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吹散了山间的晨雾。竹枝摇曳，露珠滚落到早起练剑的少女的发旋，激起丝丝凉意。
少女梳着一对双环髻，发丝一左一右垂及腰间，与额前秀发随着练剑的动作起伏而纷飞。身上穿的是月白色的寒月织锦缎裙，其上点缀着一片片的银杏叶淡金绣花。
而此刻，少女那张看似娇柔可爱的小脸上，正露出略微呆滞的神情。
风泠晚揉着惺忪的睡眼，有气无力地，完全是凭靠着肌肉记忆挥舞着小木剑。
这已经是她在这个山头待的第十年了。
自从她六岁那年被秋意救下，便同他一起来到此地生活。
风泠晚从小就没见过父母，更小时候的事，她已是记不大清了。
秋意是她的师尊，从群狼的口中救下了她，彼时她瘦得活似皮包骨，小小的一只甚至不够狼塞牙缝的。
平日里，秋意待她很好，不仅让她衣食无忧，还教她修习剑法。即使是她调皮犯懒也不生气。
秋意很好说话，除了禁止她独自下山以外，几乎对她有求必应。
只是等她年纪大一些了，秋意便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内总有近一半的时间是不在的。
风泠晚也曾想偷偷跑下山，只是还没到山脚就被结界给劝退了，最后只得灰溜溜地原路返回。
在山中的日子，无非就是白天练剑晚上睡觉，循环往复。
秋意不在的时候，风泠晚虽大半的时间都在爬树摸鱼，然而每每秋意回来，都要检查她的剑诀进度，若她未达到要求，秋意便不再给她带山下的新奇好物。
好在她于剑道一途悟性不错，每次都能达到及格线。
“今天也有好好练剑呢，真是辛苦我了。任务完成，收工！”
风泠晚随意地挥了两下小木剑，打着哈欠正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却不想远处一个极快的黑点窜来，险些和她的脸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定睛一看，是秋意的传信小鸽。
小肥鸽停在她的肩上，抖抖自己的翅羽，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打转，鸟喙试图往她脸上啄，似乎在对她的偷懒表示不满。
风泠晚手疾眼快地将信取下，抓起小肥鸽就往外一抛。
小肥鸽盘旋于空中，对着她骂骂咧咧的。
她展开纸条，两眼就看完了。
——此间事毕，吾先行一步。三月三，清水镇，汝可随玄微剑宗飞舟而来。
“唔……师尊这是办完事了？”风泠晚捏着下巴道。
秋意救下她后，并未带她回宗门，只是在这无名山野开辟了一方天地，而他则声称有紧要的事情在此逗留。
所以实际上，她尚未通过入门考核，便算不得秋意真正名义上的徒弟。
风泠晚在山上待了许久，对这人间烟火味陌生得紧，当下哪还坐得住，收拾好细软便上路了。
山下的结界已经消失，她一路畅通无阻地下了山，行至最近的小城镇。
现下离三月三还有两天，她必须尽快安排好路上的时间。
她正赶上人多的时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驿站或者码头。几步路开外的包子和抄手香味儿让她不由得止了步。
“老板，来一碗抄手现吃，再来几个包子打包。”
就在她准备付账时，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她的乾坤袋。
“小偷！往哪跑！”风泠晚不顾一切就要追上去，奈何周围人实在是太多，她个头又不高，竟觉有些束手束脚。
她当下无法，只得足尖轻点运起轻功来追。
若是她修了仙法，何需这般紧追，直接掐诀打倒就完了。
虽说她追得还算快，但这小偷机灵得很，身法在人海中一隐一现，一手障眼法用得炉火纯青，几次都将她险些给骗过去。
加上她此刻心急如焚，便屡次破功落后了去。风泠晚在心里都快要将小偷的祖上十八辈骂光了。
一出山就遇上这种事，这是不是就叫做出师不利啊！
就在此时，有个红色人影突然出现在前方，风泠晚焦急喊道：“快拦住他！”
她原本是没抱希望那么一喊，却不曾想那红衣人竟也有些功夫。待她赶到，小偷已经被制服了。
制服小偷的是一名少女，高束着马尾辫，一身似火的红衣，腰间环佩玎珰，衣袖与衣襟上镶了金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若非王公贵族也当是个世家大族。但她笑容热烈，动作举止都透着一股飒气，且周围没有随从，看着倒是与寻常世家子弟不沾边。
风泠晚有事在身，道了谢，将乾坤袋取回，便要告辞。
“等等！”
红衣少女叫住了她。
“少侠好轻功！不知可否交个朋友？”
风泠晚一顿，太久没与同龄人说话，她在努力找回有嘴的感觉：“我还有事。”
一路回到原先的面点铺，她方才追赶半天，肚子早已饥肠辘辘了。只见那红衣少女也坐到她这桌，喊了份抄手。
在等待的时间里，她也和红衣少女熟络了几分。
红衣少女名叫柳念念，是边陲小国的郡主，此番是独自一人出来想去清水镇碰碰运气的。
倒是与她目的地相同。
风泠晚偏头疑惑道：“你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为何想去修仙？”
“这你就不懂了吧！”柳念念抄起一支筷子，一脚踏在凳子上，有模有样地比划道，“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除魔卫道的修士！一人一剑，快意潇洒才是我的人生追求！我才不要做个平平无奇的郡主。”
“你不会，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吧。”风泠晚咬了口抄手，烫得直呵气。
“你怎么知道？！”柳念念作惊讶状。
“……话本子里都这样写。”
柳念念来了精神：“你都看过哪些呀？”
“没看多少。”风泠晚简洁明了回道，“以前我师……教书先生见我无聊，买来供我解闷的。”
“太好了吧！”柳念念悲愤道，“唉，我要是有给我买话本的先生，做梦都要笑醒了。”
风泠晚吹着碗里的热气，奇怪地想：
她不是郡主吗，想要什么不就有什么？
大道无情，历劫陨落的道友不知凡几。偏生人间多的是求仙问道的，不知天道无常。
风泠晚刚上山那几年，可谓是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枯燥又乏味的道生。她年纪尚幼，凡世间的山不比仙山，灵气杂质多，师尊有意不让她修炼灵力，便只教她练练身板，强身健体。起初扎马步一扎就是几个时辰，到后来能使剑了便要和师尊对打。偏偏初学那几年师尊还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现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真是痛并快乐着的。
如果她能选择，或许当个富家小姐，过着不愁吃穿的生活也很好。
只不过如今她也不悔，若不是师尊，她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狼咬死在荒地了。
风泠晚喝完最后一口汤，又买了一大袋包子带着路上吃，开始寻找前往清水镇的路线。
忽然，柳念念笑嘻嘻地凑上来道：“你也是要去清水镇的吧，我能看出来，咱俩是同道中人。要不要一起做个伴？我知道怎么去。”
风泠晚：……行吧。
清水镇四面环水，是一座小岛。船只行了两天，可算是让她们及时赶到了。
四面八方而来的年轻人们皆汇集于此。
一年一度的仙门招生选拔在此举行，凡测出有灵根的，便可随乘飞舟前往玄微剑宗，参与下一轮考核。
上了岛还未走多远，前方磅礴巨大的测灵台便矗立在眼前。络绎不绝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有观望的有排队等号的。
柳念念从一踏进这座岛，新奇的小眼神就没停下来过，此刻看见测灵台，更是难掩激动道：“走走，去测测。”
饶是风泠晚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阵仗，排队等待的时间里，她不紧不慢地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包子，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吃。”柳念念紧张激动的心在看到风泠晚后瞬间平静了下来，“你就不好奇测出来会是什么吗？”
“让我的肚子吃饱饱最重要。”风泠晚说罢将纸袋往前推了推，“你要不要？”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什么灵根了。
“我不吃。”柳念念简直要被她给气笑了，“你也是个人才。”
队伍实在是太长，到最后连柳念念也有些泄气地拿着包子啃了起来，和风泠晚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了。
两人聊了一路，准确来说是柳念念闲不住。待到日落黄昏，才终于轮到她们。
台子上并排站了好些人，身上衣着是如幽篁之翠的青白道服，应该就是玄微剑宗的弟子了。排队口分流了几处，分别派了弟子守候，风泠晚这一边的主负责人是一位年纪稍长的青年男子，她听到，那些人都叫他“沈师兄”。
只是，这“沈师兄”的脸都快黑成幼时师尊给自己做饭的锅底了……
看来是没招到什么好苗子。
风泠晚默默吐槽。
“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柳念念附耳凑了过来。
风泠晚刚想说些什么搪塞过去，就听见上头传来的“下一个”。
“你先去？”风泠晚见柳念念一路东张西望的急切模样，提议道。
“那我先冲了！”柳念念回头比了个大拇指。
随即快步走上台子，新奇地上下打量。
“……把手放在这颗测灵球上。”沈鹤的声音已经麻木了。
柳念念试探地把手覆了上去，测灵球便立刻散发出夺目耀眼的红光。
风泠晚看到，那一刻，沈师兄那死鱼般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光彩。
“这是……纯净的单一火灵根！”沈鹤连连揉着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小妹妹，你这可是修仙的上好资质啊！”
此话一出，场下的人一片哗然。
“小师妹请到这边来，待此次测完了便可跟随我们前往宗门。”沈鹤一改之前的黑脸，直接乐开了花。
改口真快。
风泠晚如是想。
“安静！下一个。”沈鹤平息了底下窃窃私语声，只不过心思已经不在招生上面了。
“来了。”风泠晚应道，足尖轻点一跃而上。
风泠晚将手贴上测灵球，球体顷刻间变为了蓝色光球。
“这是……水灵根？”沈鹤盯着球体变化，忽的瞪大了眼睛道，“不对！”
只见蓝色光球颜色越来越淡，最终变为了白色，于此同时，光球散发出丝丝寒冷气息。
“是、是冰属性天灵根！”测了一整天毫无成就，这会儿一连来了两个资质绝佳的，沈鹤已经感觉自己头重脚轻是在做梦了。
“快去请大师兄！就说这边出现了天灵根。”沈鹤点了一名弟子，吩咐道。
风泠晚此刻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非常尴尬地立在台子中心成为了众人的视觉焦点。
好在这种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远处一位长得非常隽秀的少年乘风而来，身上道服平整，举止端方，腰上只佩了一把灵剑，并无多余的配饰。似乎有些人生来便更得上天的偏爱，即便他的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却仍旧是特别的赏心悦目。
这边台子上的几个弟子一见来人，皆拱手道“大师兄”。
“大师兄，我可先说好了，这两个小师妹是我这边发现的，回头招生奖励的灵丹可全是我的！”沈鹤连忙道。
那少年一眼便瞧见了正中心的风泠晚，许是看出她在走神，少年走近，神色认真说道：“在下傅长钧，姑娘既是冰灵根，可愿随在下前往玄微剑宗？以姑娘的资质不该埋没于凡尘之中的。”
风泠晚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道：师尊真的没说错地方吗？感觉像进了什么传教组织。
她正想顺着答应，却见那位沈鹤师兄猛地一拍脑袋，对傅长钧道：“大师兄，上古留传下来的功法独独少了冰系，咱们宗门除了同为冰灵根的剑尊有自创功法以外，其他人可没有适合冰灵根的功法啊。你也知道，剑尊他……别说收徒了，如今甚至连他的影子都见不着。”
傅长钧也微微皱眉，但仍不死心道：“冰灵根也世所罕见，不如先收进门中，日后秋师叔回宗，或许会答应收徒呢？”
“可是……”
风泠晚：……
哦？秋师叔？
风泠晚适时打断了他俩的对话：“打扰一下两位……师兄，其实我一直都很向往贵派，就算没有师长收我也不打紧。师兄还是赶紧办正事吧。
沈鹤终于是想起了测灵队伍还在排着，愤愤道：“萧子川那臭小子，真是令人头疼得很。这次的招生本该由他来的，结果那臭小子跑了，你们就把我拉来顶包？”
“辛苦沈师弟了。”傅长钧也微微叹气。
“行了不提他了。继续继续！下一个！”沈鹤摆摆手，开始了手头的事情。
这时，柳念念靠近了风泠晚，小声说起了悄悄话：“什么是天灵根？”
一旁的傅长钧听见了，很有耐心地解答：“通常灵根分为金水木火土五行，灵根越单一纯净资质越好。而天灵根不在五行之中，是集世间造化变异而来的，也更为稀有。目前所知的天灵根有五种，分别是风、冰、雷、光和暗。在这之中，光、暗二灵比较特殊……”
正说着，傅长钧似有感应，突然收了声，打开通信玉牌，粗略浏览一番，眉头却渐渐挤成了川字。
沈鹤忽见他这幅模样，疑问道，“怎么了，大师兄？”
“光灵根，竟出现了。”
只见傅、沈二人的脸上并无得见天灵根的喜悦，反而是皆皱着眉。
风泠晚有些不解地问道：“这光灵根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光灵根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相反，其有着净化的能力，可以治愈世间一切的伤痛。”沈鹤连忙解释道，“只是……”
傅长钧接了下去：“光暗二灵同生，在此世间皆独一无二，若是光灵根现世，也就代表着……暗灵根也早已经降世了。”
风泠晚：“暗灵根？”
“暗灵根虽也是天灵根之一，但灵根生性邪恶，极易影响人的心智。”
傅长钧沉思半晌，方作出了决断：“历代拥有暗灵根的人最终都无不成了嗜杀成性的邪魔，此事非同小可，需速速回禀掌门师尊。沈师弟，你且前去通知各位同门，此次测灵大会提前结束，一刻钟后即刻启程回宗。”
“是！”沈鹤得了令走远了。
见台子上一众刚测完灵根的新人还各自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傅长钧道：“你们便随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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