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功德入人间，人间会好一点吗？
悟空将黍米之珠贴身装好，带着黛玉一步一步走回他们曾走过的地方。
“林姑娘，贾家败落，但贾蔷和小红过的很好，他们俩勤快能干，脑子又灵，如今也小有家业了。”
“紫鹃与何公子和离啦，自打上次共工水镜处理掉后，何公子去深山修道，将何家基业都给了紫鹃，给她与他儿子一人一份。”
“还有，紫鹃收养了莫白姑娘家里的那群孩子，请先生教他们读书，请女工和木匠教他们做活，大点的孩子都能自食其力了。她跟俺说，直到现在她才找到活着的意义，陪着这群孩子一起成长，一起学习，她觉得很开心。俺想着，她开心了，你也一定会开心的。”
“林姑娘，从前的桑落寺改名桑耶云顶寺，桑耶是佛陀的意思。觉灵做的木雕都还在，俺去看过了，木雕没问题，寺里香火也很好。”
“俺昨天遇着宝玉了，他还带着阿蝉一起，早晚诵经，游历四方，行善积德。俺老孙火眼金睛看着，他功德也积累不少，这辈子到头他也会修成正果的。”
“彩霞再投胎了，俺去地府寻见了，下辈子的她不会再被畸爱困扰，会遇见一个真正将她视为至宝的人……”
“有时俺恨菩萨，世上有谁对佛法的理解能超越她呢？可她也着相，着这么大一个相，差点带着所有人所有神跟她一起掉进去。”
“可有时俺也佩服她，俺这次走回来，发现人间和平了许多。”
“可能是她的功德真的让大家心里生出慈悲心了吧，哪怕只有一点点……”
“林姑娘……”
“你何时才能醒来？”
“俺老孙……”
“很想念你。”
……
怀中黍米之珠一如当日在灵山，发出温柔的白光，一如那个舍己救世的人。
悟空回到花果山，此时快入秋，山中一派成熟丰收之景。果香四溢，猴儿们欢天喜地的摘果子，上蹿下跳，十分快乐。
悟空信步走进去，随意的摘下一颗桃子，他一口咬下，皮薄肉脆，非常可口。
这里的猴子换了一批，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见猴儿们快乐自在，他也跟着嘴角上扬。
“大王？是大王？！”
“大王！大王！”
“……”
一群猴儿冲上来，将悟空团团围住，它们眼睛亮亮的，一副看到偶像的激动模样。
“你们……认识俺？”悟空狐疑道。
“认识，认识！谁不知道花果山有个美猴王，上踩玉帝，下揍阎王，一猴之力能挡十万天兵天将！当年我爷爷跟我讲过这个故事……”一只眼睛亮晶晶的猴子跳过来，蹲在悟空身边的石头上，它像是在回忆过去，“我小时候顽皮，不想待花果山，早早的跑出去，没想到我在外面走了几年，没有一处比得上花果山。”
“等我再回来，山里的猴儿们又换了一群。我跟他们讲，这里曾经有个美猴王，大家都可想见你了！”
“你如何便知道是俺？”悟空挑眉。
“前些日子山里来了两个怪人，他们在山下演卦论数，整整三天哩。三天之后，他们说，我们的大王要回来了！”猴子兴奋的手舞足蹈，“没想到，他们说的是真的。”
“一僧一道？”悟空眼珠转了转，拍拍小猴子的脑袋，“他们现在还在吗？”
“在哩，他们在后山把熟透的桃子，山梨堆在一起酿酒，可香了。”猴子说道，对远处的小猴子摆摆手。
小猴子抱着个歪歪扭扭的陶罐跑过来，还没近身，就闻见了浓郁的香气。
悟空接过，晃了晃罐子，他放松的笑笑，一口烈酒入喉。这酒甜中带辣，喉头滚烫，比之天庭的琼浆玉液不遑多让。
“好酒！”悟空一抹嘴角，赞叹道。
“走，带俺去后山看看！”悟空起身。
……
还未走到，就听见山间小径传来阵阵歌声。
“世人都晓神仙好，神仙动情也难了！灵山斗佛下凡尘，一株仙草绊倒了！”
声音沙哑悠长，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悟空看向山坳。
月光下，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摇摇晃晃的向路边走来，一边走一边还冲着悟空摆手。和尚拎着个破葫芦，道人拄着根烂木拐，他们脚步虚浮，却走的很快，眨眼间就到了悟空身边。
“缩地成寸。”悟空笑道。
“噫～见过斗战胜佛。”一僧一道走近，微微颔首。
“你们也认识我？”悟空眼带笑意的看他们。
这二人身上没半分妖气魔气，倒带着几分仙气，但并非旧相识。
“斗战胜佛名扬三界，天下谁人不识君。”和尚笑着递上葫芦，鸡贼的转了转眼珠，“贫僧想与佛者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怎么赌？”悟空歪头看他。
“我二人酿了三天的猴儿酒，可填东南西北四海，如今贫僧将酒都放进这葫芦里，只要佛者您能喝完……”
“我们就告诉你如何让黍米之珠里的姑娘醒来……”
悟空脸色一变，走近他们，双手揪住二人，凝神问道：“……当真？”
“真的哩真的哩，世上没有比我们还真的喽。”癞头和尚摇摇葫芦，笑眯了眼。
“一言为定！”悟空一把夺过酒葫芦，打开葫芦盖就往嘴里灌。
“别急别急嘛。”道人笑呵呵的抓住他的手。
“你这老儿好生奇怪，既提了赌约，为何又不让俺喝？”悟空怪道。
“赌约乃双边，佛者只听一边就急着喝。我们说你喝的完便告诉你法子，却没说喝不完该如何处置呢。”道人笑道。
“俺老孙神通广大，别说是五湖四海，就算是天庭的天池水，昆仑山的弱水，俺都照饮不误！”悟空狂道。
“那也听我们把话说完嘛～就算你不想听，它们也想听呢。”和尚笑嘻嘻的努努下巴。
一旁的猴儿们瞪大眼，好奇的看着三人。
“哼，想说便说吧。”悟空转过脸，心怦怦跳。
若自己真的喝完这些酒，林姑娘能醒来吗？可若自己喝不完……哼，怎么可能喝不完！
“佛者若是喝不完，便随我二人走一遭阎罗忘川河，如何？”和尚笑道。
“呔，俺当何事，这也忒简单！看俺喝吧！”悟空将葫芦盖扔掉，咕咚咕咚喝起酒来。
“哈哈哈哈，静候佳音～”癞头和尚笑呵呵的盘腿坐下，与跛足道人一起看着他饮酒。
周遭猴儿们也不闲着，围成一圈，将和尚道人还有悟空包住，它们拍着手为悟空加油呐喊。
“三十七，三十八…”
“四十一，四十二…”
“……”
“一百，一百零一！”
悟空哐哐哐喝了一百口，每一口都气吞山海，他腹中像个无底洞，咕咚咕咚一直灌。
可那葫芦也像个无底洞，怎么灌都还有，酒水流入腹部倒罢了，可酒劲却还浮在表面，他有些醉意。
和尚道人在一旁笑嘻嘻，逍遥自在的啃桃子，靠在树边怡然自乐。
悟空放下葫芦，狠狠一抹嘴，再坐下抱起葫芦咕咚咕咚的灌。
有点晕了……
不行，继续喝，继续喝，哪怕有一点点让她醒来的机会……
悟空深呼一口气，铆足劲继续灌。
意识有些恍惚。
迷迷瞪瞪之时，他看见不远处桃树下站着一个轻盈的人影，那人一件蜜色圆衫搭纯色罗裙，头发随意的挽着，眉目如画，笑眼盈盈。
“大圣……”黛玉轻唤一声。
“好酒，好酒…”悟空赞不绝口，眼睛却一直瞅着桃树下。
跛足道人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桃树下，微微一笑，不知从哪拿出一把破蒲扇，悠哉悠哉的给悟空扇风：“佛者慢点～没人跟您抢。”
“话多！”悟空轻咳一声，发现葫芦里的酒变了颜色。桃粉色的酒，带着几分桃花香，好似去年他与黛玉走过的一片桃花林，好像她此刻正与自己肩并肩。
悟空闭上眼，喝的不知天在下还是地在上，他眼皮变得沉重，但身体又轻的不像话。他低头看自己，惊觉外袍变成桃花的花瓣，而金箍棒不知何时从耳中掉出来，变成一根能飞行的桃枝，噌的一声将悟空挂起来，带着他直冲天际。
“佛者莫慌，先去桃核里睡一觉吧～”癞头和尚笑声阵阵。
悟空即将意识。
朦胧中，他看见怀里的黍米之珠滚出来，落在桃树下，发出温柔的微光。
“佛者，葫芦未空，你输了哟。”跛足道人哈哈大笑，从地上捡起，咕噜咕噜自己也大喝几口，“好酒好酒。”
癞头和尚拿过地上一颗大桃核，将它揣进怀里。跛足道人边喝酒边将黍米之珠埋在桃树下，用猴儿酒将它浇的透透的。
此时月上三更，猴儿们都睡熟了。
一僧一道相视一笑，带着桃核离开了。
……
悟空在一片混沌中，听到水声轰鸣。
头晕乎乎的，但他立刻坐起身来，下意识往怀里摸去。
怀里空无一物。
悟空心一凉，满头茫然去了十成。
“林姑娘！！”
“哎哎哎，别喊别喊，佛者通天修为，喊这么大声，得将孤魂野鬼都吓死啦。话说道友，你知道鬼死了会变成什么吗？”
熟悉的声音。
悟空定睛一看，自己身在血色忘川河边，河底伸出无数条惨白的手臂。可能是被悟空一声惊喝吓到了，那些惨白手臂全在哆嗦，毫无恐怖之感。
跛足道人与癞头和尚坐在他身边，笑呵呵的。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则无形。也就是说，大家死着死着，就化成世间清风喽。”跛足道人答道。
“怎么还是你们！”悟空恼道。
“佛者此言差矣，葫芦酒你饮得三成，输了赌约，所以我二人才带您来忘川河，让您赴约哩。”癞头和尚笑道。
“……”悟空不留痕迹的轻叹一声，也坦然接受，“说吧，要俺老孙做什么？”
“我二人游历人间，来来去去无事挂心头，唯有一件喜好不得不说。”跛足道人掏出葫芦，狠狠灌一口，笑嘻嘻道，“酒！无酒不欢，无酒不乐啊！”
悟空看着葫芦，心道这定是谁家神器，能装下自己都喝不完的酒，只怕装下十八层地府都不是问题。这二人要让自己做什么呢？
嗐，做什么都好，有这等神器，来头不可小觑，自己拼死替他们做了，再求他们救黛玉，岂不美哉。
悟空点点头，乖巧听讲。
跛足道人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契约，上面按着一个油乎乎的猫爪印。
“百多年前，王母娘娘举办蟠桃大会，一只不长眼的醉猫扮成仙家入席，它吃桃也罢了，喝琼浆玉液也罢了。谁知它喝的兴起，要带走回去喝。醉猫到处找装酒的容器，不是嫌小就是嫌浅，它跑到三十三重天，在兜率宫看上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它把炼丹炉当酒器了？”悟空瞠目结舌。
癞头和尚点点头，指着忘川河底：“那醉猫带着炼丹炉就跑，路过冥界时，炼丹炉坠入忘川河底，倒扣在河底一个……不知名的妖怪骸骨上。”
“太上老君没当回事，想亲取炼丹炉，没曾想他竟近不得妖怪骸骨的身，只得作罢。但他说了，若有人揭下这份取炉契约，并取回炼丹炉，他将亲自奉上天庭最美味的蟠桃仙酒。”
“比之人参果醋，更醇香几分哦～”
“啧啧啧，我二人馋蟠桃仙酒多年，可惜修为差那么一点，取不来炉子，这才求佛者相助哩。”癞头和尚说道。
“什么妖怪，这样有本事，俺老孙倒想去会会他。”悟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佛者若拿下它，我二人定会重重感谢您！”跛足道人微微欠身，话中意有所指。
“请了。”悟空点点头，果断的跳进忘川河中。
癞头和尚轻摇蒲扇，消息更甚：“道友，你觉得他能成吗？”
“能，因为他有执着的心，不能阻挡的欲求。果然，人也好，佛也好，妖也好，没有驱动还是不行呀～”跛足道人看着血色忘川河，若有所思。
……
心急了。
急着让他们救林姑娘，怎么就没想过自己不善水战呢……
无所谓了，难道真有什么东西能伤着俺老孙？
悟空缓缓下潜。
忘川河里恶鬼颇多，寻常的孤魂野鬼掉进去会被吞噬干净，而河里的恶鬼因为吞噬鬼也越变越强，它们互相吞噬互相折磨，再也上不了岸。
即便如此，再强的鬼见到悟空，也立刻躲得远远的。
他一入河，恶鬼们争先恐后的逃窜，河水变成红色就是因为这群鬼怪的怨念愤懑，现在它们遁逃，使得悟空下去的那一段忘川水都清澈了，多了几分温馨的气息。
悟空下潜了半天，既没有看到底，也没有看到任何鬼怪，也没有看到什么倒扣的炼丹炉。
奇也怪哉，莫非那俩家伙骗俺？
越往深处去，视野越差，悟空眨眨眼，火眼金睛金光大作。
“呼……”
一股恐怖的气息从河底席卷而来，单是一呼一吸，就让悟空一阵心惊。
他露出笑容。
底下的家伙很强，比他遇到的任何妖怪都要强。这样也好，最近又是菩萨魔化，又是五毒纠葛，又是黛玉沉睡，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正想找人痛快打一架！
来的正是时候呀。
悟空深潜到头，一具巨大的骸骨盘踞河底，竟是一具猿猴骸骨。
骸骨被九道玄铁锁链贯穿，每一根锁链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咒印，每一只铁环都沉重的像一座山。猿猴骸骨半跪在地上，身后是炼丹炉。
“无支祁？！”悟空一惊。
上古水魔无支祁，开天辟地以来，猿猴界最先出名的一位战神。传言它当年一挥手就是洪灾，一摆头水能要人命。
上古洪灾除了从天上来，也有不少是这家伙闹出来的。后来它被大禹镇压在淮阴龟山下，没想到死后竟被锁在忘川河底。
它的实力不容小觑，乃是上古淮水精魄所化，就连那威名赫赫的水猿大圣，也只是无支祁逃逸出来的一丝精魄所化。
好家伙，撞见猿猴老祖了。
感知到悟空的气息，骸骨猛的抬头，空洞的眼窝里闪出两点幽蓝色火光。
“小辈，来此送命吗？”无支祁的声音像是千万只水鬼嘶吼。
倒是情有可原，它饿的时候，吃的野鬼更多。
“我有好多刻，不不不，好多天，不对，好多月，也不是……啊，是好多好多好多年，没吃过生肉了，这些野鬼啊孤魂啊吃进肚子，就像喝一口水般，空荡荡的。”
“甚好甚好！终于有吃的了！嗯？还是一只猴儿。”无支祁幽蓝的鬼火眼睛锁定悟空。
“吃俺老孙？只怕你牙不够利呢！”悟空迅速抽出金箍棒，金箍棒瞬间变得百丈大，火气腾腾的往骸骨头顶砸去。
“轰！”
无支祁骸骨暴起，九道铁链崩的笔直。枯骨身上环绕着一层黑色的水煞之气，生生以气机接住悟空一击。
“唔，有两下子！”
“这么多年没吃猴脑，今天我便要开荤！”无支祁的獠牙闪出森森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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