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7区上学的孩子们没有人不知晓赵沛慈的名字。
所有人都说这个人是天才,亦是疯子,且总是在自言自语。
格莱尔今年10岁了,这是他来到17区青少年集中学习中心校的第一天。在启世,孩子根据个人意愿在10岁时被注射相关能力学习的芯片,以便于开发大脑活动区块。所以几乎每个孩子的脖颈间都有金属的接口盖,便于芯片载入知识。
但赵沛慈是个例外,因为他压根不需要,这是他哥哥艾利给他说的。
格莱尔10岁入学的日子,也是他的哥哥从中心校毕业前往帝都深造的日子。帝都是1区和2区的合称,两个区域会在各个地区抢夺优秀的年满14岁的学生,如果能通过奥西妲雅测试,那么恭喜这些优秀的学生,他们将获得永住帝都的资格,甚至会在帝都获得一份永久的工作。听说帝都有世界上最高的大厦,有没有被霾遮盖的最湛蓝的天空,有与正常人类看不出丝毫差别的仿生人,还有这世界上最好吃的甜甜圈……
格莱尔很羡慕他的哥哥。
但是他的哥哥优秀得他望尘莫及。即便是这样优秀的哥哥,也才在17岁的时候被帝都选上。
而赵沛慈,自从他年仅10岁来到中心校的第一年起,即使未达到帝都要求的入学年纪,仍然每年都被帝都抛出橄榄枝。
他的哥哥,一直是名为学生会主席的中心校风云人物,日间总以一副温文尔雅、仪表堂堂的姿态示人。然而,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隐藏着不为外人道的秘密。每当夜幕降临,格莱尔便会小心翼翼地为艾利的房门推开一条细缝,窥见一个截然不同的兄长。
在那张贴满了成绩单的书桌前,兄长仿佛变身为另一个自我,手持利刃,一刀一刀,在桌面上深深镌刻着“赵沛慈”这三个字,每一划里都承载着无尽的愤懑与不甘。他的面容扭曲,宛如厉鬼附身,口中发出嘶哑而低沉的咆哮:“凭什么!我永远比不过你!赵沛慈!赵沛慈!!!!”
由于艾利的影响,格莱尔从小就对赵沛慈感到特别好奇。所以他选择了跟赵沛慈、跟哥哥一样的专业——人工智能,只为能减少一点与赵沛慈的距离。
今天,他和哥哥一起来到学校,哥哥去了档案库核对资料,他被班主任领着到了他的专业。
班主任叫着他们这些新生在台上自我介绍,格莱尔的眼睛轱辘辘地转着,在偌大的教室里面寻找着赵沛慈的身影。
他从第一排开始,世人都说爱学习的人都喜欢坐第一排,他想着赵沛慈应该也是。他环顾,红发飘逸?肤色如炭?或是蓝眸深邃?……然而,这些特征一一被他否定,都不符合那个形象,哥哥说过赵沛慈拥有着世间罕见的黑发与黑眸,那色泽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比夜幕更加漆黑、更加神秘。
倏地,一股夹杂着淡淡汽油气息的风悠然掠过,轻轻撩动着窗帘的边角,天空如洗,霾迹未见,今天的天气显得格外清朗宜人。格莱尔的目光追随着一束温柔的阳光,它悄然探入室内,照亮了那个静倚的少年。少年手中紧握着一台老式MP3,耳畔挂着耳机,仿佛与世隔绝,唯独那双浓墨重彩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扬,捎带一抹漫不经心,望向窗外那无边的世界。
17区的建筑群,一律沉浸在一片灰蒙蒙的色调之中。
阳光穿过少年的睫羽,在如脂膏的皮肤下留下浅影,却被尽噬在那人墨色的瞳孔里,无迹可循。他的心,显然不在那台上的纷扰之中,格莱尔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视线延伸,直至定格在墙角缝隙中顽强绽放的一朵红山茶上。
生于卑微之地,却以不屈之姿。
在这个灰色的世界,红得发紫。
“格莱尔!嘿,小伙计!”一声把格莱尔重新拉回这个世界。班主任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发呆了,轮到你了。”
他支支吾吾道说:“大家好!我……我叫格莱尔……额,很高兴……”
他卡壳了。
因为他看见赵沛慈偏头回来,也在看他。那眼神,就像是咬着一只孱弱猎物般,紧紧盯着他的碧绿眼睛,不愿移开分毫。他又在他瑰丽容貌里愣神了,视野里只有赵沛慈撑着脸,天神雕刻般的薄唇缓缓重复着他刚刚念出的自己的名字:“格莱尔。”
格莱尔一直愣神到上课,他就像卡机的机器一样,被老师领到自己的位置上,都没感觉到数码遮幕从地上升起,把人与人直接间隔开。
电子桌面跳出请选择学习模式:【强制,缓和,轻松】
格莱尔看不进去一个字,迷迷糊糊地按了一个强制。
“检测到走神,请注意点击!”系统的声音冷静而清晰,穿透了格莱尔的迷离。
“啊啊啊啊!!!”
到下课了,格莱尔感觉自己已经是一块蓄满电的电池。
教室开始热闹起来。
“嘿!你们基础算法听懂了吗?”有人问。
“不想听,不想听!等回家,喊老爸给我的芯片更新数据。”
“数据很贵的,而且很多人说,更新一次就要刺激大脑皮层,说不定,你还会电瘫痪呢!”
“格莱尔,你的接口盖是银色的,你父母一定特别爱你。这可是在17区最贵的接口,足足价值2亿卡敕。”与格莱尔一同入学的新生把他从位置上拽起来,倏地,被电了一下,哎呦着挪开手指。
“还好吧。”格莱尔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毕竟他家可是17区有名的富人。
周围的同学依旧在叽叽喳喳,格莱尔的思绪又飘到了赵沛慈那里。
在格莱尔的视角里,赵沛慈正在用稿纸演算着什么,下课了还在学习,格莱尔油然生起一股佩服。
倘若他但凡离得近一点,就可以看见赵沛慈在纸上画的一个个“兔子”了。不过,要问为什么能看出来那些怪异的黑色线条是兔子,得依仗赵沛慈的弟弟“赵昊”给他哥封的“抽象派大师之名”。
格莱尔就这样一直盯着赵沛慈画画,引得有人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也发现了赵沛慈。
“那是谁?好帅?怎么有人能好看成这样!”刚才拽他的那个女同学捂住嘴巴惊叹。
“是赵沛慈。”有高年级的回答。
“是他呀!难怪哦。”
“曼儿,你才10岁,你懂什么审美,这种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有个兄弟打断了曼儿的花痴。
噫,真酸,审美是主观的,可赵沛慈好看成这样却是客观的,格莱尔偷偷在内心鄙夷了一下这酸弟。
格莱尔发现不止他一个人diss这酸弟,在一群人的哄闹中,格莱尔听见这酸弟叫特威切尔,跟赵沛慈同一届,今年也是14岁,虽然他名字很威风,但毛躁的金黄头发像个炸毛的稻草人,再配上干瘪的身材,却活活变成了灭威风。
人群的关注被特威切尔抢走了。又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关注着赵沛慈,格莱尔内心莫名感觉到一股愉悦。
这愉悦没保持多久,格莱尔就看见一个男人气势汹汹的站到了赵沛慈面前。
那个男人太熟悉以至于他没到一秒就认出来了,是哥哥?!
哥哥坐在赵沛慈的桌子上,背对着格莱尔,微微低头与赵沛慈交谈着。从格莱尔的视角看去,哥哥的嘴唇似乎快要触碰到赵沛慈的耳廓,那场景充满了暧昧的气息。
格莱尔的肢体变得十分僵硬,却仍缓缓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挪动。
突然,宁静的画面变故骤生。赵沛慈猛地一拳砸向艾利的腰间。
艾利捂着肚子,整个人瘫倒在桌子上,双眼圆睁,满是愤怒,似乎下一秒就要还手:“不给你点教训,你真以为我平常让着你,就以为我是病猫吗?”
格莱尔只听赵沛慈的声音清冷响起:“那又如何?你敢还手吗?你还手了会影响到临行前最后一次奥西妲雅测试吧,你17岁了,要是这次没有去成帝都,你知道你成年那天会发生什么的,对吧。”
艾利的拳头在空中顿住,随后缓缓收回,他恨恨地说道:“你这辈子都无法通过奥西妲雅测试,别人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因为年纪太小,对家不舍,才拒绝帝都的邀请,只有我知道那在众人眼中不过是扫描一下脑子的简易测试,你竟然接连四次都未能通过呢。不管你现在有多嚣张,你永远都只能做下等公民,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赵沛慈无意在回复他,又继续拿起笔,捣鼓着神奇黑色线圈。
艾利话还未讲完,忍着痛回到赵沛慈的身边,他的手指却又不容抗拒地捏住赵沛慈下巴,妄图让那仿若蒙着一层薄霜、透着无尽淡漠的双眸,只能牢牢锁在自己身上,他柔软放低声音只容赵沛慈一人听见,道:“赵沛慈,帝都允许人才带着配偶安居,等我继续在帝都深造,获得精英的入场券,我就把你接来帝都。别否认了,那本就是你心底深处向往之地,不是吗?听说帝都外置人造子宫技术已经特别成熟了,那时,我们就能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他会像你一样聪明……”
“无聊。”赵沛慈的话仿若一阵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截断了艾利的畅想。
“什么?”艾利下意识地反问。
赵沛慈仿佛还以为是艾利没有听清楚,继续道:“我说,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你这样无聊的人类存在。”
他俩这番动静,恰似平静湖面上陡然掀起的惊涛骇浪,引得周围同学纷纷投来探寻的目光,继而交头接耳起来:“他俩平常不是玩得还挺好的?”
“嗨嗨,你知道的,艾利这个人就是面子工程师,内里虚实。他看不爽的人和看他不爽的人多了去了。”
“哥哥……”格莱尔站在了他们身边很久,却无人注意到,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
这一下,两个人都看向他。
赵沛慈墨色的眼珠打量了一下他,又好像无趣地低了头,突然好像又想起什么,抬起头对格莱尔说:“你眼睛的颜色真漂亮,是碧绿色的。”
格莱尔,刹那间,双颊晕染上一抹醉人的绯红。
艾利目睹弟弟这般羞怯模样,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躁意:“你今天自己回家,也不用来送我。回去好好复习你今天学的知识。”
格莱尔想狡辩什么,最终还是一句话没有说,目送着哥哥离开。
在后面几节课间,格莱尔听见有人在议论赵沛慈和哥哥的谈话里出现过的他也不太明白的内容。
“你知道,他们两个今天说的,像我们这种渣渣,18岁也完不成学业的会被送去哪?”
“切割神经,重塑肢体,变成更好的机器一辈子烂在厂里,被榨干利用价值。”
“啊啊!怎么能这样?”
“嘘!那些人不允许我们提这个的,要么你就废寝忘食的学,要么你就靠氪金,升级芯片,把脑子填得满满当当的。”
“神经神经神经,发癫发癫发癫,滚徒子的世界!我真的讨厌学习。”
“你说得太严重了,那是得被判为无价值之人才会被那样做,不是完不成学业了,虽说我们的目标都是去帝都,可也只有寥寥几个能做到哇!”
“那怎么才能判定一个人有无价值呢?人这么复杂,这么有多面性。”
“听说帝都的那些科学家们,开发了个什么来着……哦哦哦想起来了,智巢!听说它是通过完全图灵测试的究极智能体。好像帝都什么东西都是这玩意判决的,那些人也打算把这玩意投用到我们这些偏僻地区。”
“啊这,有这机器了,要我们使劲肝学习干什莫?”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格莱尔把这些话听在心里,即使他对自己的未来焦灼却为哥哥庆幸,哥哥永远不会面对这个坏结局了。
今天的课程结束了,已是黄昏时分。忙碌归家的人们却看不见黄昏美景,因为霾又来了。
学校门口那醒目的天气播报器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其上显示着:【雾霾指数:重度。请行人戴好口罩,注意防护。】
格莱尔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他的父母也没有来接他,父母和区长女士要一起为哥哥和那些被选中的孩子们送行。
他缓缓地从口袋中取出妈妈早已为他备好的口罩,仔细地戴上,随后在中心校那略显空旷的大门口踌躇了片刻。就在这时,一个令他倍感熟悉的身影蓦地映入眼帘。是赵沛慈!
他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赵沛慈,看着他脚步匆匆地迅速离开学校。格莱尔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好奇与渴望,他暗自思忖着:不知道他家究竟在何方呢?自己是多么渴望能够多一些对他的了解啊。这般想着,格莱尔鬼使神差般地跟在了赵沛慈的身后。
雾霾愈发浓重,仿若一层密不透风的黑色纱幕,浓稠得令人伸手都难以看见五指。
他跟踪着赵沛慈走了应该也有十五分钟了,要是是回自己家的路他应该已经到家了。此刻,他的双腿渐渐泛起酸意,只因赵沛慈的步伐快若流星,而且看其模样,一路上似乎心情愉悦。
他看不清自己在哪个街道了,如果不是跟着赵沛慈,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吧,等等……赵沛慈呢?他跟丢了!
糟糕!格莱尔大叫不好。
怎么办?只能原路返回了。
格莱尔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行了一会儿,却惊觉周围的景象像是某户富贵人家的园林。修剪齐整的灌木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脚下的小径干净而整洁,只是四周静谧得可怕,毫无半分人气,唯有那乌鸦时不时发出的 “嘎嘎” 叫声,在这死寂的氛围中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正当他满心惶恐之时,透过那厚重的雾霾,他仿若看到有个人影。那人一袭黑衣,正缓缓地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您好!您是这里的主人吗?对不起,我走错路了,很抱歉您能带我……”格莱尔的话语戛然而止,惊恐仅仅一秒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只因他清楚地看见,眼前之人戴着一副诡异的鸟嘴面具,手中还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电锯。
咔嚓嚓了几声,温热的鲜血泼了一地。
那身着黑袍、戴着鸟嘴面具的神秘人,缓缓伸出手,精准地掰下了少年尸体上那曾被人由衷夸赞过的碧绿眼眸。那双眼球在他的掌心之中,宛如两颗珍贵却又被肆意掠夺的宝石,被随意地掂量着。随后,他嘴里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步伐悠然地渐渐远去。
今天,是格莱尔10岁入学的日子,也本该是他的哥哥从中心校毕业前往帝都深造的日子,还从现在起,是这个10岁孩子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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