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栖蛇山上的泉水溪流就开始呈断续之态。直至夏令前夕,那蜿蜒途经巫苗族村寨的溪水竟彻底断流。
巫苗族世代在栖蛇山上隐居,族人依山傍水饲养奇虫异兽为生,每逢吉日便依傍溪水开设市集,与山间其他种族以物易物,各取所需。
今日市集虽因为河道干涸而客流稀少,一名凭空出现的巫苗族女眷却同时用几门异族语言揽客,让来往客人纷纷驻足,诧异不已。
“不对不对。这里的蜈蚣蜕和益母草都要换两筐种子。这些都是祖辈传下来的稀有品种,药师亲自熏制做成的,我们寨子里花了好些工夫才找出来这么些呢。还有便宜些的红藤,您搭着买一点吧?”
用扎染披肩蒙面,整张面庞只露出一双灵动眼睛的陌生女子说话时已经做成了今天第一笔生意,同时手脚麻利地把自己带来的货篓一一拆开,摞成规整形状。在这样炎炎天气下,她行走时居然浑身带起凉气。
自认为被女流之辈胡乱开价的外族人便忿忿不平起来,抓住了一个熟悉的巫苗族商人问道“这陌生人是谁”,对方也只是笑笑摇头,表示自己不通外族语言。
女子察觉了停留在自己身边的目光,转手便拿起了一只做工粗糙的小木盒,放在了买家的手里:
“我看您买的都是女子的用品,家里肯定有女眷,那这盒胭脂就当是赠品了。请您不要嫌弃,将就着用。若是觉得比山下那些汉人商户做的好,就再找我拿货。叫我白薇就成,我是巫苗族长的远亲。”
买家迎着光打开木盒看了看,对里面质地粗糙,色泽却红润充盈的胭脂制品心生疑虑。
不久后,巫苗族人悄悄拍了拍白薇,和她一起走到溪边树林寂静处去。
“事情不好。”
族人急切道:
“我们的人去查过了。这次不是干旱断水。是上游的姬族人看见我们河边种的红花,就觉得我们占了他们的耕地,趁我们今天都在集市上,就悄悄在河道拐弯那边动土筑坝。”
白薇扭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搭起来的小摊,咬着嘴唇左右为难:
“哎,等我一会,我马上就要把那些屯了八百年的干草药涨价卖完了!”
“来不及了,葛青和族长去探路,已经被他们扣下了!姬族人来了约莫七八个壮汉呢。”
“什么?!”
白薇急忙拎起披肩让族人带路,走之前不忘嘱咐留下来的人继续吹嘘她的百年药用蜈蚣干。
顺着干涸河道溯流而上,白薇果然遇见了自家族长,以及团团围住他们的姬族人。
见姬族人衣饰统一整齐,手拿长棍短棒,白薇看出对方应该是早有准备,放缓脚步探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让你们的汉子出来说话!”
姬族人笑道,同时用棍棒把老族长拨到了一边。
“这里开工,不行。你们是姬族人。土地,不属于你们。”
伴随着烟管雾气,一个眉目清秀,背着竹笼,手握烟管的少年从族长身后主动走出来。
看见少年的打扮,异族人立刻抄起武器,想要摆出架势来吓退对方。
是巫苗蛊师。
虽语言不通,姬族人却都听说过蛊师的传闻——精通虫蛊,可布下诅咒,可炼制活尸。
年轻的蛊师说出姬族语言时虽怪腔怪调,文法不通,气势却弥补了不足。他用手里的银嘴烟管点了点对方脚下肆意生长的红色植物,眯起的眼睛犹如狐类:
“离开。要不然,蛊虫立刻上你们的身,爬满脸皮,痛苦暴毙,不日而亡。”
姬族人的队伍听他如此威胁,虽然面皮上不好展露出什么,却都心底生怯。
蛊师似乎自认为目的已经达到,转身便回到了自己族人身边。不料被藏在众人身后的白薇伸手狠狠掐了一下。
“葛青!我教你说的话,你怎么全说错了?!”
女子在蛊师痛呼出声,毫无刚才胸有成竹模样的时候低声喝道:
“你根本没按照我给的台词来!你看看他们都快被吓死了!我不是跟你说好要和姬族人和和气气谈条件么?”
名为葛青的蛊师呲牙咧嘴,一下子露出了平日里的受气包本色:
“喂,你是新来的,就不要随便自作主张。我要是不自由发挥,好好吓他们一吓,你觉得我脑袋会不会被他们当成筑坝石?我们族人的脸往哪搁?”
葛青的话语在白薇的耳中自动转化成她能听懂的现代汉语。包括对面的姬族人的窃窃私语也一并同时传化。
这些,都归功于她脑内那道盘桓不去,自称为“系统”的声音。
几天前,即将作为口译员出席跨国商务会议,通宵补习背景资料的现代人白薇穿越到了这座位于荒郊野外的苗寨里,成为了蛊师葛青的手下。
好消息:她的系统能力是自动学习所有异族语言。假设如果她能回到现代,用这种能力继续当译员,想想都让她这个铁血打工人喜极而泣。
坏消息:系统给出任务是“统一所有民族”。此外毫无新手引导。而且她的这具身体……
只能说大有问题。原因复杂,暂且不表。
穿越过来的这几天,白薇所做的也就是用现代译员的内核假装商人,帮助巫苗族村寨售卖过气商品时小心翼翼了解外界情况。
结果一时不注意,葛青就自作主张给她聊崩了一个潜在的大客户。
她试图脑内呼叫:
系统系统,要是双方真的打起来,我这个统一民族的任务进度会倒退不?
系统尚未回应。对岸的姬族人像是终于决定破釜沉舟了一般,为首的汉子高举长棍,几步跨过河道踩烂岸边花草,大喊道:
“——什么蛊师,什么毒虫?我看不过是一帮养虫子的!弟兄们,把这个老匹夫捉回去,跟族长交代!”
巫苗族人不擅打斗,几个年轻人急忙上前搀扶老族长躲避,对方的棍子已经降下。白薇不假思索从人群里站出来,一手握住了木棍,再轻轻一掀就让对方趔趄着后退。
姬族人嚷嚷着一起涌上来,看清阻拦他们的只是个蒙面女子,互相对视一眼,手里的棍棒迟疑着没再举起来。
被掀倒在土堆上的汉子勉强站起来,摸一摸自己被满地花草断枝染红的脸颊,望向同伴闷声道:
“你们等什么?怕她不成?!”
其他人支支吾吾回道:
“年轻族长说过了,今天只准挖河道,不准打伤人。这弱女子只怕禁不住我们一棍子。我看他们也怕了,不如回去罢?”
红脸汉子气血上头,像是被蛰了的样子:
“我管族长不族长!一个年纪轻轻的寡妇,也敢自称是我们的族长!今天不把这群人都打服,我就不叫姬连远!”
他们自以为在场的异族无人能懂这番话。白薇却上前一步,捡起他刚才丢了的棍子戳在他的肚腹上,讲出一口流利的姬族语言:
“既然是你们族长派来挖沟的,那告诉你们族长:我们只和你们族长谈判。现在就回去,让你们族长自己选个日子过来这里。不然我们这边的蛊师的厉害手段可多着呢。”
听了她这番语音词义标准的发言,姬族人集体愣住,瞠目结舌。有人张口想说话,却又被脚下花枝藤蔓折断的嘎嚓声惊了一下,连忙后退。
“你()()的是谁啊?敢跟老子装神弄鬼?”
红脸汉子沉声质问道。
白薇本来很满意自己的威慑效果,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叫声才发觉不对劲——
一回头,葛青已经被刚才悄悄躲藏在树林里的某个身形瘦长的姬族人挟持住了。
“放开他!”
她本不需要担心,但说出口的话却多了些颤音:
“你不要命了吗?!他可是……”
葛青看见对方的匕首缓缓靠近咽喉时忽然伸手一挥,一道黑影迅速从衣袖里窜出来罩在了对方的面门上。
姬族人连声惨叫,像只黄鼠狼似地捂脸原地翻滚。其他姬族人立刻跑的跑,散的散,只剩下那个红脸汉子伸手想掳住白薇当人质。只是白薇正要赶往那个被咬的异族人身边去,两人拉扯之时她的披肩滑落,露出了脸庞和脖颈。
看见她的面容后,即使是尚且假装凶恶的红脸汉子也连接倒退几步,脸色红红白白好似戏子,再也不敢说一句话。在场的巫苗族人连忙把他们刚刚堆上的土坝又推倒了些,趁机采摘在两岸栽种的花朵。
白薇无暇在意那么多旁人目光,甩开披肩就奔到了倒地的姬族人身边,强行摁住了对方,将那只趴在对方脸上的黑壳蝎子一把抓起来。
同样蹲在一边的葛青连忙将蝎子收进竹笼里,焦急辩解道:
“我,我不是有意的——下意识就这样了……我爷爷教给我的,只是想吓吓他……”
白薇看对方的伤口正落在鼻梁上,心里一沉,同时对葛青叙述道:
“他在说整张脸都没知觉了,眼睛也发黑。”
“把血挤出来。我有草药。”
葛青看她尚还冷静,倒是也镇静下来,从衣袖里悉悉索索地翻出草药帖:
“这蝎子的毒针只是表面威风,其实没那么快起作用的。”
“其实没毒吗?”
“呃,微毒。”
这话一出,白薇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在对面姬族人大喊着“蛊师叫来活尸杀人了”的时候中气十足地大吼道:
“我们在这里救人呢!你们一个个汉子被蝎子差点吓尿裤子,还不收紧屁股乖乖等着!”
有了她这一句话镇场子,葛青迅速用烟管把草药敷贴烧出汁液,在白薇挤出毒血后盖在了对方脸上。
因为这长得像黄鼠狼的汉子已经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白薇还掀起衣角给他擦了擦脸,用姬族语言安慰道:
“没事了啊。乖乖的。他这个蛊师就是个半吊子,毒不死人的。”
汉子依然痛哭流涕:
“娘也,俺今天听到活尸都会说家乡话了,应该是活不久了——”
白薇和葛青一松手,刚才还虚弱不能自理的汉子爬起来就往本族人那边跑。
跑到半路,他们叽叽咕咕聊了几句,红脸汉子回头恶狠狠撂下了一句话:
“哼,俺们看见你们蛊师在养活尸了。山下的官兵知道你们在干这种勾当,迟早把你们的寨子掀了!”
他们所谓的官兵就是朝廷派来监视异族的钦差。巫苗族的蛊师在几代之前就被钦差彻底清洗过,现今只剩下葛青这种自学成才的半吊子。
看着姬族人集体消失在山林之中,白薇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
她抚摸着自己脖颈上的伤疤,迟疑地望向葛青:
“我……真的很像活尸吗?”
眼前的女子肤色惨白,一道粗糙的缝合疤痕横贯脖颈。伤口呈现出狰狞黑色。
葛青犹豫道:
“一点点啦。”
数日之前,葛青上山采药,无意间在山崖下找到了一位身受重伤,气息奄奄的年轻女子。
他将女子带回村寨医治,在对方竭力支撑却渐渐气绝之时不得已将她炼成活尸,以期能为她续命。
无名女子在炼尸途中身死,再一睁眼已经是穿越进这具身体,继承了活尸身份的白薇。
蛊师炼制活尸被朝廷视为禁术,巫苗族正是因此才被赶入深山生活,又在深山里为了抢夺资源与姬族起了世代纠纷,这一切都是白薇在穿越过来的这几天里才慢慢了解到的事情了。
开局天崩的她原本想掩饰活尸的身份好好完成系统的任务,没曾想现在自爆身份,还多了个支线任务。
白薇这么想着,转头望向正在溪边取水的村民。谁知道他们都脸色凝重,讨论着接下来应该怎么防范姬族。
“喂,葛青——”
她满怀希望问道:
“都已经这个时代了,没人歧视活尸对吧?我可以向他们解释。他们没准会把我当成个什么古今奇人吧?”
葛青已经收拾起了自己的草药贴,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事已至此,我的经验是:解释不如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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