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行进的速度很快。
风泠晚登舟后，只觉休息了片刻，飞舟便到达了玄微剑宗山脚。
众人争先恐后地跳下舟，风泠晚也紧随其后，不时地打量着这座仙山。
山脚下有许多穿着弟子制式校服的人，正领着新弟子们做登记。
风泠晚也一同去了，登记在册之后，一名温柔的师姐交给她一块做工精巧的牌子。
师姐说，这是身份玉牌，成功通过测试后再对玉牌滴入自己的精血，刻上名字。若是弟子在外遭遇不测，宗内玉牌对应的魂灯就会熄灭。
拿完身份玉牌后，就是入门试炼了。
只有通过了入门试炼的弟子，才能真正算得上玄微剑宗的一员。
而未能通过者，一般都只能成为外门或者杂役弟子，一些可能还会被遣送回去。
看上去这次的考核至关重要。
试炼入口前，领头弟子正对着底下这群新鲜苗子长篇大论，似有能说他几个钟头的趋势。风泠晚越听越困，直接和柳念念躲到人群最后面说小话去了。
“好了，注意事项也说完了，考核开始！”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风泠晚方注意到不远处有一漩涡，似乎就是试炼入口了。
待离得近了，再看那漩涡时，只觉看得人发怵，好似无尽深渊，要把人都给吸进去。
就在风泠晚刚踏入漩涡时，忽而一阵强烈的晕眩感直袭她的脑袋。
等她再有意识，眼前的景象已是大变。
风泠晚此刻正处于一个昏暗的大笼子里。
她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无法动弹。
几乎是下意识地，风泠晚以为自己又被人贩子抓了。
她正要回头唤柳念念，才发觉身后早已没了人影。
风泠晚想出去看看情况，却感觉自己浑身使不上力，好似中了江湖上的软骨散一般。
她正疑惑着，低头发现自己现在是五六岁的稚童之身。
而她哪里是中了药，分明是饿到极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四周都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衣服破旧，头发杂乱，瑟瑟发抖，低声呜咽着。
“又死了几个。”外头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这批货物也忒不顶用，我说你也别贪这点钱，这一个个的不是病死就是饿死，面黄肌瘦的，怕是卖去做奴隶也卖不出价钱。”
“大哥，这年头咱自己都吃不起饭了，哪能有闲钱去喂这帮小畜生。”
“天黑了一会儿找个小村落，你安排些兄弟过去，动作干净点，顺便弄些猪食喂这些小畜生吃。”
人声逐渐远去。
风泠晚感觉心中一片寒凉。
这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事。
甚至于，风泠晚有些分不清了，究竟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风泠晚猛掐了自己一把。
疼。
难道说，遇见师尊之后的事，都只是她饿晕过去而做的一个梦吗？
“小畜生们，开饭了！”
风泠晚被绑在柱子上，此刻正冷眼看着眼前的“食物”。
散发着诡异味道的泔水，满是泥土和粪便的猪草。
身边的孩子们都流着泪，低下头吃着那些东西。
不吃的话，就会饿死。
那群贼寇聚在一块喝酒吃肉，放声大笑。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很多人，浓烈的血腥味传来，风泠晚胃里一阵痉挛，再也忍受不住，干呕了起来。
“你他娘的小畜生，老子吃饭你作呕，看来是皮痒了！”有几个人看见了风泠晚的异常，啐道。
反胃的感觉还未消退，她便发觉绑着自己的绳子一松，紧接着就被连着几个巴掌扇倒在地。
嘴角溢出血，风泠晚昏昏沉沉的，被拳打脚踢殴打着。
“怎么没动静，死了？”
“瘦成这样，给哥几个一踢，哪还有活路。看着晦气，赶紧扔了继续喝酒！”
风泠晚被扔进马棚中的杂草堆里，感受着生命在逐渐流逝，身体渐渐发冷。
却在此时，黑暗之中突然窜出另一窝山匪，两方打成一团，难解难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厮杀的声音消退，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天空下起瓢泼大雨，从棚沿缝隙中漏下来，冰冰凉凉的，打在风泠晚的脸颊上。
也让她清醒过来。
不能死……
不能死在这儿。
顶着浑身的剧痛，风泠晚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眼前的一幕却似乎要将她的眼睛灼伤。
村民的尸体，孩童的尸体，还有那群贼寇的尸体……
尸山血海。
雨水似乎想要抹掉地上的血，可是太多太多，根本无法冲刷干净。
“啊啊啊啊啊啊啊！！！”风泠晚从地上拿起刀，发了疯似的对着死去的贼寇猛砍，又哭又笑的。
没砍两下，风泠晚便拄着刀，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尽管她此刻头晕目眩，四肢乏力，嘴里也还在吐着血。
她想要用轻功，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十分笨重。
求生的本能在内心一遍遍地呐喊。
跑快些，再跑快些！
“嗷呜——”
不知跑了多久，风泠晚脱力，再也无法前进时，突然响起了几声狼啼。许是她身上的血气引来了狼群，她双膝一软，倒在地上。
一双双幽绿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师尊……”
风泠晚喊出了这两个字。
她在心里期望着，那个天神一般的人会来吗？
可惜没有人来。
只有她自己。
只能靠自己。
风泠晚咬牙恨恨道：“来啊，大不了一起死！”
在狼群一拥而上的那一瞬间，风泠晚使尽全力，猛地将手中的刀挥出。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到她的身上，而是突然爆发出一阵强光。待光芒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型广场。
风泠晚放眼扫去，乌压压的全是人。
高台处坐着几个与普通弟子校服制式不同的人。
其中一人身着白色的道衣，如雪银丝被道冠稳稳束起，眼瞳狭长，似万里无云的苍穹，不带一丝杂质，目空一切。只观那人身形，如松间白雾，如溪中明月，如山涧清风，如空谷飞花，隐隐绰绰，却又干净圣洁，不似凡人。
风泠晚一眼就看到了秋意。
秋意目光看向她，微不可察地颔首。
风泠晚冲他眨了眨眼。
还好，还好一切都不是梦。
“第101个通过试炼的弟子。”沈鹤站在围观的弟子面前，正要继续报道，广场中央的法阵又闪了起来。
“第102个……萧师弟？”
风泠晚看去，只见身边站了一位长得水灵灵的锦衣小少年。少年头发束成高马尾，穿的是玄微弟子服，有些凌乱，像是在草地里打了滚一般，嘴里还叼着一片树叶，吊儿郎当的，同样也在打量着她。
一副好似刚睡醒正好路过的模样。
“萧子川？！他竟然通过了！”
“不如说，他终于通过了……”
“这都多少次了，再不通过，他可是要被逐出师门的。明明是仙胎，还是单一水灵根，如此怠惰，可惜了这上好的资质……”
“嘘……慎言。”
四周议论声四起。
沈鹤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底下的窃窃私语声。他例行公事道：“101号风泠晚，测出的是冰灵根。”
“这……”
风泠晚看到，高位上的人眼神不约而同地看向秋意。
掌门萧镜怕他拒绝，连忙出言道：“师弟，冰灵根百年难遇，你门下也尚未有弟子，不如……”
“嗯。”秋意起身，看向风泠晚，“过来。”
在众人震惊的视线中，秋意下了高台，看着眼前冲他挤眉弄眼的小女孩，无奈地勾了勾唇角，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愿意愿意！”风泠晚闻言熟练地哐哐磕了三个响头，“拜见师尊！”
收完徒，秋意便要起身离去。风泠晚本该跟着一起回秋肃峰，奈何她爱凑热闹，秋意便由她去了。
秋意灵力化蝶，半透明的灵蝶停在了风泠晚的肩上，扑闪着翅膀：“若要来秋肃峰，便跟着它。”
“嗯！”
新弟子无论是否拜师，都要在青云殿统一接受教导，进行为期一年的修习。
柳念念老早就瞧见她了，待试炼结束，便迫不及待地赶来：“恭喜你！”
“你也是！”风泠晚客气回道，“你拜入了谁的门下？”
柳念念比她早通过，双手叉腰笑道：“掌门门下！”
“哇——”风泠晚打趣道，“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师姐呀？”
“你还是叫我念念吧。”柳念念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能唤你晚晚吗？”
“当然可以！”
风泠晚二人正说笑着，忽见傅长钧向他们走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少年。
“恭喜二位师妹。”
“大师兄！”
傅长钧向她们介绍道：“这位是萧子川，掌门师尊的独子。排行第四，是我们这一代亲传弟子当中最后通过入门试炼的，你们叫他小师弟就好。”
锦衣小少年非常臭屁地躲在傅长钧的身后，大有不配合之意。
风泠晚点点头，问柳念念：“你排第几呀？”
“我是师尊收的第三个啦。”柳念念伸出手指头比划道。
“嗯。时师弟正在闭关，待日后再同你们介绍。”傅长钧接道。
刚拜完师，柳念念也要随傅长钧他们一同回去安排住处。风泠晚初来乍到的，也不熟悉，只好点点灵蝶：“回去吧。”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上了秋肃峰。
秋肃峰的景色和建筑倒是与她之前待的山并无很大不同，只不过更为精致华丽。想来那座山应该是当初师尊特意改造的。
风泠晚轻车熟路地摸到了秋意所在的主殿，冷不防和大殿中走出的人打了个照面。
“掌门师伯。”风泠晚恭敬地行礼。
萧镜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严肃道：“你身为剑尊首徒，往后是要承你师尊的衣钵的，切不可懈怠。”
风泠晚连连点头称是。
送走了萧镜，风泠晚迈着轻快的步子进到殿内。
“师尊！”风泠晚见秋意正于殿中翻阅书卷，三两步便凑了上去。
“你啊，行事还是如此冒失。”秋意看着被她绊倒一地的卷宗，摇摇头，拿起书卷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风泠晚俏皮地眨眨眼，一边帮忙收拾卷宗一边道：“师尊，一年未见，我好想你呀。”
秋意无奈道：“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见风泠晚在一旁对手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秋意道：“为师平日如何教导你的？有惑便问。”
“我差点儿以为见不到师尊了。”风泠晚此刻还有些劫后余生之感，“这个试炼给人的感觉好真实。”
“在试炼中都遇见了什么？”秋意清点着卷宗，随口问道。
“嗯……就是，遇见师尊之前的事。”
知晓她那段经历不怎么美好，秋意没有再多问，而是耐心地解答：“入门试炼也叫问心幻境，所谓‘问心’，问的便是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物。当你不再畏惧它，那它便会不攻自破。”
原来如此。
所以在她准备和狼群殊死一搏时，也就是她通过试炼的契机。
风泠晚心想这对那些过去实在太黑暗太痛苦的人来说委实不大公平。她偷偷瞄了秋意一眼，道：“若是，若是徒儿没有通过试炼，师尊会不要我吗？”
“我既收了你做弟子，又怎会不要你。”秋意叹道，“至多不过是像我师兄那般。将你带在身边，等待下一次入门考核罢了。”
他自是晓得自己这小徒弟曾过惯了流离失所的日子，害怕再次被抛弃。
“不过我秋意的徒弟……”秋意顿了顿，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来，“我多少还是有信心的。”
风泠晚极其感动。
感动中带着点儿心虚。
原来她在师尊大人眼里，是这么上进的好学生吗？
风泠晚重重点头。她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师尊……不多收几个弟子吗？”
秋意斜睨她一眼，那眼神再明显不过：有她一个就够闹腾了，还要再收几个扰他清修？
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个白痴问题，风泠晚决定在自家师尊面前挽回自己的好形象：“我一定会好好听师尊的话！师尊叫我往东我便绝不往西！”
秋意往主位上一坐，随意翻看着手中的书卷，不知过了多久，忽而问道：“交给你的剑谱练得如何了？”
风泠晚垂着头捏着手指道：“练是练完了……但是做不到和师尊那般的威力。”
她还是保守了，按她那练法，空有其形，恐怕连师尊的十分之一也达不到。
“无妨。”秋意目光仍然停留在书卷上，淡淡道，“这剑法本也不易练成，且需配合灵力运转使用。如今你来了玄微剑宗，自然也可以开始修炼了。”
风泠晚应下。忽然一阵沉默，就在她打算告退时，却冷不丁地看见秋意眼底一闪而过的淡金色。
风泠晚忙不迭地揉了揉眼睛。
“若无事，便去整理一下住处吧。”秋意微微抬眸，并无任何异样。
“是。”风泠晚道。
方才是她看错了？
由于新生统一要在青云殿修习，在她尚未学会御剑之前，秋意建议她暂时住在山下的弟子居，方便上下学。
是以风泠晚又一路下了山，然而出了秋肃峰地界没多远，她就成功的迷路了。
绿油油的密林中不时有鸟鸣响起，日光洒在地上被树影切割成细碎。刚下过雨，空气中还带着清爽好闻的味道。风泠晚长长地吸了口气，眼角余光忽然瞧见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上结了果子。
那果子周围晕着一圈圈诱人的光泽，色泽饱满，风泠晚动作比思绪快，三两下便爬到了树干上。
她随手摘了一颗，一边从高处眺望着出路一边咬了口灵果。
“这个好甜！真好吃！”风泠晚双眼放光道。
“你眼光不错嘛。”
随声音同时出现在她眼前的，还有一个放大的倒着的脸。
“啊！”
风泠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不轻，一个重心不稳栽了下去。
“痛……”风泠晚望着那参天的巨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刚刚那是个什么东西，抓着树藤荡来荡去的猴子吗？
“救……命。”
身下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风泠晚一个闪身跳起，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形肉垫，惊讶道：“是你？”。
“你自己摔就算了，拽我干嘛！”
一身锦衣，臭着个脸。不是那位萧小师弟还能是谁。
好在他也没出什么大事，掏出一粒看起来就很贵的金色丹丸吃下去后便恢复了。
风泠晚捡起地上那颗才啃了一口的灵果。
雨后地面湿，灵果沾上了泥土。风泠晚也气不过：“是你先冒出来吓我的。”
说完也不给他辩驳的机会，转头就要走。
嗯，洗洗还能吃。
然而萧子川却拦住她，看了看她手中的灵果，道：“喂，你手里这个不能吃了。”
风泠晚没理他。
“我这个给你吧，就当赔罪。”萧子川别扭道。
送上门的食物，她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风泠晚接过，正想问萧子川给她指个路，却又听见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
“哪个小兔崽子又在偷我的紫灵果！”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一瞬便闪到他们跟前，看到萧子川时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偏偏这时萧子川还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道：“这是药老，最恨的便是偷他果子的人。”
“药老头，是她偷的！”萧子川指着风泠晚手上的果子，将自己撇了个干净。
药老听了气得直哆嗦：“这紫灵树这么多年了才结一次果，就这么被你给糟蹋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风泠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阴了，眼神直射向萧子川：
你给我等着！
她百口莫辩，正要认下这个哑巴亏，却见药老眼睛一瞪：“萧子川，你乐什么，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来这儿作甚。你们两个，今天不把这片药田都浇一遍别想逃！”
广袤的药田一望无际，现下天色渐暗，怕是浇到天光乍破也浇不完。
“活该。”风泠晚哂笑道。
只见萧子川哀嚎一声，欲哭无泪地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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