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机彼时,却以为可造之材满地爬,被自己正好捡着了宝。
他乐滋滋喜洋洋地说得神飞色舞口水四溅,说什么如何捉妖啊如何见鬼啊哪种鬼虽然丑了吧唧但是好鬼啊哪种鬼虽然貌美但是恶鬼啊巴拉巴拉,一边说一边感谢上苍让他遇见这么个好孩子啊,年纪小小的,愿意听那么些个枯燥玩意。
再被祝白那清澈见底的大眼睛一瞧,言机立刻马上,就恨不得把活了几百年听到的知道的全搜罗搜罗倒给他听。
但没过几天,言机终于发觉了不对劲。
祝白确实是喜欢听他说那些事了,但白日里从来是不乐意听的,只有到了晚上缩被窝里了,才殷切地望他。
而且望着望着,那大眼睛就困乏起来,就闭上了。
言机后知后觉,那才晓得,祝白是喜欢听用什么符咒能捉什么妖精吗?
是喜欢听什么草药磨碎了滴眼睛里能瞧见鬼差吗?
不!
他只是喜欢听什么妖精修炼成什么个如何如何貌美的姑娘再如何如何勾搭山下如何如何俊朗的书生!
他只是喜欢听某某神仙为何捉了某某山头的妖怪又为何因为那山头妖怪温柔贤惠再如何与那妖怪一同恩恩爱爱做夫妻!
他,不过是一本会说话的睡前故事集罢了!
认真的,竟只有他自己!
言机若非遭受了如此重大的打击,也不至于常年窝在他那小院子里头发闷,也不至于非说要等祝白十五岁了才收徒。
好罢,收徒也是一时上了头,但仙门中人,出口成灵,他说出的话是万万抵不得赖的。
而就算如此,祝白其实也是不怎么放心上的。
言机说要收他当徒弟,对他而言,跟隔壁许氏山庄的小姑娘哭着喊着非要当他新娘子一个性质。
就,你随便说说,我也随便听听。
问题是说归说听归听,祝白祝大少爷的尊严不容践踏。
你既然说了要当我的新娘子,虽然我也并不是十分想娶你,但你若又在下一次过家家中说要给隔壁的隔壁刘小公子当新娘子,那不成。
你既然说了要收我当徒弟,虽然我也并不是十分想当你徒弟,但你若提前背着我收了旁人当徒弟,那就不成。
不成要如何呢,前者是跟刘小公子滚地上打了一架,后者…可就长远着了。
祝白对于言机日常的痛心疾首许诺了三个大肘子的衷心慰问,并爽快地提供了一个小学堂。
虽然祝白对上课什么的没兴趣,但这并不影响他去玩儿。
特指玩玩言老头儿,再玩玩江一川。
上课的事儿办得很快,祝白逗了会儿鹦鹉吃了点饭,不多时,就有姑娘就来说学堂准备好了。
说是学堂,其实除了里边多摆着三个案几,跟寻常耳室并无区别。
寻常的,挨着祝白院子的耳室。
离祝白住的院子很近很近,隔着院中的池水长廊,祝白在甚至能清楚瞧见那间屋子里言机的花白胡茬。
近归近,并不影响他迟到。
若非姑娘一左一右地捉着他手,他是到也不想到的。
祝家大少爷自认为猛虎,但猛虎对着他家那群不顺着便要呜嗷呜嗷嚎的小姑娘,也只能是只猫咪。
撒手就要跑,一脸生无可恋的小猫崽。
祝小猫崽进了门,就瞧见下边相隔甚远的两个案几,以及案几上两本破破烂烂的书。
他对书从来没什么兴趣,但那书,确确实实让祝白忍不住仔细地看了一眼。
其实不论是书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能瞧着像是被人锤了几拳再丢进垃圾篓子翻滚两圈末了还要再踏上一脚才拾回来似的凄惨状儿,祝白都能看上一眼。
只一眼,多看了伤眼睛。
面对那溢于言表的嫌弃,言机轻咳一声。
祝白掀开锋利漂亮的眼皮看他,突兀地有些欣慰。
可能是第一遭开课,今日老人家稍微拾掇了一番。
总归瞧着不是个要拐卖人家小孩的拍花子。
好歹像个略有些仙风道骨的正常老头。
可惜正常老头张嘴就是股不太正常的劲儿,“小白,一川,为师今日要给你们赐仙号!”
什么怪词。
成吧,祝白转念一想,道家有道号佛家有法号,仙门有仙号似乎也不稀奇。
但容祝白拒绝:“师父,我可不想当一白二黄三绿。”
一白是老头养的黑猫。
二黄是老头养的翠鸟。
三绿是老头养的蟋蟀。
他勉强顺着言机的思路想了想…还是别想了。
祝大少爷没型没款地往下一坐,慢吞吞地威胁:“你若敢叫我四红或者五花什么的,我就叫厨房将所有的肘子和酒都丢到护城河里去。”
言机默默地把临到嘴边的话咽回去,转而殷切地望着江一川。
好不容易端起来的架子轰然一塌,又顿时成了蹲桥底下靠捉人算命维生的老骗子。
江一川睁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回望过去,真诚而委婉地表示:“…师、师父,其实我也不太想当四红……”
言机矫揉造作地长叹,“为师心痛——为师心如刀割——为师心如死灰——等等!”
显然,胖老头儿因取名被拒怀恨在心,又要故意挑刺了。
他看着祝白,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悲痛,“小白,谁上课会带着这么多人?”
祝白颇有自知之明:“我啊。”
说着,指尖在那怎叫一个惨字了得的书页上一点,再施施然地收回手,旁边候着的姑娘就十分有眼色地拿着软布给他擦拭指尖。
仿佛那书上沾着什么东西玷污了他的清白之躯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能入乡随俗,江一川在旁边适应力十分良好地瞧着,竟一点也不觉得这动作这表情放在祝白身上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甚至又忍不住想道,他这小师弟真不愧是城里人,就连嫌弃人都能嫌弃得这样直白漂亮。
言机挑刺失败,被噎了个彻底。
祝大少爷说得是实在话,早年上学堂时,旁人家至多一两个孩子上学堂,祝家可好,从来是一群人如何出去一群人如何回来,生生将祝白变成满是男孩儿的学堂里一道独特靓丽的风景。
就,万花丛中一点绿,不知道收割了多少公子少爷的羡慕嫉妒。
但学堂只管收钱收学生,祝白有钱,祝白有姑娘,祝白无所畏惧。
言机清清嗓子,摇头晃脑地挽尊:“我们这不是在家里边么,一群姑娘围着我们三个大老爷们,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
大老爷们,他估摸也就占了个“老”。
祝白自言自语,十分为难似的:“那她们不在,我渴了饿了累了困了可怎么办?我大病初愈,我…咳咳咳咳!”
他咳得花枝乱颤,好在不用演,唇色也是白的。
江一川看着他,一夜过后,情绪里还残留着那么些许愧疚。
祝白捂着唇,锁定了目标:“江师兄,我病还没好全呢,你会照顾我吗?”
一肚子坏水咕噜咕噜往外冒,只含糊披了层乖巧的皮。
不待言机阻止,江一川毫不犹豫地认真点了头,“会的。”
这话落言机仙人耳中不亚于,祝白问,师兄我能狠狠地欺负你吗?
而他那傻乎乎的大徒弟说,来啊来啊。
亏他长得那么不好欺负!
言机不慎坑错了人,捂着胸口又哼唧:“为师又要心痛了——”
只是他心再痛,也得上课。
为了方便欺负…啊不,被照顾,祝白没坐在自己位置上,而是赖在江一川的旁边。
祝白不是管说不做的人,但突如其来的,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需要江一川照顾的。
这里说是学堂,瞧着也可以说是祝白的另一个窝,女孩子们细心,别说茶水糕点,毯子毛席也备着,最最边上,还摆着未点燃的香炉和枕头。
台上,言机已经开讲了。
祝白原先以为言机能说出什么来,还揣着听些故事的念头,结果,得,言机所谓的授课就是在念书。
对着那本《逍遥传》开念,嗓门可大,但念得要死不断气,长吁短叹带回响。
这声音熟悉得很,搁远了说,城郊有个和尚庙,祝白每到过年总要去散财,进门就能听见。
搁近了说,夏日将近,蚊子们也要出来闹人了。
顺带念出了祝白的瞌睡虫。
祝白从来不是会为难自己的人,他头晕眼花地听了那么一小会儿,一扭头,呀,江一川听得可认真可仔细。
他确实是存着不好好学习顺便要打扰江一川好好学习的心思,但无缘无故的,他总不能扯着江一川的领子让他别听课吧。
有什么好听的呀。
祝白拾了个枕头,正要往后倒,还是没忍住,他戳戳江一川,“师兄。”
江一川闻言看他,眼神迷茫,有些发直。
祝白寻思着,这眼神他熟啊,肯定也是什么都没听明白。
那反正也听不明白,不如…
少年的嗓音软软,天生带着股撒娇劲儿:“我要靠着师兄睡。”
说着不等拒绝,就往江一川身上靠。
好吧,江一川不会拒绝他,至多僵成根棒槌。
靠着棒槌精,祝白少有地想起些似乎很久不曾想起,又似乎从未忘却的旧事。
说来有些丢人,祝大少爷早年上学堂时,不太懂事,还羡慕过他的同窗们一块儿玩泥巴。
…他也不知道他的同窗们同为富贵子弟,为何乐趣如此朴实无华。
而他为何铁了心的,竟十分想要加入。
还加入失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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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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