他不察，救了阿汐，却没及时察觉你跌下去了。”
虞枝睫毛一颤，垂下头：“是我没踩稳。”
南康王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你都要及笄的人了，怎地还是如此不稳重，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皇上和太后都牵挂着你，待你好了，要入宫谢恩。”
虞枝道：“枝枝知道了。”
她这么乖，南康王有些心疼了：“伤口疼吗？”
虞枝抿唇笑：“不疼。”
*
恒琮来的时候，虞枝坐在窗边发呆。
“枝枝？”
听到熟悉的声音，虞枝才回过神，她的眼睛绽放出欢喜：“恒哥哥！”
恒琮心疼地理了理她鬓边的头发：“枝枝疼不疼？”
虞枝抿唇笑，乖巧道：“不疼了。”
她的脸上还有剐蹭出来的伤口结的痂，雪白的肌肤，一点点红印子都很显眼，更别说血痂了。
“抱歉，是我不好。”恒琮抿唇，桃花眼眸色认真，盛满了心疼。
虞枝近距离看进他的瞳孔里，夕阳照过来，他的眸子晶莹剔透，变成了琥珀色，很漂亮。
虞枝不由伸手去触，她的眼睛里有向往，向往那里的温暖：“是我太笨了。不怪恒哥哥的。爹爹已经教训过啦，枝枝以后会很乖。”
恒琮有一瞬愣神。
虞枝的眼睛乌黑水润，双眼皮褶皱很深，睫毛浓密卷翘，眉眼昳丽。
几乎有种天真的妩媚。
他心里有一瞬触动。
“郡主，”他道，“日后你不必——”
“恒哥哥，”虞枝抓住他的胳膊，打断他的话，“枝枝想到了接近谢叔容的法子，你放心，我一定取得他的信任，帮你报仇。”
恒琮笑了笑，桃花眼有些严肃：“不必了。此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虞枝吸了吸鼻子，眼眶红了，“你是不是嫌弃我笨？”
眼看她的泪水要落到伤疤上，恒琮忙伸手替她擦了，他道：“别哭了！”
虞枝哽咽着将眼泪忍下去，不敢再哭：“我听话，恒哥哥你别嫌弃我。”
恒琮头疼：“谢氏是一座大山，我们只是山下的蝼蚁，我不希望你出事。”
“真的吗？”
“真的。”
虞枝笑了笑：“我也不希望恒哥哥出事啊。你放心，我不会冲动行事，不会闯祸，我会很听话。”
恒琮觉得她醒来后更固执了。
他最终也没法说服她放弃。
因为一提起这个话题她那双红肿的眼睛就要掉眼泪。
“我怕了你了。”恒琮无奈一笑，“我近日查到一些事情，要离开建康几日，你不可冲动行事知道吗？”
虞枝点头：“嗯。”
她没有问那日恒哥哥为何那样担心虞汐，她安慰自己，虞汐是他的恩人。
她要乖，只要乖了，恒哥哥便不会被人抢走。
就像小时候，是她不乖，爹爹才不喜欢她的。
*
恒琮走了没多久，南康王引着一个人来。
虞枝当时正趴在轩窗边，怔怔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少年白衣若雪，眉目也冷如冰霜。
“枝枝，叔容来看你。”
虞枝抬头，撞进谢叔容清冷的眼睛里。
她移开视线：“谢公子。”
南康王将下人打发走了：“枝枝要向叔容道谢，多亏了叔容的药，枝枝才能醒来。”
虞枝恹恹的：“多谢谢公子。”
谢叔容目光从她脸上结痂的地方轻轻扫过，抿唇：“不用谢。”
南康王不知何时离开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
虞枝视线扫过，发现院中只有她跟谢叔容。
“此药可替郡主止痛。”谢叔容伸出手，掌心一个瓷白的小瓶子。
少年手指修长，肌肤如玉，一看便知养尊处优，中指处却有明显茧子，与其他手指格格不入。
那是练字练的吧。
虞枝眨了眨眼睛：“本郡主不疼。”
“是甜的。”谢叔容道。
虞枝身上的伤密密麻麻地疼，她在想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反应有些迟缓。
谢叔容见她不动，拿出一粒白色丸药，晶莹剔透的，放到她嘴边：“可以当糖吃。”
虞枝闻到了很清香的味道，她太疼了，有些忍不住诱惑，眨了眨眼睛，张开唇将药含进嘴里。
谢叔容睫毛一颤，手指蜷缩起来。
指尖上的湿润，仿佛还浸着少女嘴唇的温度，很烫，一直延伸到心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盯着虞枝，目光有些发怔。
谢叔容没骗人，药丸确实清甜，入口即化。
虞枝扣着手指，克制着想要用力揉搓伤口的冲动，额头有一层细细的汗。
蓦地，她愣了下。
“咦？”
她发现身上那股从四处蔓延开来的疼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惊讶地睁大眼睛。
“不疼了？”谢叔容声音温和。
虞枝抿唇，垂下眼睫毛：“嗯。”
她的后脑勺圆圆的，头发没有梳理，披散着，乌黑如瀑。
谢叔容低头看着她，有些出神。
“擦一下汗。”他将一块帕子递给虞枝。
虞枝懒洋洋的，仰起头来：“我累，你擦。”
她的声音软软的，很娇气。
谢叔容抿唇：“于礼不合。”
虞枝：“那不擦了。”
她说着便要低下头。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的后脑勺。
谢叔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传来，静心凝神，虞枝多闻了几下。
他的手掌宽大，很稳，轻轻托着她，一只手拿起帕子，缓缓在她额头擦拭：“不擦会着凉。”
“哦。”
谢叔容全身绷紧，手里的脑袋圆乎乎的，头发细细软软，他不敢用力。
虞枝仰着头：“好了吗？”
谢叔容缓缓松开手：“好了。”
“我困了，你抱枝枝到床上好不好？”
“于礼不合。”谢叔容抿唇。
“什么合？”虞枝打了个哈欠，眼尾泛起红晕，眼睛漂亮得不像话。
她抓住谢叔容的袖子，跟只小狗一般往他身上钻：“好困，枝枝要睡觉。”
谢叔容眉头一拧，抓住她的手：“小心身上的伤。”
“你抱不抱我？”虞枝声音软软的，“想睡觉。”
谢叔容的心里仿佛浇了一盆沸水，滚烫，泛疼。
他眼睫颤了颤，低头，看着她乌黑水润的眼睛，底线一步步倒退。
他抿唇：“我抱你去睡觉。”
怀里的身躯温热，柔软，馨香，似乎稍微用力就会伤害到她。
他近乎艰难地将她抱起来，每一步都似走在刀刃上。
虞枝乖乖伏在他胸前，伸手抱住他。
谢叔容身体僵了一瞬，平静道：“不要乱动。”
“你身上好硬。”虞枝嘀咕，脑袋不安分地转动，头发拂在谢叔容喉结上。
他想起小时候大雨里捡回的那条小狗。
湿漉漉的，眼睛圆圆的，很粘人，很爱撒娇。
房内不过三两步。
他收回思绪，弯腰，将虞枝轻轻放到床上，头发垂下，跟虞枝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谢洵。”虞枝盯着他。
谢叔容一怔。
极少人叫他的名字。
虞枝有些纠结地看他。
“何事？”谢叔容眉目清冷。
她眼睫颤动得厉害，抬头，嘴唇碰到谢叔容下巴。
她的唇很软，很烫，几乎烫到了他心口上。
谢洵的手指猛地一颤，退后一步。
“郡主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南康王府没有教过你——”
虞枝笑得跟只小狐狸似的。
“谢洵，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谢叔容整个人都呆住了，嗓音沙哑：“你说什么？”
“谢洵，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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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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