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祈又回到了基地附近。
周铭说的对,茫茫野外,他找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即使按周铭给的方位寻找了一遍,也毫无收获。
此刻,温祈再次来到这片萧瑟的战场。大型异种的扩张,再缩减异种整体数量的同时,也让小体型异种几乎看不见了。偶有几只昆虫振翅在他周围盘旋,也构不成威胁。
它们在碰到温祈皮肤的时候,就被他吸收进了身体里,每当这时,温祈就会有一种更强壮了的感觉,有什么东西随着异种牢牢刻录进他的灵魂里。
首先最明显的,是他视力变好了。
不,不能说是视力。更恰当的形容,是当他吸收了那些飞虫或小型异种后,它们看见过的东西,当温祈也看见同样的风景时,就会自动将它们的记忆覆盖在他的视线里。每到这时,温祈就能看清了。
随着这种事情越来越多,温祈偶尔又会产生想要呕吐的感觉,和吃撑了差不多,但吃撑的人类不会像他这么空。
轻飘飘的,几乎有种自己没有实体的错觉。
眼前的土地像一片大型坟场,人的肢体和异种的残余混合着叠在地面上,因为数量太多,叠的太高,视觉冲击近乎是逼人的。
浓郁的血腥气影响了温祈的嗅觉,他像之前做过的那样爬上这座小山,从一条条断肢里寻找柏郃野的尸体。
突然,他顿了一下。
手底下扒出了一个头颅,人类头颅,还带着碎裂的护目镜,断裂的地方已经腐烂了,头皮被扯下了一半,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仿佛还活着一样。
温祈犹豫了一下,在附近找不到任何可以适配的躯体,只好将这位不认识的猎人翻了过去,好好放在一边。
刚放下,就突然听到有人叫他:“谁在那?”
温祈吓了一跳,先下意识看了那颗脑袋一眼,见他没有要蹦起来诈尸的征兆,这才松了口气,往尸堆下面眯眼看去。
尸堆下站了个人,大概有三四十岁的样子,络腮胡,大眼睛,一身衣服破的像被狗啃过似的,个人形象邋遢的像个流浪汉,但如果注意到他的气质,就绝对不会这么以为。
他逼视着温祈,警惕:“你从哪来的,在哪做什么?”
温祈说:“从基地出来,找我的……”
他顿了下,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少将,只好说:“朋友。”
“你朋友?”那人狐疑道,“在这的都死啦,你找他干啥?晦不晦气。”
温祈说:“我知道。”
他觉得这人很可疑——此时出现在基地外的人类都很可疑,但这里混淆的味道太重,他不能完全确定下面这个到底是不是人类。
大概那人也是这么想的,招手道:“你下来。”
温祈还没扒完尸体,不想下去,谁料那人一摸裤兜,摸出一把枪来。在黑洞洞的枪口威胁下,温祈不得不屈服了。
男人看着他不太情愿的表情,把枪口抵在温祈太阳穴,前后仔细检查了一遍。
离得近了,温祈闻到了他的味道。
除了有段时间没洗澡的怪味之外,温祈闻到了完全就是异种的香气。这让他瞬间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东西。
“男人”观察了他半晌,把在太阳穴的枪口挪到温祈后脑,按住他头发,威胁道:“走,带你见个人。”
见的会是人吗?温祈心想。除自己以外,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像人的异种,这让他心里充满了疑惑,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自从那天女士帮自己看到扉页之后,他从前隐隐约约察觉到的事终于在一次次梦境中看的更清楚。
温祈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扉页在变强。
不同于地面上裸露出来的部分,地下的扉页简直成长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它造出了无数怪物,将自己的眼睛、耳目、触角化为怪物的一部分,一点点吞噬着这个世界。
面前的东西也是扉页的一部分吗?他代表着扉页的什么?嘴巴,眼睛,还是……
温祈打了个寒战,他想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词汇。
思维。
一个会思考,拥有类似人类大脑的异种。
他不寒而栗地扫了男人一眼,男人把他带进一片废弃的旧房区里。以前这种地方通常是猎人在野外行动时的短暂据点,此刻,里面充满了人声。
他们停在一栋木屋前,木屋已经被腐蚀的几乎不能起到遮风避雨的地步,上面盖了几块破布似的棚子,还在勉强使用着。
男人推了他一把,对他说:“等着。”
温祈就乖乖等着了,男人走近破屋,里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片刻,一个老人走了出来。
他头发花白,胡子也花白,比起男人的邋遢,他显然是个爱干净的,穿着一件温祈分外眼熟的长袍。
教会的长袍。
温祈瞳孔微缩,不知什么,虽然他还没看清面前人的样子,然而,一股直至心底的颤栗,从这老人的方向带给了他。
老人身上有什么让他极度恐惧的东西。
——
失落。
迷茫。
窥见真实的一角,便无比绝望的心情。
偏执的欲.望。
柏郃野沉浸在众多情绪混杂的深海里,有什么在无数个方向死死拽着他,他感觉自己要被生生撕扯开来,却又诡异的一动不动。
同伴都死了,他一个人靠在黏腻潮湿的石壁上,粗重的喘气,眼睛被一只异种腹部喷出的毒液污染,即使他反应快躲开了,还是不可避免沾到了一点,此刻染血的眸子已经睁不开了。枪口对准外围只剩一只的虎视眈眈的异种,心脏跳的快要炸了。
柏郃野自嘲地笑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的归宿究竟会是先一步被异种撕碎,还是异化成一只怪物。
他的皮肤上若隐若现浮现出一些血红的斑驳,从研究院就埋下的污染物在此刻达到极限,慢吞吞爬上他的脖子,脸颊,疼的要命。
温祈曾经也是这么疼吗?
柏郃野体力透支,轻微晃了晃,异种嘶吼一声,在他模糊的视线的最后,看见那只丑陋的怪物朝他奔来。
大地震颤。
但柏郃野记得自己答应过一只小异种,就算变成怪物,爬也要爬回去找他。
于是柏郃野再次站起来,丢掉空枪,从身边被撕咬成两半的猎人身上拔出不知哪只异种插在他身上的长牙,足足有一个手臂长,对准异种张大的嘴戳了进去。
鲜血染在了他脸上,柏郃野和怪物一起倒了下去。
他从城门口出来后,曾遇到过一群一看就是从很远地方跑来的异种。解决之后,柏郃野清理战场,在一只怪物混杂了无数小型异种和垃圾的皮肉里,发现了一张纸。
摊开来之后,在纸的背面找到一些模糊的文字,似乎是一封信。
非战时无聊,他便把那封信拆了,见内容大概是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告而别云云,从写信人幼稚的笔体和简陋的词汇中,断定这是一个刚认字的小崽子写的离家出走矫情作文。
直到读到后来,看见熟悉的名字,柏郃野调笑的脸色才慢慢敛了回去。
写信人在最后写道:其实我不是人类,对不起,如果有机会再见面,就请少将开枪吧。
躯壳和灵魂分离般的痛,都不如这句话来的让他心疼。
柏郃野在濒临死亡的意志和不断尝试清醒的想法中挣扎,精神力几次崩溃,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做了一个梦。
梦里,温祈捧着他腐烂的身躯,一张脸上满是泪痕,在哭着叫什么,但他听不见。随后,柏郃野就眼睁睁看着他抓起自己怎么也堵不住伤口的绷带,血滴落下来,他缠在了自己脖子上。
柏郃野迷迷糊糊的,看见温祈伏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巨大的心疼之中,居然升起了一点没由来的快乐。
无边无际的,像在没有波澜的水面上砸了一颗小石子。
然后他就被吓醒了。
一醒来,看见的不是温祈那张泪流满面的脸,而是一片昏暗,外界像在他视网膜上安了个黑色罩子,罩子外有一个不太好看的老头。老头捋着花白的胡子,面容充满慈祥和一种诡异的神性,一瞬间,柏郃野还以为自己看见了上帝。
随后,“上帝”开口说话了:“感觉怎么样?”
如果女士在这,应该能立刻认出这是谁。柏郃野静静看了他一会,哑声道:“教父。”
教父愣了一下,笑道:“没想到你认识我。”
一个常年驻扎野外的少将,对于主城的权贵自然不会认的那么清楚,但柏郃野从不是让任何情报脱离掌控的性格。没吭声。
他头脑渐渐清明,视线却还是发黑的,小幅度动了动身体,却感觉体内传来皲裂般的痛,老头制止了他,
“你还没有完全恢复,最好不要折腾自己,”教父道,“毕竟我们的人废了很大功夫才把你救回来。”
柏郃野没力气说话,只看着他,教父大概从他充满攻击性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意思,笑了声:“你的眼睛被毒液污染,记住千万不要用眼过度,多睡一会,否则以后就是真的瞎子了。”
他坐下来,找了个话题,自说自话,也不管柏郃野刚醒来有没有精力听,道:“听说你和那只扉页上掉下来的孩子关系不错,你很照顾他?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他究竟是什么,如果你知道,大概不会对他这么友善。”
柏郃野瞪他,教父也不管,说道:“研究院的疯子打着我的旗号拿他当异种,又不拿人当人,你或许不知道,那群人曾经尝试给人类注射过温祈的血液。扉页的汁液注射到人体内,是见血封喉一样的用处,温祈的血,只会把人逼疯。”
“他们给像你这样精神力高的小孩子注射,然后,孩子们就自杀了,因为他们窥见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无法言说的真实。”
教父微微俯身,打量着柏郃野,放出一个炸弹:“当然,我也给你注射了。你能活下来,还能这样神采奕奕地瞪着我,老实说,我很高兴,看来我曾经说的没错,你的确很有本事。”
柏郃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祈的血液里有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他的存在像一扇门的锁孔,这扇门原本是对我们禁闭着的,而他的出现,为我们带来了一线生机。”教父慢吞吞说,他起身,对柏郃野道,“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疑惑,先忍一忍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柏郃野沉默三秒,损坏的嗓子艰难开口,嘶声道:“电报。”
教父没明白:“什么?”
随后,他反应过来,又摆摆手,阻止了柏郃野再说一次,拒绝道:“抱歉,我现在不能允许你给基地传消息。”
柏郃野再次说:“信……”
教父懵了很久,直到手下的人把柏郃野原本在队里携带的电报机拿来,打出积压的厚厚一沓信纸。才看向床上的人。
柏郃野目光似淬火,抬目时视线如鹰隼般锋利逼人,即使教父知道他眼睛看不清,也知道他半身不遂,但丝毫不妨碍他此刻充满了危险性,抬了抬下巴,英俊夺目。
他说:“信。”
这一次,声音不那么哑了。
教父生怕他不顾身体,直接从床上摔下来直扑在这些信上,于是认命地坐了下来,抖开第一张信纸,开始给他一封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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